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前去厨房转了一圈,”容苏明乖巧站着让花春想拍灰,视线落在花春想身上,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坏笑道:“我叫人把几口闲置的锅里都烧了热水,锅底烫手。”

  花春想抬眸睨她一眼,“就你心眼儿多,今儿如意满月,你这阿大让人抹两把锅底灰闹闹开心又如何。”

  婴儿满月办满月宴时,孩子的阿大或爹爹都是要被人往脸上抹锅底灰的,歆阳的风俗,一代代传下来早就丢了原本的意义,如今不过图个热闹图个乐呵。

  “吃亏,”容苏明低下头来趁机亲了夫人一口,笑得像个狐狸,“回来你得赔我。”

  “赔赔赔,要你宝贝女儿赔你,”花春想被这家伙的无赖劲头闹得哭笑不得,欲转身回起卧居,明堂门口突然传来道嘻嘻的笑声,“怪道六妹妹一年多都不和我们通书信,原来是躲这里成家生子了!恩恩爱爱的好不自在逍遥哦。”

  脚步猝然停下,花春想扭头看过来——明堂门口,自里面一溜伸出三颗脑袋来,正个个表情揶揄地看着自己,容夫人腾地闹了个大红脸,“你们怎么来啦!”意外的喜悦明显多过被人调侃的羞赧,姑娘大步迎向明堂里的几个经年旧友。

  “这山水迢迢的,不兴我们来看你啊!”一紫衣轻衫的女子挽上她六妹妹手臂,朝容苏明这边努了努嘴,道:“要不是你家那位送帖子请我们来,你花小六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花春想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抱着胳膊抿嘴笑的家伙,眼里带着“回头找你算账”的温柔笑意,请几位旧友明堂里入座,“瞒你们这个作甚么,就连我自己,到今日都还有些恍恍惚惚呢。”

  这话倒不是假的。

  想去年五月份时,她们这几个儿时旧友时隔三载从才天南海北回来歆阳聚一次,那时姑娘虽待字闺中,但一颗心还扑在吃喝玩乐上,哪里想过什么成家生子,更没料到没多久之后自己那位身体康健的祖父会突然提出分灶。

  说世事难料莫过如此。

  明堂里摆了桌椅席面,巧样又寸步不离候在门下,花春想干脆叫青荷穗儿把摇床都从起卧居里搬了过来。

  她知道容苏明今日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解决,她更也知道自己是被刻意安排在这里和旧友相聚的,容苏明这家伙,行事胆子大不说偏偏却又比寻常人都更谨慎三分,事情但凡有一点没安排好,这家伙就老大不放心。

  容苏明曾调侃说自己如今胆子变小不少,无论她将准备做什么事,都得先反复考虑家里人,考虑花春想,考虑小如意。

  是软肋啊。

  这厢容夫人在主院明堂招待远道而来的旧友们,外面的宴席同样闹哄哄很是喜庆。

  许太太素来出手大方,除家中设席面外,她本还打算在涌金楼包一层楼,用来招待苏明生意场上的众多朋友,遭到花龄极力反对。

  花龄说如意如今还太小,当不起太厚福份,庆满月的动静大了对孩子不好。

  此二位夹枪带棒来回商量,最后只将满月宴只摆了五十案,且来的多是容家和花家远远近近的内亲外戚,以及少许容苏明和花春想的亲近朋友、昔日同窗。

  席上欢乐多,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年长的凑一块聊家长里短叹岁月匆匆,年轻的人们聚起来开始逗容苏明,甚至引得不少长辈拍手叫好。

  哄闹的声音此起彼伏,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方绮梦喊的“按住容苏明别让这家伙乱跑”之类的话,外面那股子热闹劲传进明堂,搞得花春想跟着心里痒痒,甚至有些想跑出去瞧一瞧。

  坐在旁边的好友刘凌用手肘拐了她一下,大喇喇揶揄道:“是不是按捺不住想出去凑热闹?”眼中蓄起水泽,这家伙似有醉意,毕竟相聚不易,当尽欢。

  “六妹妹怕是也想往容大东家脸上抹把锅底灰罢?”紫衣轻衫的华珺图认真戳着如意白净滑嫩的小脸蛋子,一句话戳穿花某人的小心思。

  坐月子无聊,任何风吹草动几乎都能引起六姑娘兴趣,何况外面那般热闹。

  被花春想一巴掌拍过来,“我闺女脸都给你戳红了,还戳,长大后记你仇哦给你说,”伸手指指襁褓里的小家伙,“据说脾气随容苏明长,该是个记仇的。”

  “如意,你记仇么?”华珺图抱起如意,直勾勾和小家伙对视:“如意如意,我是华珺图华姨姨,你记姨姨仇吗?姨姨可刚给你封了个超级大红包呀!”

  “......”如意咧嘴吐出串口水。

  王静静拿来口水巾,熟稔地帮如意擦去流到下巴的哈喇子,认真看如意脸色,“花小六,你闺女闹过黄疸没?”

  “闹过,”花春想放下酒杯,捏起根黄瓜丝吃着,点头道:“刚生出来三四天时候就闹过一次,前几日又闹起来,吃了好几服苦药才泛过来些,哦,那药今天都还没吃完呢。”

  王静静道:“我就说,如意这小脸儿颜色有些不太好。”

  “说心细还得数咱们静静心细,”刘凌给自己倒杯酒,很不顾形象地横起二郎腿,“我就看见如意被华珺图戳得脸蛋红红,唉,这当了娘的人就是不一样,是罢静静。”

  “要你来说风凉话,”王静静似嗔非嗔瞪刘凌一眼,“你三年生俩四年生仨试试,保管你光听娃娃放屁都能听出来他肚子里啥毛病。”

  刘凌捏俩酒杯,晃过来递给王静静一杯,自己灌进去一杯,“我倒是想生啊,只可惜和孩子没这个缘分,我那位婆母前两年还骂我两句母鸡不下蛋,这两年,呵,已经给我后院塞了仨腰细屁股大能生好养活的了,如今我院里倒是正好凑够桌麻将,省了我一人在他乡无聊。”

  刘凌当年执意远嫁他乡,如今便是在外吃尽苦头,回来歆阳也是没法和爹娘说个一二,唯恐自己的坎坷徒给二老增添烦恼。

  王静静闻言叹气,一口吃尽杯中清酒,这些年来,她的委屈苦楚何尝少于好友刘凌。

  这本都是姑娘们各自心中的难堪事,都是要在外人面前极力掩藏的东西,屋里这几个人吃了点酒,倒是彼此掏心掏肺,这个敢说那个敢听,不怕互相笑话。

  华珺图把睡着的小如意放回摇床睡觉,也过来吃了杯酒下肚,腹中隐隐烧起灼热感,“咱们这几个人啊,去年还笑话人小六深闺老姑娘嫁不出去,如今可好,人不仅三下五除二嫁了,现下连孩子都满月了,瞧小六如今这小日子滋润的,我都后悔当初拒绝了家里给介绍的契姐儿了。”

  “就你这德行,嫁个契姐儿也未必就能及得上小六,”刘凌抬胳膊搭上花春想肩膀,明眼可见脸颊晕染醉红:

  “小六,小六盖有小六的苦罢——外头谁都说嫁容苏明好啊,都羡慕花家小六,说什么容苏明是丰豫大东家,有钱!嫁了容苏明就能余生不愁吃穿,可我们小六就乐意么?那倒霉催的徐家哥儿文远唔唔……”

  刘凌不仅被王静静及时捂住了嘴巴,还被可以俩手抱仨娃的大力静一把按趴在了桌子上,“瞧你这臭德行,吃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啥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敢往外说,赶紧睡一觉冷静冷静罢,不然酒醒了你会后悔的。”

  “静静其实你不用避讳,”花春想单手托腮,朝坐过来的王静静和华珺图眨巴着眼,酒吃到现在,姑娘显然和友人一样带了几分醉意,“容苏明她早就知道徐文远,甚至她知道我……”

  姑娘不语只泪流,却又赶紧抹掉突如其来的眼泪,只觉得心中愧疚,对不起容昭。

  无论是控制和索取,亦或是尊重和接纳,她和容苏明两人,其实至今还在试着努力向彼此靠近,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

  容苏明:码文的,我劝你善良。

  43.一箭双雕.

  时隔将近期年,花春想再度醉酒,实实在在睡了一个下午加整夜,整夜天泼秋雨,醒来满院红叶,梧桐始凋零。

  昨夜风疏雨骤,久睡未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天凉好个秋。

  容夫人任大夫捉脉,垂下眼问那边卷帘人,“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