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笨笨你住嘴!!!”兰氏大吼一声扑身过来,容苏明按住花春想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被大力冲过来的兰氏捂住了嘴,还差点被兰氏从椅子上撞翻过去。

  方才容苏明的话既震惊了花春想,又不知戳在了兰氏哪根心筋上,叫兰氏生出如此剧烈的反应。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笨笨,求你不要再说了,”兰氏不住摇头,泪痕遍布的脸上露出恐惧神情,态度近乎哀求。

  连声音也放得极低,生怕被旁边的花春想听去,“笨笨你乖,你最听话,娘不过是怕你学你爹冷血无情样,抛妻弃子换新欢,毁了好好一个家,可你张口却是想要你娘亲的性命,笨笨,你们老容家的人怎么能如此对我呢,嗯?”

  “便是到现在,你竟还在想着在我家人面前挑拨一二,”容苏明抬手,轻而易举拨开兰氏捂在自己嘴上的手,起身时顺力把兰氏往后推了一下,扯开衣领露出左侧锁骨正下方那道陈年刀疤,“阿娘最是记性好,该没忘了灵寿里那一劫罢,是时,若非林士则叔叔和小舅舅及时赶到,阿娘今日怕是见了鬼才能和我在此好一通理论呢。”

  灵寿里,林士则,小舅舅......当年事情如何,那也都是只有容苏明和兰氏才清楚的过往,花春想无从得知,甚至有些不想知道。

  她怕知道后会不知该要如何才能对容昭更好些,她的阿昭是个好人,是个即使伤痕累累,也依旧顶天立地的好人。

  容苏明那一推,力道只够挡在面前的人后退半步罢了,兰氏看见那道刀疤后却像突然被人抽掉提线的木偶,踉跄着跌坐到对面椅子里,好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喘息片刻,她别过脸去,不敢看女儿锁骨下的醒目刀疤,如何都不敢看,甚至抬手捂住了自己眼睛。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聚拢起几缕被冲散的勇气与理智,底气则再提不起一星半点来,“笨......苏明,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情了,你如今提它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啊,都是旧事啊,嫌没意思那咱就不提呀,”容苏明上前一步逼近兰氏,两手搭在两个椅子扶手上叫兰氏避无可避,“小舅舅给我女儿的满月礼昨日刚到,从云南送过来的,走水路,搭丰豫的货船,花了两个半月时间。”

  兰氏努力往后挪着身子,试图在逼仄的空间里躲开容苏明的凌厉视线和迫人气场,“是、是么,你小舅舅真小气,给你送东西还要搭咱们家的货船,他自幼就是这样,小气又惧内,是的他总是这样,就算吃着皇粮也不像官家人,穿着甲胄也不像当兵的。”

  “可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容苏明歪头,试着追上兰氏闪躲的视线,“外祖母宠你疼你这个嫡长女,便是你做的事尽让兰家蒙羞,她与外祖父也不曾弃你于不顾,可是你呢?仗着这份宠爱,在娘家上瞒亲长,下欺弟媳,搅得兰家家宅不宁,逼得先小舅母晓氏抱子投河自尽,我若是小舅舅,杀你犹不解心头恨,何况断绝关系乎!”

  “逼死,逼,我才没有逼晓氏呢!”这是兰氏至今都极力否认的事情,也是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让她永不得舒坦,可是人死事落,她就算再喊冤枉,也永远无法和已故的晓氏当面对质。

  她底气十足地朝容苏明大吼,“我没有逼死她,是她陷害我!她是我见过手段最狠的女人!是她陷害的我!!”

  “可死的是她和她的孩子,而不是你和我,”容苏明气急反笑,沉沉笑声让兰氏害怕得瑟瑟发抖,“您知道么,我的孩子长的其实不像我,甚至也有些不大像她阿娘,您知道她像谁么?”

  知兰氏者莫若容苏明,便是到这一步,作为母亲的兰氏也还没忘记来这里的初心,甚至觉得容苏明在怒极的情况下不慎说漏了什么辛密。

  她一把抓住容苏明手腕,激动得甚至有些尾音发颤:“谁?你说那小畜生长得像谁?”

  身后的花春想也紧张地掐住自己手心,她并不认为容苏明是在怀疑自己的清白,但她也在害怕,怕终于可以安稳下来的一切到头来只是场她一厢情愿的白日梦——今晚的容苏明,就像是魔怔了疯了一般。

  魔怔的人依旧弯着腰身,刻意压低声音,神色满是嘲讽,唇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吓得兰氏险些疯掉:“像——兰、筑。”

  兰筑,那个被母亲兰门晓氏抱着投河自尽的,不满一岁的孩子。

  在兰氏如遭雷劈的呆滞中,容苏明笑声渐高,她抬手拍上兰氏肩头,吓得兰氏猛然一抖。

  容苏明道:“我们刚成亲没多久,春想就有了身子,这孩子来得这般急,您说,我们得的这个,是不是其实就是兰筑那孩子?她小小年纪便遭横祸,她不甘心呐,她寻回来了,她寻我讨债来了呢!”

  “啊!!不会的不是的!!!”兰氏抱住头惊悚嘶吼,摇头摇得银簪脱落,发髻散开,失心疯一般无二,又突然紧紧扣住容苏明手腕,犹如即将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是骗我的,你绝对是骗我的!吉荣说我孙女长得像我,孙女像奶奶,她的长相应该像我才对!”

  容苏明挣开兰氏的手,站直身子长长舒了口气,“原来是吉荣啊。”摇头,似有些惋惜,“这么些年过去,她手段怎么还是这般,”顿住,想了几想才想到个合适的形容词:“这般低等得不堪一击。”

  “......”陷入凌乱的兰氏好似被人兜头泼来一桶数九寒天的碧林江水,让她从头冷到脚,从里寒到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唇瓣哆嗦,她嗫嚅许久才得以找回自己声音,迟疑、诧异、后怕、恐惧乃至是后知后觉的耻辱,皆都直白写在了兰氏苍白的脸上。

  种种极端情绪混杂竟意外让兰氏安静了下来,甚至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无二,“苏明,自你进来到现在,和我争执这么多,其实从头到尾,你就只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吉荣的名字?”

  “不尽然,”容苏明向花春想身边退去,直到拉住花春想的手,她才找到一鼓作气后继续进攻的勇气与底气,“也想借此机会彻底与您做个了断。”

  可能是方才突如其来的打击太过厉害了些,兰氏迟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凌厉且深沉的青年,竟是她家那个一岁半才学会说话的小笨笨,可是另一边她又觉得庆幸,庆幸容苏明没有追着方才的话题问下去,不然可就真是没法子对付过去了。

  又是片刻时间过去,兰氏再开口时,语气淡然得好似无论容苏明说出什么样的话,她都不会感到意外,都能坦然接受了,“说罢,你想如何了断?我是就算死也不会同意去籍户司的,不然你就杀了我,反正你心思够深,既能骗我这么多年,就能叫我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你弃我和阿筝在先的,”容苏明用计从未这般累过,几乎筋疲力竭,被花春想看穿,拉着坐回方椅。

  容苏明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以正房夫人身份逼萧姨娘随爹爹而去,那时候阿筝还那么小,你真狠心也真洒脱,说走就走,带着我爹置办下来的所有宅子和别院的房产书,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留给我们姊妹两个,还有后来......”

  “我那是逼不得已,我身不由己!”兰氏打断容苏明,“都是后巷的老彩珠和冬癞子害的我!让我中了计!不怨我!后来我想回来照顾你们俩我都回不来!”

  容苏明闭闭眼,不想和兰氏讲理,兰氏根本蛮不讲理,可有的话她还是得说出来:“你是回不来还是根本不想回来你自己心里清楚,好,即便是陈卯他爹将你囚在屋子里不让你出门,可那次阿筝实在想你,我背着她走三里地偷偷跑去找你时,你隔着门缝跟我说了什么?”

  “我,我,我没说什么,”兰氏矢口否认,又或许,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我能说什么,你小孩子家家惊天晌午跑去许家,我就算骂你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你隔着门缝让我们滚,让我们莫喊你阿娘,你说永远都不想看见我和阿筝两个,”容苏明好似没听见兰氏的辩白,低头嗤笑了一声,“处暑天,我背着妹妹走了三里地,想向你讨口水喝,你不给,就连陈卯他爹都觉得小儿不易,想给我们俩端碗水喝,你拦住了陈卯他爹,你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些过往历历在目,容苏明怎么可能会真的忘记,“哦!您说喝水没有,东净有尿,想喝多少有多少呢,阿娘。”

  “胡说,你胡说八道!”兰氏连拍几下大腿,“虎毒还不食子呢我怎么会说那些天打雷劈的话?!你肯定是记错了,那些话肯定是陈卯他奶奶说的,他奶奶嘴巴恶毒,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我就没少被她骂!”

  容苏明回身靠进椅子里,“所以我也好奇您为何还能平安活到今日,说实话,您住在我容家别院的时候,老天爷每次打雷我都担心我的房子会被雷劈。”

  “我还没计较你装软扮弱骗我这么些年呢,”兰氏用手指隔空戳容苏明,“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骗老娘骗得好苦,看老娘撒泼打滚求你你觉着精彩是罢?跟你那短命爹简直一个德行,你们姓容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呸!王八羔子!”

  “千年王八万年龟,我借您吉言,”容苏明缓过方才那股劲,跷起二郎腿开始耍无赖,“去年年末跟您签了一纸契书,说的是只要您不再胡来,我就保您和陈卯、白妹不愁吃穿,我自问如此已是对得起您了,可您是怎么报答我的?您在后头点火烧我后宅啊,兰大娘子。”

  这声“兰大娘子”叫得分明正经,微微上挑的尾音却实实在在带着讥笑,花春想不知容苏明这家伙原来可以这般......这般无赖。

  容夫人突然有点担心,如意长大了会不会学她阿大的这点臭毛病呢?

  耍无赖,一个大的就够她受了的,到时候再来一小的,两人联手耍起无赖来那还不把屋顶给掀了?

  “你笑什么?”容苏明听见耳边极轻笑声,忍不住歪过头来“嘁”了一声,问。

  这般严肃氛围下,花春想实在不好说自己不慎开了个小差,遮嘴道:“就是没见过这般会耍赖的人,不免觉着有些好笑。”

  兰氏耳朵有时忒管用些,隔着距离都听清楚了花春想的低语,冷哼道:“花家倒是有家教,给我们容家教出这么个敢议论长辈是非的媳妇儿。”

  “哎呀,”容苏明弯起眼睛,眼角上挑,像个狐狸,“不说我还忘了,我们家长辈今儿刚跟许孙培生了场气,明早我得跟刘三军说一声,这几日就暂时不去铺子了,我得亲自搭理家里的事,我闺女的满月礼比较重要。”

  “不能不去铺子!不能不去!”兰氏最关心的就是容苏明的铺子,“吉荣正想朝你铺子下手呢,你怎么能不去铺子呢?方绮梦那个脚底板踩鸡毛恨不得漫天飞的可靠不住啊,苏明你别以为娘是在跟你说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