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容苏明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般懵在那里,迦南伸开胳膊,直挺挺挡在许氏与容昭之间,将自家家主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他斥声辩驳道:“这位太太好歹与我们容家有过一段不浅的缘分,如今将昧良心话说到此般地步,您就不怕因果轮回么!”

  花爹实实在在当了四十多年高高在上的爷,尤其入赘花家后,身份地位更是有增无减,何曾受过下人的唇齿相讥,

  他当即就怒火中烧,但碍于内宅女眷在场,不便喊家丁进来,自己亲自拔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骂着脏话就要过来抽打迦南。

  迦南握起拳头,明显一副干仗的架势。

  这孩子有些冲动,一来因为护主心切,再者,他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值身强体壮时,又岂能惧怕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在许氏凄惨的哀求哭嚎中,花爹冲将过来,鸡毛掸子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却实实在在打在了容苏明胳膊上。

  “迦南姓容,乃我容家人,便是他以下犯上冲撞了您太太,那也轮不到您动手教训,”容苏明生生接下花爹那蓄满力量的一掸子抽打,顿时麻了半条胳膊。

  咬咬后槽牙,容大东家淡淡道:“本无意冒犯,可若是您执意追究,吾愿和您公正一辩。”

  场面闹成这样,是花爹如何也没料到的,花爹认为,怪只能怪容苏明碰了他的软肋之一——他的妻许氏云栽。

  见花爹神色间浮现极浅犹豫,容苏明继续“提醒”道:“岳父如今人也打了气也撒了,没理由继续抓着不放,若您还觉不消气,除却向许氏就方才之语而道歉,其他要求您尽管开口。”

  许氏已膝行过来,抱住花爹腿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好不心疼。

  “唉!”花爹重重叹气,扔掉鸡毛掸子蹲下来将妻揽入怀中,头也不抬对容苏明道:“我知苏明你心思不凡,必已将春想之事与云栽之事划分清楚,不若今日暂时作罢,云栽也该回去休息了。”

  容苏明挑眉,若有所思应道:“所言极是,当如您吩咐,告退。”

  出了花爹家门,迦南紧跟在容苏明身后,几番偷瞧家主脸色后,他抄着手道:“本以为只需来这一趟,孰料事情还是没有解决。”

  容苏明沿着街道往苏宅走着,两手亦抄在袖子里,气质内敛,模样看起来如同寻常邻家。

  迦南话毕,她温温浅笑,与方才冷漠态度截然不同:“本就没打算能解决,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何况咱们这种动辄牵扯巨大钱财人脉的商贾门户,啧,却也不知绮梦那边现下如何了,咱们看看去?”

  风雪狂,迦南穿戴严实,却依旧被冻得直吸鼻子:“夫人还独自在宅子里呢。”

  “无妨,”容苏明脚下步子已然改换了方向,沿这边路口向北走去:“宅子里还有丫鬟小厮在,估摸老刘头两口子也回来了,诚不会让她冻着饿着的——上次让你再去打听那姓易的消息,可有新结果?”

  “有的,”迦南道:“我让刘三军弟弟刘根稳亲自去了趟珑川,颇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如易墨所言,她虽是余庆楼大东家,然则出钱建造庆余楼的,却是珑川一沈姓人家,沈家出钱建造余庆楼,易墨负责日常经营,且那易大东家的确是珑川易氏,不过……”

  容苏明手臂仍旧隐隐发疼,不过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身影还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10.余庆易墨

  歆阳自古繁华,三百六十行里,余庆楼实力不可与老字号的丰乐、涌金二楼相匹敌,偏生余庆楼向来低调,是以它只能算是众多酒楼饭庄中还可以的一个。

  且余庆楼曾与丰豫的生意往来也皆属小宗,故此余庆楼大东家易墨此人,也未怎么入过容大东家之眼。

  而今之所以吸引到容苏明注意,还得是因为易墨给方绮梦抛出的诱惑条件。

  余庆楼想和丰豫签订一个终身契约,使余庆楼往后所用盐米菜蔬、酒坛碗碟等物,皆由丰豫提供。

  谈签此种终身契约,双方皆要冒极大的风险,丰豫每年与数百家商户签订各式契约,然则此类终身契,丰豫至今只与珑川府易家粮行有签。

  易家粮行曾在容苏明父亲容觉落魄时给过容家帮助,容苏明发达后自然给了易家不小回馈,然则她作为信物送给易家的那方容氏墨玉佩,如今竟也在易墨手中。

  易墨虽为余庆楼大东家,却是个来路不明身份难辨的家伙,寻常方法根本打听不到这人的过往与出处,乃至其家门、师门、戚门三门皆难具体得知。

  为此,方绮梦无意见提过一次后,容昭特意花了些时间去详查,这才大体上弄明白易墨此人。

  之前跟花春想说的汤泉馆以及脂粉铺子,也都是在查易墨的过程中带出来的枝茬。

  容苏明机敏谨慎,查到汤泉馆后,一方面让方绮梦和易墨就契约之事继续往来约谈,另一方面,她则悄悄开始探查易墨手中产业。

  脂粉铺子还相对好查些,汤泉馆则隐藏很深,容苏明动用不少关系,也花了颇多银钱,才勉强得到一句“那家汤泉馆属于易墨”的确切消息。

  一个受雇于人的东家,区区二十五岁之龄,若只身打拼,便算作背后金主给的薪金待遇足够好,她或有资本开家脂粉铺子,但若无更大倚仗,或者无更大本事,她也断无法在逍遥镇这种汤泉云集的地方,经营妥一家汤泉馆。

  即便是如丰豫这样实力雄厚的歆阳大商号,那也是在两年前才涉足逍遥镇汤泉行的。

  未多久前,方绮梦偷偷差人给容苏明送来消息,说易墨那厮拉着她在六艺馆玩,奈何方总事六艺不精,输了不少银钱进去,请容苏明速速过去增援。

  驰援方绮梦的路上,容苏明才从迦南嘴里得知,她和迦南来的这家六艺馆,也是易墨的。

  馆内伙计热情且周到,在门下掸去客人身上落雪,迎容苏明进门后,小伙计只安静随在客身侧,静等客开口提出所需。

  容苏明将风衣接下递给迦南,好奇打量着宽敞明亮、干净整洁的六艺馆大堂。

  须臾,她扭过头来,笑容温和,对身边伙计道:“初来贵馆,不知当如何安排为最佳,敢请小倌儿指点一二。”

  此六艺馆中的“六艺”,所指并非传统规矩中的“礼、乐、射、御、书、数”六种君子技艺。

  大晋皇帝怀柔四海,大晋帝国海纳百川,百姓们吸收各国各地各式玩乐之能,总结出许多新花样,六艺馆应运而生。

  说白了,六艺馆就是供人们玩耍消遣的地方,它与赌坊性质不同,但大小赌坊里常见的牌九、爻棋、骰子等项目这里也都有。

  伙计熟稔地将容苏明请到二楼某间雅舍吃热茶,耐心且细致地给容大东家介绍他家六艺馆内好玩的项目。

  好巧不巧,守在容苏明门外的迦南,碰见了方绮梦身边的毕遥。

  直到那伙计领了容苏明吩咐离开,迦南才将毕遥引进雅舍。

  毕遥给容昭叉手行礼,如见救星般叹道:“容家主您可算来了,我家姑娘让我来找您,说若是您再晚一步,她怕就要输得典当裤子去了。”

  “叫你家姑娘安心,”容苏明捧着热茶盏暖手,笑意融融道:“就说是我说的,她若在这处输厉害了,就总还会在别处加倍赢回来。”

  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大符合情景,容苏明摇头失笑,问:“你家姑娘现在何处?”

  毕遥:“捶丸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