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绮梦道:“大东家突然吩咐下来的事情,为人下属,我如何不来?”

  易墨反驳道:“你完全可以打发其他人来,何况这里是大狱,你没必要亲自……”

  “我自找的!”方绮梦突然大声打断易墨慢条斯理的话语,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对方,咬牙道:“我犯贱,我不死心,我主动来找你的你待如何?!”

  墙壁上安插的火把摇曳着静谧的光亮,直井式的地牢里,易墨温温笑开,上前一步靠近过来,即使方绮梦连退三步她也无所谓,“会生气就代表我还有机会解释,绮梦,那封信不是我回你的,不是。”

  方绮梦摇头,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信里面写的都是事实,失贞、打胎我也都不否认,”

  顿了顿,她长叹气,脸上浮起豁达舒朗的笑意,“我本就不奢求还能得到什么,反正人生也就剩下一半,死生无大事,想明白这些后,得与失就都不那么重要了,易大东家你说呢?”

  “我是逃出来的,”易墨未接话,反而道:“我绞尽脑汁,只能求助温离楼和容苏明,大晋军政互不牵扯,我父亲拿温离楼没办法,但官场上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的,想来要不了几日我就又被父亲抓回去了。”

  摇头,笑意温柔,忽而上前一步取走方绮梦头上发钗,紧紧握到手里,微微笑道:“你是憎是恨是遗忘,如何都好,我心不变足矣。”

  她还想再抱一抱眼前这家伙,但想来她的心上人是不会同意的,啧,有点遗憾了。

  拿起桌角的契约书,就桌上油灯一过,纸张落地,燃成灰烬,“走罢,”易墨道:“你们大东家吩咐给你的事情,完成了。”

  “既然喜欢那发钗,送你把玩也无妨,”方绮梦瞧着地上的灰烬,语气轻快道:“罢,既如此,那就多谢易大东家了,在下告辞。”

  不敢争取如她方绮梦,挽留的话语在腹内草稿万万遍,开口却没有半句多愁善感,她的伪装太好,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冷心冷肺的无情人。

  人生如戏,唱者假正经,听者最无情。

  望着那个一路上升的升降笼,看着笼里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易墨握紧了手中发钗。

  她挟风带雨而来,却招惹得方绮梦满身狼狈而去,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和父亲斗,她还太嫩。

  62.纠结无果

  歆阳城说白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大点儿地方,圈子一个又一个,圈子里外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在去年之前,花家香十分罕见地和丰豫商号无有丝毫交集,但花春想第一次见容苏明,却非是在二人亲长安排的饭桌上。

  那是多年前的一次歆阳商贾私下聚会,她跟阿娘前去凑热闹,却被一个跟在行首身后偷吃东西的人吸引了注意。

  她当时远远看了那人片刻,只是单纯觉得此人行为有趣,实在未曾记住对方样貌,一来是因为那人长相着实寻常,二来为因为她当时满心都在徐文远那里。

  后来无意间听身边人说那人就是丰豫商号大东家容苏明,她努力回忆了几番,只依稀记起道高挑的身影和一个年轻但模糊的面庞,这道记忆出了错,甚至一度让她以为丰豫大东家是个男人。

  可见容大东家虽然名声在外,但本人诚然是个样貌普通甚至毫不起眼的,而且这人还有不少坏毛病,比如爱偷懒不做家事,比如习惯把穿过的袜子随意丢。

  是以,当青荷穗儿把来讨债的人带进前厅来的时候,花春想是十分好奇且觉新鲜的——容昭这家伙在外有人了,而且今日人还找上门来了,这事想想都让人不能淡定呢。

  “瞧见没,这家真是有钱,连丫鬟下人身上穿的都是缎子呢!”绿甲妇人大概二十出头,拉着身后姑娘的手,进门就开始肆意打量屋内陈设装点,边道:“待你进了门,这些东西也都有你一份的。”

  青荷清清嗓子,引来绿甲妇人的注意,向她介绍花春想道:“你们要见我家当事的人,这位便是我家当家主母。”

  妇人身上穿着洗脱色的绿甲,虎背熊腰模样,虽在城里一户员外家中干了好几年活计,在村里属于为数不多的见过世面的人,但容家这般的门户的确让她心底有些发怯。

  妇人咽口唾沫,暗地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露怯,便大方朝端坐高椅上的少妇一抬下巴,问道:“容苏明是你妻郎?你是这家的内宅主母?”

  花春想抿抿嘴角,虽很想看一出关于容昭的热闹,但当这人真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她心底竟然又有些不大高兴,不冷不热道:“如假包换。”

  “没想到你家主这么喜欢吃嫩草,”绿甲妇人嘟哝了这么一句,甩甩身后姑娘的手,将人从身后拉出来往前推,边粗声道:“我是带我堂家的小姑子来讨说法的——细妹,你给她说罢,不要害怕。”

  花春想扬眉,准备洗耳恭听,名唤细妹的姑娘却又往后连退几步,退回绿甲妇人身后,她好像胆子挺小。

  “我妹子年纪还小,这种事要她如何开口嘛!”绿甲妇人恨铁不成钢似的剜一眼细妹,对花春想道:“我来替她说就是,”

  妇人管细妹要来个信物,交给青荷代为呈至容夫人手里。

  妇人道:“这是你家那口子留给我妹子的信物,如今我妹子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我带她来向夫人你讨个说法,毕竟我妹子才十七,尚未婚配,姑娘家名节重,且你们容家也是名声在外,今日我家中几十口子人都知我带细妹来你家讨说法,夫人你看此事该如何才妥。”

  这绿甲妇人虽出身乡野,但说话听起来却颇为有章法,花春想盯着妇人身后的细妹看,想着以前在家里时,二婶都是如何处理二叔父那些寻上门的烂桃花来着?

  哦对,是气势。

  花春想偷偷吸口气,气势要既强且厉,不仅要居高临下,而且得趾高气扬,关键是要有正室的派头,以及“这种破事老娘见多了”的不屑。

  琢磨到这个精髓后,容夫人顺手把那信物放到桌边,抿嘴轻笑一声,略显两分热络八分不屑,道:“这回的才三个月就寻来了呀,两位别客气,坐,先坐下,大热天来一趟不容易——来人呀,叫厨房快点送些酸梅汤过来给两位客人,尤其是有身子的人不能热着。”

  细妹更加惧怯了些,绿甲妇人神色倒是坦然,她在城里大户人家家中做工的时间可不算短,内宅里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花春想这点小伎俩还唬不住她。

  “大夫人如此良善,必得佛祖爷爷保佑咧,”绿甲妇人接下穗儿端来的冰镇酸梅汤,一口气痛痛快快喝下大半碗,打了个饱隔,声若洪钟道:“既然夫人处理过不止一桩这种事情,那就请直说罢,留人还是如何?留人最好,不然我这妹子怕是毁一生,旁人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相比绿甲妇人的毫不拘谨,细妹则显得太过胆小谨慎,便是坐到椅子里,她也总是低着头,一下下抠着自己指甲。

  花春想心道,这两位怎么都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忙忙在记忆里搜寻见过的类似案例的处理方式,道:“既然今日二位主动寻来我家,想必是心中早已有成算,直接说结果罢,我不与二位拐弯抹角,也望二位坦荡直言,咱们方能有商有量。”

  绿甲妇人没想到容家主母又把球给自己踢回来,道:“细妹自幼父母双亡,六七岁起就养在我们家了,如今她若是能落个好人家,顾得上吃穿全得了性命,我公公也算对得起他那早亡的亲兄弟了。”

  顿了顿,偷眼打量花春想脸色,绿甲妇人补充道:“说来你们容家主年纪不算小了,听说跟前也仅有一个闺女,待我妹子这胎生出来,正好给家里大姐儿来个伴儿!”

  “小女尚不缺玩伴,”花春想觉得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她忽然一点也不想笑了,遂平平板板道:“既然细妹决定留下来,那安心留下来就是了,”

  然后扭头吩咐身边改样,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道:“去请大夫过来一趟,为人捉捉脉象问问平安,逆则调顺则养,顺便再去趟五花儿街铺子请你家主,说家里有事需她提前回来,去罢。”

  “敬喏。”改样行礼,应声而去。

  容苏明今日去铺子本也无事,只闲来转转,原本就想提前回去陪家人,可还未等她听完刘三军和账房管事的报告,改样就跑来叫她回家了。

  改样是容苏明的人,家中发生何事她自不会对自己主人有丝毫欺瞒,容苏明听完因由,半路上脸色就冷了下来。

  嗯,有些生气,气花春想的不闻不问,以及气她事不关己的态度。

  待生气的人着急忙慌回到家,一头扎进起卧居时,见到的是女儿如意正抱着花春想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