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议毕已过午食的时间,容苏明从来不留人在家中用饭。

  按铺子里的老规矩,几人可以到外面的酒楼饭庄随意用酒饭,最后拿着花销凭据回丰豫报账即可。

  离开时,一位掌柜问容苏明道:“恕我等冒昧,敢问大东家,不知方总事何时能假毕返回?”

  容苏明看向手边那封压在事簿下头的私信,拿茶盖去拂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道:“快了。”

  掌柜没能得到答案,叉手行礼,转身离开。

  书房里只剩容苏明自己,她搁下茶盏抽出易墨的信打开看。

  内容和前几封一样,又是询问些和方绮梦有关的问题。

  容苏明研磨提笔,在回信中逐条为用心良苦的易大东家答疑解难。

  她虽然不知这样算不算“卖”了方绮梦,但至少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会让方绮梦那家伙不开心。

  那日从缉安司出来,方绮梦回家后,不知怎的就和她娘闫夫子大吵了一架。

  这二十多年来,那母女俩每每大动肝火,方绮梦都会“离家出走”,上外面住个三两天,然后再由方家其余众人作和事佬,将方绮梦带回去给她娘认个错,事情就算揭过。

  哪怕是错不在方绮梦,认错的也只能是她,毕竟,让长辈亲口认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这回,离家出走的方老三闹出了点新花样,她既没有来容昭这里小住,也没有在丰豫留宿,更未在附近哪家客栈下榻。

  还是方绮梦来信跟大东家告假,容昭才知道这家伙离开歆阳,到外面游山玩水去了。

  至于她和易墨同行这件事,也还是易墨来信告知的。

  回给易墨的信写好,晾干后封入信封,未及让迦南将信送去飞马驿站,容家主就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她忙起来时,常常会像这样错过正经饭点,还给别人说午食回主院吃,那岂不是要人家陪着她挨饿。

  快步回到主院,起卧居里没有人,次间小饭厅里不仅留有饭,还有一段留给容家主的话。

  青荷被迫学着她家夫人的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容苏明,原封不动地将夫人留言转述给她家阿主。

  “午食我等你了,奈何家主事忙,迟迟不归,我只好先顾自己,还有,我至娘亲身边侍疾,且还与你生着气,这几日不回你家,容家主独自在家,好好想想自己究竟哪里错了罢。”

  青荷话毕,忙不迭屈膝告罪,容苏明捂着额头挥退她们,又叉着腰在饭桌前踱起步来。

  好嘛,到头来还都是她的错喽?

  25.同样高兴

  虽然从不曾认真想过有了孩子之后该怎么办,但既然意外来了,花春想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她没想过拒绝,即便和容苏明的关系不能算是太融洽——在二人互相触碰到她们为彼此圈出的范围之后。

  几个月相处下来,花春想发现她和容苏明之间,其实压根就不曾真正地向彼此靠近过。

  婚姻关系给二人带来的,不过是场类似于谈生意做买卖的利益交换。

  对容苏明而言,花春想不过是她在忙碌之余用来填补寂寞的存在,换作任何人似乎都能来扮演“容夫人”的角色。

  而对花春想而言,容苏明也只不过是她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暂时性的选择,容苏明不过是个帮她遮风挡雨的存在。

  在这样一段关系里,孩子的出现就像是如同个笑话。

  花龄知道后却高兴得不得了,她几乎已经忘了当初嫁女的目的,甚至以为眼前的喜悦就是期盼已久的幸福与安心。

  用过暮食后,她在病榻前拉着女儿的手,激动得哭了出来。

  花春想不曾料到,母亲知晓她将为外祖后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赶忙拉着母亲的手连声安慰:“大夫说大喜大悲都会伤身,阿娘莫哭了,赶紧养好身子,几个月后还要您帮我带孩子呢!”

  “你想的倒是真美,”花龄擦去眼中泪,依旧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奶妈婆子任你选就是,你还嫌你娘不够累是罢,这会子就把事情安排上了,儿女是爹娘上辈子的债,这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屋里还有薛妈妈在旁侍候,花春想也无避讳,认真道:“祖父豁达,不计身外得失,花家香任那帮人争去抢去,阿娘终于落了一身轻松,您四十岁不到,好日子在后头呢。”

  花龄摇头:“我的日子如何,当真是无所谓的,只要你过得好……”

  “阿娘!”花春想打断母亲。

  她最怕听到母亲说这种话,为了儿女长远,正常的父母哪怕是豁出性命都是不怕的,这反而让作儿女的不知如何承此大恩。

  “阿娘不若给外孙取个名罢,”花春想转移话题,耳朵渐红:“普通又顺口的名最好。”

  花龄破涕为笑:“要求倒是挺多,顺口还好说,普通又作何解释?”

  “普通就是普通呀,”花春想像儿时一般,乖乖地凑过去靠在母亲胳膊上撒娇,柔柔道:“旁人大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儿私心里竟不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如何大富大贵。”

  花龄低低笑着,佯装嫌弃地戳了戳女儿额头:“都快要为人母亲了,怎的还是这般傻乎乎的,孩子若不拼得一身大富大贵,难不成你要她像外面许多人家一样,日日睁开眼就为生计忙碌烦忧?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花春想不想再说太多别的,额头蹭蹭母亲胳膊:“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我懂。”

  花龄失笑:“你若没亲历过,也仅仅只是懂,就像你小时候我给你吃驱疫汤,你死活不喝,还理直气壮地说,你听别人说了,驱疫汤很苦很苦,所以你不要喝,后来我硬给你灌你才喝了,这才知道,原来驱疫汤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苦。”

  是啊,有太多太多事情,我们只是听别人如何如何说,就以为那是如何如何感受,自己引以为戒,努力避着不去触碰。

  那是前人经验,后人借鉴以警惕或受益。

  “一不小心就扯远了,”花春想起身坐到那边,开始给母亲按摩腿:“方才还在说给它取名呢,阿娘阿娘,您留给它取一个嘛!”

  “阿主,姑娘,”嬷嬷在外面敲门禀告道:“容家主来了,在院外请见阿主。”

  花龄疑惑,不知容苏明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遂与女儿对视一眼,表示不解。

  花春想站起身来,道:“她既是来找您的,我就避一避罢,下午刚在家跟她拌了几句嘴,儿暂时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