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礼貌,容苏明没有立马且刻意往旁边挪或者起身离开,以拉开与对方间的距离,却在片刻后身子将起未起将挪未挪的须臾之间,如意衣服上那朵用布缝上去的花朵,不慎被隔壁姑娘怀里的孩子给抓在了手里。

  那小孩儿估计一岁左右,比如意大出不少,且还是个男孩儿,一把扽险些将如意扽得从容苏明胳膊圈里掉下去,那瞬间,容苏明尝到了心提到喉咙口的滋味,头皮一麻。

  搂紧女儿后,容苏明起身同时借力挣开那男娃娃的手。

  如意不知道发生何了事,只是被扽得猛然仰后,一愣,瞧瞧那男娃娃,再瞧瞧她阿大,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险些摔出去,吓了一跳,忙扑进容苏明颈窝哭起来,那男娃娃突然失去手中物,竟也跟着大声哭起来。

  俩小娃娃哭,铺子里一时好不热闹。

  花春想闻得软绵绵的哭声,擦去唇上颜色忙不迭拨开其他人,几步就寻声而来,正见一年轻姑娘抱个嚎啕大哭的孩子正在同容苏明致歉,容苏明边摇头说着无事无事,边踱步哄如意不哭。

  “这是,这是怎的了又?”

  那边同样拨开人墙,挤过来一位既黑瘦且矮小的三十来岁妇人,她看眼容苏明,用手指在抱孩子的姑娘脑门上狠狠戳了下,那力道之大,简直让人怀疑她会不会一指头就能把人掀个大跟斗,“看看你蠢的,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让弟弟哭成这样,晚上回去我看你就不用吃暮食了!吃我的饭住我的房,蠢起来没边没沿的,黑心肝赔钱东西……”

  妇人后面说出口的尽是些市井上骂人的难听话,挨骂的小姑娘抱着哭闹不休的弟弟双双泪垂,铺子里众人冷漠围观,甚至连低声议论都没有,最多能隐约听见些“别凑热闹”“别管闲事”“习惯就好”之类的字眼。

  不只是看小姑娘挨骂于心不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容苏明开口朝那妇人缓和道:“让俩小孩子哭成这样,也不都是小姑娘的事情,这位夫人你消消气?”

  “我消气,我儿子哭成这样你竟然还让我消消气?”妇人指指那男孩,又抬手指容苏明鼻子,表情竟然是诧异极了的反笑,“这位,您搞错了罢,这分明是你家孩子讹哭我儿子的?!您不能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如此欺负人罢!”

  花春想被这话搞得心头一紧,刚升任内阁次辅的容昱正是新官上任烧三把火的时候,他家里可谓如日中天,搞得容苏明言行举止在歆阳处处被人盯得紧,这会儿可别跟人在大街上起冲突。

  “我说......”花春想迈步过来挡在容苏明身前,刚开口就被身后人反拉到一旁,容苏明眨眨眼嗤地笑出声,脸上笑容变成要多假有多假,全然不复方才温良和善模样,“夫人识得我?”

  妇人讥讽道:“笑话,你走出去问问,满大街谁不认识你容苏明容大东家!”

  “哦?”容苏明好生安抚如意,小家伙倾身要阿娘抱抱安慰,被花春想抱去,容苏明才淡淡道:“承蒙您夸奖,有权有势实不敢当,不过就是比你有钱了些,如何,你儿子哭了要我赔钱?好呀,就当为我女儿日行一善罢......”说着就伸手去掏袖兜。

  花春想:“......”她能不能当做不认识身边这烧钱的家伙?

  那妇人被这几句话刺激得犹如一口吞了六七包五石散,面红耳赤冲容苏明大吼大叫起来,言之凿凿道:“你当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单家再不济也不用你姓容的在这儿用钱来恶心人,想当年要不是因为……”

  “啊你不是要钱呀,”容苏明又变得似乎心情不错,抱起胳膊挠了挠下颌,“那你儿子哭成这样我也是爱莫能助了,要不要走?”

  最后一句诚然是问花春想的,语气里的冷硬淡漠荡然无存,与平素老实纯善模样无二,可见这家伙变脸速度之快。

  花春想托了托胳膊上已经止住哭泣的女儿,叹道:“那就走罢。”

  “唇纸看得如何?”容苏明与妻女并肩朝外走。

  花春想道:“颜色不是太相得中,而且还有点贵。”

  “站住!”走上大街的两口子被人从小铺子里追出来,还是那单门妇人,她手里拽着女儿胳膊,大有不依不饶之态度,“容苏明你给老娘站住!”

  街上你来我往,忽闻此处喧哗异常,不少人侧首观望,见一方是单家妇人,有人唏嘘着低叹交谈,又见另一方是丰豫东家,有人抄起手等着看两方笑话。

  不少交头接耳的零碎话语飘进花春想耳朵,这让原本还有些心慌的她心里很快就有了成算。

  “呦,那边是容苏明,单妇这回可讹上个大主。”

  “主儿越大,人就越抠,会让她讹钱就日怪了。”

  “......”

  容苏明不语,揽妻女到身后,单侧嘴角轻勾,眸色却渐渐显沉,单妇可不会去看容苏明脸色如何,她大力把女儿同儿子齐推搡向容苏明,嗓音尖锐道:“欺负了人就想离开,歆阳地界而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家来给评评理啊!”

  人群中有人凑热闹笑叫道:“呦,老单家的,这回又是怎么挨人欺负了?说来也让大家听个新鲜呀。”此人声落,四周响起阵说笑。

  容苏明手按额头,觉得扫兴。

  那单妇见有人围观,忽而对着自己女儿破口大骂起来,呃......抛去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单妇的大抵意思就是,就是,就是她女儿单女被容苏明轻薄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人群外横进来四五位执棒带绳的守街武侯,为首一男人板着脸粗声问道:“千金街上闹什么闹!说个情况来!去去去——”他驱赶围观者:“都别看了!叫望楼看见这边聚众闹事,一个个把你们都扔缉安司大牢去,散了散了!”

  武侯头头开口,其他武侯立马开始撵人,单妇见到武侯头头犹见救星,立马扑过去开始颠倒黑白,她一会儿说容苏明仗势欺人,一会儿又指控容苏明讹她女儿,说法层出不穷,真真好不热闹。

  不出意外的,几人被带到了驻街武侯的武侯铺子里,单妇追在武侯头头身后说了一路不停。

  “你们,”容苏明朝单妇抬抬下巴,问武侯头头道:“挺熟?”

  这位武侯头头是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脸上络腮胡,黑色衣领补子脏得反光,右腰间挂着缉安司配发的金属小酒壶,左边别这杆烟枪,一张嘴就是满口黄牙,“来得此处还容你开腔问你容爷爷我?不想上绳索就长点眼力价,问到你再开口,未问到就好生闭嘴为先!”

  “闭嘴!”旁边小武侯附和着大声呵斥容苏明。

  容苏明摊手,挑了挑眉。

  男人此般嗓门粗嘎且高声,花春想有些被吓到,从身后拉住了容苏明衣服,如意小丫头埋首在她阿娘怀里,一双漆黑大眼睛好奇打量所有人,被单女抱着的小男孩儿却被吓得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单女被她阿娘一巴掌呼在脑袋上,脚下一个趔趄,险险栽倒,耳边既是单妇的谩骂和诅咒,混杂着本地和外地的市井俚语,容苏明竟有些不太听得懂。

  小孩儿哭得人心烦,武侯头头粗声威胁单女道:“再让他哭就把你俩都扔后院井里去!”

  花春想揽女儿入怀,单手捂住了如意的耳朵,她怕吓到孩子,小丫头却扯推着她阿娘的手不让捂耳朵,且还对现场状况满脸好奇。

  花春想:“......”无疑,她女儿爱凑热闹这点的确是随了她长,啧,这毛病。

  单女吓得忙忙去捂弟弟嘴巴,见其他武侯散开了各自去后院忙活,单妇上前一步扯住容姓武侯胳膊,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连本儿都吓唬!”

  这句话似乎说漏了什么,单妇被容武侯怒瞪一眼,闭嘴退到一旁,容武侯大马金刀般坐到椅子里,朝容苏明抬下巴,没好气儿道:“说说罢,想如何解决,公了私了?”

  容苏明负起手,捏了捏花春想揪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做以安慰,反问道:“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阁下就不想听听我的辩白之言么?”

  “爷爷自然知晓你想说什么,”容姓武侯冷哼道:“你叫容苏明,西阁大相公容昱是你血亲堂兄,公府许孙培大人是你嫡亲姑爹,除了这些,你还想说什么?”容武侯冷下脸来,当真一副刚正不阿模样,“有权有势咱们就怕你不成?大晋律法昭昭,管你王侯将相还是皇亲国戚,我缉安司照抓照判!”

  面对如此官威浩浩且如此刚正不阿不惧权贵的武侯,容苏明扬眉,冷冷一笑,直教人心底发怵,“是么?”

  这幅态度和语气就十分挑衅了,容武侯拍案而起,怒瞪双目如铜铃,唾沫渣子喷老远,“大胆刁民,进得我铺子里来竟还敢如此嚣张,来呀,与我将这厮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