关门声落下后,方才还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书房瞬间被寂静吞没,似乎外面刮风的声音都变得很大。

  花春想扒拉算盘和握着笔的手同时停下动作,像是一切被固定住了似的,她也静默着一动不动,只剩下呼吸时身体小幅度地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她用力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放下手中笔向后倒在了被容苏明腾得干干净净的宽大的矮榻上。

  她觉得这样很没劲,她其实有些害怕容苏明。

  或许是因为容苏明比自己大好几岁,又或许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对两人的这段关系不抱有任何期望,她对容苏明所有的关心和在乎,都是直接跃过那个她再不愿触碰的阶段而直接从“亲人”二字的定义上出发的,甚至她都不太记得成亲之初自己是如何打算度过今后的日子的。

  如今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容苏明。

  她第一次在这段关系里回头去看,却发现回头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心里突然生出某种要见到容苏明的冲动,这冲动就像决堤前高坝上裂开的小小缝隙般,先是有水从里面渗透出来,然后随着缝隙被拓宽而成小股喷涌,最后缝隙眨眼被冲开,情绪决堤般喷薄而出。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不断重复着——我要见到容苏明。

  真奇怪,自己刚才不是才见过那厮么?花春想蹬上鞋子一路奔跑,耳边尽是冷风呼啸的声音,心里却烫得不得了。

  容苏明是今儿午食从外面回来的,她们一家三口一起用的午食,饭后两人又一起哄了如意睡午觉,那家伙有时爱偷懒,本来也要跟孩子一块躺下去眯会儿的,被她拉到书房指导她算账簿。

  不知出于哪种原因,那家伙始终秉承着“我不看你账簿上半个字符”的原则,蹬掉鞋子躺在她身后的暖榻上凭借她的口述而指点她该如何如何核对三方账簿。

  她得了法门,后面的越算越上手,那家伙却开始给她捣乱。

  一会儿说哪里新开了家温泉馆,要带她和孩子去坐热汤,一会儿又说温离楼大人跟小寒烟大吵一架,叶姐姐帮小不帮大,气得温大人住在缉安司里三天没回家。

  见她不搭理,容苏明那家伙就开始动手动脚的,她不耐烦了,就嗯嗯哦哦地敷衍了两声,结果那家伙倒变本加厉起来。

  她把她拉进怀里,她挠她痒痒,她幼稚地要她说钱没有容苏明重要,本来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的,那家伙是怎么突然冷下脸的呢?

  那家伙其实本就是个冷脸的人罢。

  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半眯起眼睛沉思的时候,甚至是一声不吭心思纷乱的时候,花春想见过很多次容苏明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这回却是首次见到她对自己这样面无表情。

  那黑琉璃般的眼睛是清冷疏离的,那略少血色的嘴角是微微下垂的,那乌黑且浓密的长睫静静垂下,使眼角似有若无地聚集起一抹眸光,带着睥睨与不屑。叫人只看一眼就心会生怯惧。

  她无法忽视容苏明的这种表情给她带来的不舒服的异样感,对,就是不舒服的感觉,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反感这种感觉。

  但容苏明有什么错?

  容苏明本身没错啊。

  那自己对她的态度为何忽然就发生了那么大的转变,以至于让那向来高高在上的家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害怕她会生气呢……

  起卧居里,如意刚刚睡醒,正揉着眼睛被阿大抱在怀里,紧闭的屋门突然被撞开,一道人影裹着寒风冲进来。

  原本守在如意身边的穗儿赶紧过去关门,花春想冲过来扑进容苏明怀里,也扑进了如意小小且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把容苏明吓了一跳,忙腾出条胳膊来揽住没披寒衣就跑过来的人,用下巴碰了碰她寒凉的发顶,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如意错愕地两手抱着她阿娘的头头,小小的脸上写满疑问,最后求助般看向容苏明,甚至还一歪头用额角撞了下她阿大的脸,好像在问:“你的宝贝媳妇这是怎么了?”

  容苏明回女儿以挑眉——我怎么知道你老娘这是怎的了?

  “对不起,容昭,对不起……”花春想的声音既沉且闷地从如意的怀里穿出来,似乎是在压抑着情绪,但却无法掩藏话语里的哽咽:

  “我不该这样子的,从一开始就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

  小花的觉醒之路。

  估计快完结了,下一本也不知道要开哪个了ennnn

  91.蜜里调油

  容苏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整得有点头懵,顿了顿才抬手捏住花春想那因埋首而露出来的后颈,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哈,你闺女刚还要找你呢,来来来抱着抱着。”

  满脸懵的如意被强行塞进阿娘怀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干脆抱住她阿娘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娘亲你说,我可爱不?

  “……我有正事要给你阿大说,如意乖乖和穗儿去玩一会儿哈,”花春想将孩子给穗儿抱着,用手背擦去脸上被如意留下的口水,交代穗儿道:“你带她到暖厅里吃点东西再玩会儿,我待会儿就过去寻你们。”

  穗儿唱喏,刚睡醒没多久的如意就这么被裹巴裹巴抱走了,临出门时还顶着头上那一撮高高翘起的小奶毛呆愣愣地看着阿大和阿娘。

  目送女儿被抱走后,屋里只剩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容苏明反手抓抓自己后颈,疑惑地问花春想道:“莫非是你的账簿哪里出了问题?”

  花春想低头搅手指,来之前那喷薄的情绪在见到容苏明的瞬间如潮退去,只留下一片柔软与润泽,心尖滚烫。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容苏明看着姑娘的反应而渐起担忧,抬手扳正她肩膀迫使她抬头看自己,问道:“我从书房过来不过才片刻功夫,你究竟怎的了,又是道歉又是沉默的,春想,你说话。”

  “我……”一开口就满腔酸涩翻腾,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啊,这么快便占领了她仅存的几分理智与清醒,就这么轻而易举红了眼眶:

  “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呀,好多好多事,但具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反正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后悔了,却不知现在可还来得及后悔否,我我,我呜……”

  二十岁出头的人说着说着就呜呜呜哭了起来。

  姑娘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家之主母,她怕拿不出对下头人令行禁止的威势,也怕撑不起主母这个名头,于是言行举止间时时都注意着得体与否规距与否,就像一个内向的孩子突然去了平时不常联系的亲戚家里借住,连呼吸都透着拘谨和谨慎。

  她也曾和容苏明拌过嘴,但无论情绪再如何起伏,她始终都谨记着不能真惹了容苏明,可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就想要给面前的人哭诉,想要得到这人给的安慰,想要听这人温声细语地哄自己。

  只对她花春想一个人的温柔。

  “哎呦……”容苏明被突然扑进怀里的人撞得趔趄了一下身形,习惯性抬手捏对方露出来的后颈,道:“你撞疼我了呢花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