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牙儿高高挂,容苏明想让奶妈来把孩子抱下去照顾,花春想当然不同意。

  如意自生下来至今,夜里几乎都不曾离开过她身边,她劝容苏明道:“孩子病着,夜里少不了要闹几回,不然你先去隔壁睡?你明日还要上工,你去隔壁睡罢,”说着就准备唤在外间值夜的穗儿进来。

  被容苏明捏住嘴拦了下来,“穗儿被我打发回去歇着了,我和你一起照顾如意罢。”

  “你明日还要上工呢,”花春想有些诧异地看容苏明,腾出一只手来推开这家伙,不让她捏自己的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去隔壁睡罢,听话。”

  “听话?”容苏明无声笑起来,低声道:“这语气,怎么跟哄孩子般。”

  花春想眨眨眼,并未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如何,解释道:“估计就是哄孩子哄的,还说我,赶明儿你说话也成这样子你就不笑话我了,睡觉去。”

  她赶她,不过是担心她忙碌日久,再熬夜照顾孩子身子怕会吃不消。

  “我不走,就不走,”容苏明转身瘫到卧榻上,“用完了我就想把我甩掉,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花春想:“......”这话真叫人没法随意反驳。

  花春想怕吵女儿睡觉,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哎我怎么就用完你就甩你了啊?你别耍无赖。”

  “好我不耍无赖,”容苏明枕着胳膊侧身看过来,道:“睡着了你就把她放摇床上去,老抱着还是挺沉的。”

  花春想抱着睡梦中的如意走过来,轻轻坐到床沿,把孩子小脸小手露给容苏明看,道:“手抓着我衣服呢,只要给她弄开人就准醒,精着呢。”

  “谁睡觉了还知道自个儿手里抓着啥,给她弄出来。”容苏明坐起来,慢慢把如意手里的衣料往外揪。

  起开始轻微一动,小丫头就明显抓紧了小手,“还真是......”容苏明低下头靠近过来,拿来个干净的口水巾顶替,硬是一点点把花春想的衣服揪出来。

  睡梦中的如意眉心紧蹙,的确不安了片刻,被花春想轻拍轻哄,俄而才再度安静下来。

  “你抱一会儿,”花春想把孩子倒了个怀,递给容苏明,道:“我去趟东净。”

  “嗯,记得提灯,怕黑就喊我,站墙边陪你说话。”容苏明身上这会儿只穿了件单衣,才抱过来女儿就感受到了小家伙身上的滚烫,小火球似也,“我的闺女唉,烧成这般,得有多难受啊,瞧瞧这小脸儿红的,脑袋都红彤彤,跟煮熟的虾一般......”

  “你正经点,别再吵醒她。”花春想打个哈欠交代着,又兀自提灯去了东净。

  待她回来,容苏明已把如意放在了摇床里,而且正在用冷水巾子给如意擦额头。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容苏明抬了下头,道:“丫头好像又更热了几分,不然再灌一次药?”

  花春想擦去手上水渍,分别探了探如意和自己的额头,把小丫头重新抱了起来,“真的又热了,倒水化药罢,半颗啊。”

  “嗯,知道。”容苏明捏捏眉心,过去给女儿冲药......

  两人轮番照顾,几乎是整夜未眠,直到外面卯时更响,如意的烧热才退下去很多,一家三口东倒西歪倒在卧榻上沉沉睡去。

  反正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容苏明是被如意爬到脸上闹醒的。

  见阿大睁开眼,如意拿手指戳她阿大的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带笑的“咦?”

  容苏明摸女儿额头,烧退下很多,她乐了,被小丫头换而戳嘴,她张口将小丫头又胖又短的小手指含进嘴里,如意咯咯笑,容苏明伸手捏如意的尿兜,沉得该换了。

  “嘘,咱们不玩了好不好?如意,咱们换尿布罢,白天不穿尿兜兜......”容苏明抱如意蹑手蹑脚起身,花春想还趴在里侧睡着,身上被子裹得一团乱,容苏明忍不住咧嘴笑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反正就是觉得心情好。

  晨起第一眼看见的是如意,扭头又看见里头那个把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花春想,这让人觉得心情真的很好,于是她唤来改样,心情愉悦地吩咐改样去缉安司缴罚款。

  昨天夜里那件事,审到最后,温离楼当庭斥责了她一通,以扰乱公序为由判罚她在家中禁足三日,另罚银一百五十两——有些人扑腾一辈子也挣不来的一百五十两,温离楼说罚就罚了,容苏明说缴就缴了。

  安排完事情,容苏明抱如意坐下来吃粥,小家伙刚刚烧过一场热,而且还没好利索,也不能吃别的。

  哪成想小软匙还没挨到丫头的嘴,人就挥着小胳膊软软糯糯哼唧了起来。

  容苏明干脆端起小碗来喂饭,忍俊不禁道:“不哭不哭,你咋还成精了呢,都不尝尝是什么就先哭,真是跟你阿娘一样的脾性,试都不试先一味拒绝......嘘嘘嘘不哭了,乖,如意乖,如意宝儿,你尝尝看这是什么,是甜甜粥呢,不苦呦......”

  花春想走到屏风后时,正好听见容苏明这般压低声音哄孩子吃饭,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而外地刺了一下,又忽而想起容家老姑奶奶为难她时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我家苏明好好一个生意人,放着日进斗金的生意不管,愣是被你管束得成天在家看孩子陪媳妇,这般误着枕边人,你不嫌害臊,我这老婆子都替你不好意思......”

  且不说后面那些难听话又多难听,这时候想起“容苏明在家看孩子”这句话,竟是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本以为要一早起来打整如意,谁知孩子已被人阿大抱去照顾了,反让她安心睡了个自在。

  “我的脾性怎么了?”她接上容苏明的话,笑眯眯从后面走出来,坐下来问道:“我觉得我比你的脾性好多了,既不犟倔又不霸道,你觉得不好么?”

  容苏明:“......”

  “好,当然好了,”容苏明把手里小粥碗递过去,示意媳妇喂孩子,一本正经道:“要不是容夫人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容苏明还是谁,那人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嗯,是这样没错,夫人觉得呢?”

  花春想用筷子头蘸了粥,快准狠地在如意嘴里伸了一下,让小丫头自己慢慢品味道去,她笑道:“难得我家容哥哥有如此觉悟,甚幸。”

  “啊,甚幸啊,”容苏明搂好站在自己腿上乱扭的如意,笑眯眯道:“那有没有什么奖励呢?”

  彼时如意已经尝出了口中是何味道,叭叭嘴想要吃粥,花春想把粥碗重新放到容苏明面前,忍笑道:“奖励就是让你喂饭,看我们如意多给你面子。”

  “怎么又走了,你不吃点?”容苏明的目光随着花春想移向里面,直到被屏风隔断视线。

  里头传出花春想的声音,“吃,我先洗漱洗漱。”

  “嗯嗯嗯......”如意朝粥碗伸手,意思是想要吃粥,容苏明扭回头来端碗喂孩子,边和里屋人聊天,“绮梦昨天给你说了罢?”

  花春想的回答伴随着哗啦啦洗脸的水声,闷闷的,“嗯,说了。”

  容苏明干脆抱着孩子进来里头,边坐在矮榻上喂如意吃饭,边和花春想说话,语气淡淡:

  “单门查氏,就是昨日那妇人,大概八/九年前的样子罢,就是我和容党他们闹掰前,她男人是容党的账房,和丰豫一起做生意时,她男人在账上做手脚,帮助容党偷工减料,导致卖给应氏商行那批商船才出海就沉了一艘,而且是直到沉船事发,我才知道工程有问题,我和绮梦倒回去查账本,花了很大功夫才查出来,原来问题在单妇她男人这里,我报了官,”

  说到此处,容苏明停顿了一下,温温笑道:“容党推责,单妇她男人顶包被判斩首,那妇人跟我有杀夫之仇。”

  杀夫之仇,人命一条,在达官贵人看来或许草民性命贱如蝼蚁,可在普通百姓之间,一条人命是天大事,凡遇上死生之事,大抵如何都是不过火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到底是谁先欠的谁,恐怕早已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