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娇竟丝毫不避,坦言道:“她赌上命拿了提灯师又如何,年纪不到四十岁,捅破天都升不了官加不了俸,好死不死偏遇上几起孩童被拐的案子,且先不说被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骂成甚个狗样子,我只知道——”

  说到这里,叶先生抬起头冲医馆门口叹道:“我只知道,我那口子已经带她那帮兄弟们连轴转了四天,不知道正在给谁家找孩子呢,她自己孩子还扔在朋友家里,好几天都没问过了。”

  旁边一三十来岁的妇人翻个大白眼,哼哼道:“谁让他是当官的呢,他不找谁找?他不护着我们小老百姓谁护着?再说了,我们缴纳的皇粮国税,不是用来叫他们吃干饭的……”

  叶轻娇给笔蘸墨,低头继续书药笺,边和方绮梦说话,“三日前有个女的跑去武侯铺子叫人帮忙,说她的兔子掉进了废梨园的枯井里,几个武侯过去,跳进了去才知道那井未全枯,武侯差点陷进淤泥没能出来,最后还是把兔子给提了出来,绮梦你说,老百姓养着当官的,当官的怎么不办人事啊,抓人牙子去啊,闲得蛋疼抓什么兔子嘛。”

  说的诚然是这妇人。

  只见被叶先生拐着弯骂了的妇人嚯地起身,指着叶轻娇骂道:“你男人无能你还别不承认,这几年来我们歆阳明明风平浪静,他没事找事非抓什么提灯点灯的师傅,这不是贪功是什么?南曲街上砸毁的那几座灯楼,哪一个它不是公府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倒好,抓了一个提灯的,叫老百姓的孩子跟着偿命!……”

  “温离楼无能”与“这几年来我们歆阳明明风平浪静”这两句话说出来,听着就叫人觉得讽刺,也不知是谁脑袋别在裤腰上,领着缉安司上下千余号武侯拼死护着这方城池,护着这方百姓的。

  “放你妈的屁!”

  写好药笺的叶大夫拍笔就骂,想当年她老人家当“山大王”的时候,这帮踢天蹦地叫嚣的猴子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扯旗呢。

  “你见着武侯砸坏的灯楼?还是说你男人出钱建的灯楼?那我可得好心提醒你了,歆阳城内三百八十二座灯楼,皆是我家温楼闲暇时带人上北林伐竹子,运回缉安自己做的!你男人的钱去了何处你最好问清楚,莫是赏给三曲哪位姑娘做恩钱了,你还一派天真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男人为大晋国做了多大贡献,我看子子孙孙倒是多呦。”

  妇人被骂得脸上青红交错,冲过来就要和叶轻娇——呃,那架势诚然是要干仗的。

  小小医馆里登时热闹起来,劝的劝,拦的拦,医馆老板闻讯后也拄着拐从后院过来。

  妇人闹骂得极其凶,市井上的脏话不重样地往外飙,叶先生四两拨千斤,诚然不是吃素的。

  医馆老板腿脚不便不敢往前凑,只能在旁大声劝着:“叶仙您是医家,还是官太太,您何必跟她一个粗鄙的无知妇人计较呢,有失身份、有失身份呐!”

  方绮梦及时躲到旁边,且听见人堆里不疾不徐传出叶轻娇的声音,慢条斯理,不容置疑:

  “凭什么不计较,凭她粗鄙无知还是凭她说的话好听?容她骂我那口子难听话,就不兴我回她两句么,若哪天温楼为人污蔑栽赃,为人口诛笔伐,我既知她清白无辜,难不成还要顾及身份,端着架子一言不发么?”

  医馆老板张张嘴,哑口无言——这附近人人皆知,叶先生平素温和不争,但对于维护温缉安,叶先生从来都是毫不退让的。

  方绮梦抱着胳膊,啪一声手心拍上自己额头——得了,什么都别想问了,老叶这是妥妥的不准备开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

  SolidWorks杀我。

  81.蛛丝马迹

  “大东家去上都巡查生意了。”

  ——从刘三军给出这样一句回答开始,到叶轻娇为躲避她提出问题而不惜和人发生争执,方绮梦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就如同受到了九天瑶池的圣水滋养,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从颗小嫩芽窜成了参天大树,简直势不可挡。

  温离楼绝对参与其中了,方绮梦心想,不然相州和陈宿的官差怎么会鸡蛋里挑骨头般为难当地的丰豫商号,而使她几番无法脱身回来?要知道,在此之前,丰豫于当地规规矩矩办事,老老实实做人,两地公府最是喜欢丰豫商号不过。

  “哎呦!”着急忙慌翻身下马的人脚下一个趔趄,险险以脸戗地,报这方故土以磕掉门牙为代价的热烈亲吻。

  还好被旁边的眼疾手快的毕遥一把拉住:“阿主您可小心些罢,上次幸亏是......您才得以只摔肿了嘴,如今怎的还这般急匆匆呀。”

  上次,上次平地摔磕肿嘴唇还是和易墨那厮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她被支棱起来的地砖边沿绊了一下脚,直勾勾将脸拍在了易墨的后背上。

  易墨转过身来,不过是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她就捂着鼻子慌忙后退,却在转身佯装去和毕遥说话时平地摔了个狗啃泥,磕肿了嘴……

  方绮梦现在不太想回忆过去的事情,她不等站稳就挣开毕遥的手而直朝那边黑色的角门冲过去。

  摆手打发毕遥的时候,方总顺手把马鞭子也一并扔了过去,“街口廖家茶棚等我一刻钟,没等到的话你就先回铺子忙去罢。”

  话音未落,人已奔至那角门。

  只见方总抬起手就是咣咣咣几拳砸门,那气势有如马匪过境寸草不留:“开门开门,我方家老三!”

  门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声咔哒声响过后,一扇角门吱呀开了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门缝,方绮梦闪身而入,动作敏捷而灵活。

  毕遥牵着两匹马,仰起脸看看灰不溜秋的天色,收回视线时又忍不住打量了几眼那爬满枯藤的灰白色高墙。

  这冬呐,冷。

  话说那悄摸给方绮梦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座院落的小主人叶寒烟。

  “你要是能寻到他才叫怪呢,”寒烟在前面引路,莫名压低着声音,像做贼:“昨儿个半夜突然回来的,满身泥污,说是追嫌犯跑进芦苇荡,陷进了沼泽,”

  说到这里,寒烟嗤笑:“我就不晓得哪个陷进沼泽里还能像他般全须全尾出来,还是说嫌犯脑子被驴踢了,一被人追就自找死路往泥潭里钻……”

  方绮梦抱着胳膊跟在后面,觉得有必要为老温解释一下:“以前人犯事,被查出来的话就带着行李往十里芦苇荡里那么一钻,公府不会认真去搜芦苇荡,便装模作样走走过场作罢,待风头过去后,谁还记得芦苇荡里哪个家伙曾犯过什么事?杀人放火、提灯夜游……”

  杀人放火,提灯夜游。

  “你还是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寒烟被吓得生生打了个寒战,终于把方绮梦领到了她家的东屋门前,道:“他就在这屋睡,你去拍窗户,准能把他给叫醒。”

  抄着手走近窗户,侧耳就依稀可闻屋内轻微鼾声,方绮梦无声叹气,拐回头来揽住寒烟肩膀同她一并走向北屋。

  “我时间充裕,等得起你爹一个囫囵觉,”方绮梦道:“就先让她睡罢,睡醒了老娘再找她说话。”

  行至北屋门前,方绮梦迈步而入,寒烟则并着腿蹦过门槛就跳进了屋,少年人,时时刻刻都能寻出点淘气事来做做。

  “方大你喝水——”小大人儿似的孩子为她方大斟茶,又踮起脚从物架上取下个盒子,将里头东西拿出来与她方大吃,“都是我阿娘给弄的零嘴,喏,这种芝麻团是我阿娘刚做的新口味,里头还包了豆沙,你尝尝……好吃么?”

  一口咬掉半个芝麻团的方总捂着嘴,边怕芝麻掉,边连连向寒烟点头,兜着嘴里未嚼完的芝麻团含糊道:“我这才离开多久呀,怎生感觉错过了好多美味吃食?”

  寒烟捏了颗花糖丢进嘴里,咬着糖块道:“没关系,我娘每隔三四天就会捣鼓点零嘴出来,届时我给你留好吃的!”

  方绮梦拍寒烟脑袋,嘿笑着欣慰道:“还是我烟孝顺,知道给她方大吃好吃的。”

  寒烟顶着俩松散散的双丫髻,趴到桌边好奇道:“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