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温声问方绮梦,道:“那个男的,是苟小莲的哥哥?”

  方绮梦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听见旁人说话,假若此时有些光亮照明,屋里二人就能看见她空洞无神的双目,宛如将死之人。

  少女久久不语,容苏明气得右手手背重重往左手手心里摔,“方绮梦你说话!”

  破屋子里的动静引来旁人注意,一道少女的声音,冷冷从外面不远的地方传进来,“狗温楼,是你回来了么?”

  “嗯,回来了,”温离楼两大步走到紧闭的屋门后,手搭上门闩,顿了顿又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冷声回答道:“没事别烦我啊!”

  屋门前“砰”的一声响,似是被人从哪里扔来个重物,少女似怒似骂的声音跟着传来,“要是饿死在你那破房子里,我还得给你收尸,喂狗剩下的窝头,你爱吃不吃!”

  须臾,外头没了声音,温离楼站在原地没动,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两尺见方的窗户漏进来丁点斑驳光亮,几人耳边除了蚊子嗡嗡嗡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外面亦然。

  良久,温离楼呼了口气,似叹息又似放松,出门把包裹捡了进来,拍拍上面的灰,她好生把包裹放在了木板搭成的卧榻上。

  一直不出声的方绮梦突然淡淡地在夜色中开口,道:“你喜欢她。”

  容苏明愣,没反应过来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边,温离楼抱起胳膊坐在自己卧榻上,慢条斯理道:“喜不喜欢由我说了算,”

  冷笑,满是不屑,“你方三姑娘生长于书香之家,前途坦荡,不知我等自这里挣扎出去有多难,如今我既有机会争去国子监,脑子被驴踢才会耽于情爱,才会喜欢叶轻娇那母老虎。”

  容苏明闻声看向温离楼所在方向,方绮梦先是嗤嗤笑起来,很快就变成笑得前俯后仰丧心病狂,“温离楼,温不周,我就说了一句话哈哈哈哈哈哈你慌个什么劲哈哈哈哈……”

  俄而,另外两人才听出这大笑声里的不妥,方绮梦全然已似疯魔,开始又哭又笑。

  不需要再多言语,容苏明已经明白各种因由,上前把方绮梦揽进了怀里。

  事情最终还是上了公堂。

  担心什么来什么,苟家儿子正在碧林书院读书,苟家为让儿子脱罪,故意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宣传得歆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强/暴与否,完全各执一词。

  时缉安司司正,在审案中明显偏向苟家儿子,容苏明和温离楼作为证人出堂作证,却被司正质问:“你们凭何判定方氏绮梦是为人强/暴,而非自发自愿?”

  一堂审理结束,下来后温离楼回头看了眼缉安司迢耀四方的鎏金屋顶,以及金光万丈瑞气千条的歆阳公府,低声说了一句话。

  “有朝一日,我定要踹堂上那老狗到城南收夜香。”

  温离楼此人说话算话,前任缉安司司正如今收夜香的事则是另说,但那件事的最后,虽苟家儿子被判拘禁七年,受害者方绮梦也没落任何好处,除下申了冤屈。

  昔日那个天仙人儿一朝掉进泥潭,人人都乐得过来踩上两脚。

  书院里有学生给方绮梦起绰号,叫做“方七年”,用苟家儿子被判七年的事情来讽刺方绮梦被人污了身子,那些叫方七年的人,被容苏明的妹妹容筝揍了一个又一个。

  外头人对此事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此事是因为方绮梦自己不检点,不然怎么会招了这种事情上身。

  书院其他夫子虽然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也同样在方、闫二位夫子身后指指点点,仍旧是指摘方绮梦的居多……

  苟家憎恨方家,时时花钱雇人散布方家三姑娘流言,彻底搞臭了、彻底毁了方绮梦名声。

  七年后,苟家儿子刑满出狱,原本稍有平息的流言蜚语再度欢闹起来。

  方绮梦不是不想成家,而是这件事后根本没人再愿意娶她,无论是男人还是契姐,没有一个人愿意。

  时至今日,歆阳人但凡提起方家三姑娘来,都是先不屑一笑,然后才会拉长声音,别有意味道:“啊,方绮梦,不就是跟容苏明混的那个女人么!人家丰豫的大总事呗……”

  近几年关于方绮梦的闲话渐少,还是因为温离楼坐缉安司司正位,有多没少在暗中处理了些嘴碎的人,杀鸡儆猴,苟家才收敛不少。

  去年年初苟家儿子无故失踪,苟家又把事情拿出来大肆宣扬,甚至污蔑是方绮梦找人杀了他家儿子。

  传言方家当年之所以告赢苟家,就是因为方绮梦诞下一子,让孩子与苟家儿子滴血认了亲,苟家儿子才得以伏法。

  至于方绮梦十五岁时生下的那个孩子,最多的说法便是方家父母认为这孩子是耻辱,偷偷将他抛弃,方绮梦则是一直在寻找,幸而那小孩最终被找回来,就是容苏明身边的泊舟。

  但当年容苏明找这孩子时,无意间也顺便找到了叶轻娇当年生下来的野种……

  花春想听得云里雾里,偏巧如意醒了,闹着吃奶,她只好抱着孩子,边喂奶边和容苏明说话,“好罢,我以前的确曾听说过不少关于绮梦姐的传闻,可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怀疑过泊舟罢?”容苏明枕着两个胳膊,眯起眼睛道:“那孩子当真只是阿筝捡回来的孤儿。”

  如意吃饭吃得认真且惬意,一条腿高高抬起,霸气地搭在她阿娘胳膊上。

  被她阿娘把腿按下来,“怎么这么淘气哇,吃个饭饭都能脚底板板朝天放,如意乖,咱们像个姑娘点可好?”

  “嗯~”如意拐着音哼唧一声,像是在拒绝花春想的提议,气得她阿娘哭笑不得,在她小屁屁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大!”如意突然抬起头,兴奋地朝这边的容苏明伸手,“大大大大……”

  “要阿大抱着啊,来,阿大抱抱我们如意宝贝。”容苏明起身过来将女儿抱过去,举到头顶拱小姑娘肚子,直惹得如意咯咯大笑。

  “小心她揪你头发,小丫头正是不知轻重的时候,揪一下可疼。”花春想边提醒,边收起手边的针针线线。

  容苏明放下小如意,半躺下来让如意坐在自己肚子上。

  她边和女儿玩耍,边和花春想说话,温声道:“温离楼和叶轻娇自幼相识,她二人之间的事情非是别人能懂能插手,是以,你那同窗无论说什么,你当成笑话随意听听就好,完全不用当真。”

  “啊!啊?”如意一手抓着她阿大的手指,一边按着容苏明肚子,费劲巴拉地从她阿大身上滑下去,稳稳当当往榻几上爬去。

  “走,试试你的新圈圈,闺女,你阿娘给你画地盘儿喽。”容苏明单手抓着如意后背的衣裳,轻轻松松把小家伙拎起来往栅栏去。

  被抓着跑的小丫头以为阿大在和自己玩耍,哈哈哈咯咯咯地疯笑个不停,直到被她阿大放进圈里之后,小丫头懵圈的同时,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

  这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模样,看得容苏明噗一声笑出声,提提衣裾坐下来和如意玩,“给你,给你这个,兔兔。”

  如意抱住布偶兔,好奇地在自己的圈里乱爬起来,圈里堆放许多新旧玩具,小丫头一时玩得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