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车之鉴的伤口才结新痂不久,如今家里上下高度注意如意的安全。

  “如意不动,坐着不动,”花春想按女儿在竹筐里坐好,趁如意仰起脸全神贯注在看泊舟蹦来蹦去,她忙不迭让青荷穗儿抬称。

  巧样在旁拨秤砣,很快称出如意目下重量。

  “嘿,你倒是又胖了,”花春想在如意自己站起来前,快一步把她从竹筐里抱出来,刮了她小鼻子,道:“小丫头唬弄人,原来只是瘦了脸,竟比上个月还重不少。”

  “大大大大大……”如意莫名高兴,拍着小手胡喊野叫,对着花春想也是一通大大大。

  被花春想纠正,道:“叫阿娘,阿——娘——阿——娘……”

  “……”大抵是“阿娘”的“娘”发音实在有些难,如意一脸认真看她阿娘唇形,咧嘴努力半天,也只是清脆且悠长地唤出一声“阿——”来,“阿娘”的“娘”被自然而然换成“阿大”的“大”。

  花春想哭笑不得,揽着小家伙道:“你这会儿喊阿大也没用啊,你阿大不在家,待她下工回来你再嘟哝嘛,来来如意,叫声阿娘听听嘛,如意?”

  如意娘拦不住如意对玩具的热情,整个小身子都朝泊舟那边探去,伸着手唤“舟舟,舟舟”。

  泊舟走绕过来,把手里玩具给如意玩,花春想反将如意递给奶妈,让奶妈抱小丫头去那边与穗儿她们玩耍,她自己则坐到石桌前,唤泊舟过来考问这孩子近日功课。

  问完功课,花春想又好奇道:“听你阿主说你课业一直不错,明年十二岁正好能去考碧林书院,如何,你想不想上碧林书院?”

  “自然是想的!”泊舟重重点头,尚有些肉乎乎的小脸认真且严肃,“阿主说明年就让我去铺子里打杂,去别家铺子打杂也可以,挣得来钱我就去碧林书院读书!”

  花春想:“……”为何当年她想的却是只要考得上碧林书院,她就定要去读书呢?

  差别,赤/裸/裸的差别。

  “还是你阿主会教孩子。”花春想琢磨片刻才得出一个结论来,如意的学业也交给容昭才比较稳妥。

  改样手里捧着拜帖,趋步从外面进来,禀告道:“主母,维德巷谢夫人和行化巷王夫人来了。”

  “啊,谢夫人和王夫人,”花春想接过帖子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约好了今日来家里吃饭的,我险些就将此事给忘记,”

  随手将帖子放到石桌上,容夫人慢条斯理吩咐下人去做事。

  薛妈妈在花龄那里,便由穗儿和巧样去厨房帮忙,花春想抱着如意,领青荷与小桂枝去前厅接待那两位昔日同窗学友、今朝生意伙伴。

  哦,准确来说,是替容苏明招待丰豫生意合作同伴的家眷。

  午食前不过几人坐着闲谈,逗逗如意聊聊日子,午食制作花春想倒是颇花了心思,她管容苏明借来两名丰豫的庖厨,带了穗儿等共三四人,才做出丰盛美味的这么一桌。

  前厅饭桌前,王谢二位夫人才尝了几样菜便叠声夸赞美味,还打趣着下回来要容夫人亲自下厨招待。

  那可是容苏明给的庖厨,做饭能不好吃么——花春想心里腹诽,边喂如意吃饭,边开腔与那两位夫人说笑。

  如意不好好用饭,坐在给她特别定制的椅子里东看西看,颇为挑食,

  谢夫人趣道:“看来这般好的饭菜还是不合小孩儿胃口,咱们容小姑娘不想吃呢,小六,让奶妈女使带孩子下去照顾罢,她这样你自己也没法安生用饭呀。”

  “没事,”花春想把一根软绵绵的、适合如意吃的菜抿进小丫头嘴里,微笑道:“如意吃饭起居之类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和容昭照顾,没事没事,咱们边吃边聊,我顺带着就把这小丫头给照顾了。”

  “真羡慕你呀小六,”王夫人看着满心慌玩儿顺带才吃饭的小如意,道:“小六你一直都性子好,如今也嫁了好人家,容家主稳妥周全,如意活泼可爱,你诚然是咱们一茬儿过得最好的。”

  这话说的,让花春想有些不知还如何往下接嘴,只好先温柔一笑,再不疾不徐道:“我还羡慕你儿女双全呢,听说儿子都入学堂读书啦,他才不到五岁罢?!”

  提起自己儿子,王夫人散了脸上稍显沉郁的神色,分明是眉开眼笑,开口却非是一番不掩骄傲的谦虚,让人觉得惺惺作态,反不如大方聊天。

  “尚不到五岁,也不过才四岁三个月大,哎呀,让他这么小就去学堂也是没办法的事,启蒙的东西他三岁时候就都学完了,请来的夫子跟我说,启蒙阶段已经没得东西可教那小子了,你说我能怎么办?也就只好给他送学堂啦嘛!哎呦那个臭小子我都没法说他,每天净会给我找事儿,真没他妹妹乖巧听话……”

  既说了儿子聪明,又顺带提了自己女儿乖巧听话,王夫人这波自夸毫不刻意,花春想始终微微笑着,时而静静聆听,时而点头附和,时而就开口说两句什么。

  用过一餐愉快的午食后,外头的晌午日头正当空,万里无云,花春想把吃了几杯小酒的两位客请安排在客房休息,午后,她又请了响雲佘的两位先生过堂来说话折子,糕点茶水皆用最好,实在将王谢二位夫人招待得周到。

  甚至下午容苏明回来时,那二位夫人还在和花春想聊天。

  如意由穗儿和小桂枝照看着,正在前厅满地乱爬,容苏明才迈步踏进门槛,如意便已唰唰唰爬了过来,快得跟小壁虎似的。

  被容苏明一把抱起,高高地举了两下,逗小丫头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小六说的果然不假,”谢夫人笑盈盈道:“你们家如意跟阿大比跟阿娘亲。”

  容苏明抱着孩子走过来,同样未语先笑,叫人看着倍觉亲切,道:“如意也就慌着和我玩罢了,但凡肚子饿或者犯困的时候,这丫头便最是知道谁是阿娘谁最亲。”

  “大!”如意搂住她阿大脖子,小额头贴在她阿大脸颊上,可会撒娇了,“大大大……”

  花春想趁机道:“那你就抱她去趟后面罢,午食她吃不少,方才又吃了几块糕点,你抱她去清清肚子。”

  “行,我抱她去,”容苏明会意,分别朝王谢二位夫人颔首示意,“那你们就先聊着,我带如意去后头,不让她在这儿瞎捣乱。”

  那二位夫人同样颔首回礼,如意指着前厅条屏后面,嘴里喊了一声“乱”。

  “真是到了开口学话的年纪,”容苏明抱着女儿朝后面去,温和平缓的声音渐渐离远,“如意,今天学会叫阿娘没有?……那哥哥呢?叫舟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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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虽踏实肯干,但没主见且不听人劝,不知自己斤两爱逞能;母亲霸道且不会交际,说话行事可谓处处得罪人,自幼至今,花春想最是喜欢那种经历了风浪,却还能平静得像只是下雨时无意间踩湿了裤脚的人,那种人性子不与常人,温文尔雅里似还有股荒腔走板似的力量,也温柔和煦,也不慌不忙。

  以前觉得徐文远是这样的人,她很喜欢,至于现在身边的容苏明,除了偶尔的荒腔走板之外,其实细说起来是不大符合她品味的,可她和这人相处时间越久,便愈是觉得心里欢喜。

  暮食时候,奶妈在带如意,花春想亲自下厨做餐。

  削土豆时发现找不到削皮刀,容夫人边甩着土豆上的水渍,边问身后烧火的穗儿,道:“削皮刀呢?怎么寻不见呀。”

  背后传来道既轻和且开朗的笑声,“这不是在这儿么,”自然是容苏明来了。

  这人熟门熟路从砧板旁刀具格子最低端抽出削皮刀,递给面露意外之色的热门,旋即又抱起胳膊,懒懒散散道:“你若再不来这边转几圈,恐怕回头都找不到厨房在哪儿了。”

  “我这不是正在做饭么,还要你来笑话,”花春想握着削皮刀认真削土豆,转过身来睨一眼靠在灶台旁的人,道:“怎么又走哪儿靠哪儿呀,这会儿竟倚在灶台前,再蹭脏衣裳你就自己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