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77、第七十七章

  很明显,空此刻自然是得的。

  凌粟不掺和赵睦私事,见王静女来寻,他眼力价极高地找借口离开,离开前那看赵睦的眼神咋琢磨咋揶揄,似乎在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哩。

  待凌粟彻底走下覆道,王静女款款过来,欠身,拾礼,开门见山道:“不知大公子查民女这些时日,可曾查出什么要紧来?三思苑经营不易,若有错,敢请大公子直言指点。”

  王静女用的套路底子是惯常见的对付公门衙差那套,赵睦把指尖烟蒂握进手心,稍微颔首作回礼,坦率道:“此前多有冒犯,见谅。”

  “那看样子,您也没查出什么民女违法犯纪事来。”王静女浅浅一笑,清冷,又不失几分奚落。

  真是有仇当场报,倒和吴子裳性格有几分相似。赵睦负手立,半垂眉眼静看下头街道上熙来攘往:“如你所言。”

  “阿裳心悦于你,”王静女毫不委婉道:“若大公子也有此心,我可否理解为禁//断意?”

  赵睦稍侧身过来,目光平静若等闲:“则何如?”

  她这算是承认了?

  “不何如,”王静女精致嘴角勾起弧度,说不上来的讥诮:“大公子慧眼如炬,当已察觉出我真心爱慕阿裳,今我欲与阿裳好,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这位王静女说她爱慕吴子裳,若是为真,则如此直白而热烈,让人自惭形秽。

  对于这种不与主流同的感情甚至行为、思想,赵睦内心里从无看法,视之如常而已矣,便如友人谢岍常说那样,人于天地间,生而大自由,谁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去,碍着旁人屁事。

  可赵睦身为吴子裳“兄长”,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吴子裳“误入歧途”,因一时鬼迷心窍做出有违大流事而葬送自己大好前程。

  即便赵睦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上仍要劝告,甚至不假思索:“荒唐,如此荒唐事又非过家家,你可诚心为阿裳考虑过?”

  “何为诚心为她考虑?”王静女道:“而大公子又凭什么说我没为她考虑过?您指的是阿裳名声、前途,还有你们开平侯府的面子,是否?”

  开平侯府嫡长子养大的姑娘,今朝与个女子牵扯上情爱事,传出去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不是么?

  “一生一世的誓言说出来何等轻易,事实上,鲜少有人能真正与另一人践此生此世的诺约,”赵睦总是这样缓慢和温,深思熟虑,似乎没什么事能掀起她情绪上的波澜:“物欲横流,世事纷杂,短时的情绪翻涌许让人觉得许诺一生不过如此,真当遭受考验和磋磨时呢?你拿什么让我选择相信你?阿裳……”

  阿裳怎么了?

  该如何相对平静地接受阿裳人生阶段必定经历的变化呢?赵睦脑海中疯狂搜寻合适的词句,把手心里的烟蒂来回搓成一团,道:

  “阿裳是我妹,差不多是我教大,且不说今朝阿裳从未与我提过此事,便算是她答应了你,默许你与我说这番话,那么,你又有何优势,如此站在我面前,红口白牙便要我冒着风险,答应阿裳与你交往?”

  嗯,是十足的亲长派头了。

  沉默须臾,王静女笑起来,轻轻拊掌:“不愧是赵大公子,所言甚是有理。阿裳只是察觉出我对她大概有所不同,她一直在回避,此番与大公子所言,不过是提前知会,大公子莫要怪我趁人之危,告辞。”

  一串脚步声由近及远,曼妙背影消失在转弯处的风灯光亮下,赵睦手心里的烟蒂被彻底团毁,走出两步,她弯腰捡起凌粟随手丢下的烟蒂,下覆道朝相反方向走去。

  从意识到阿裳会嫁人,到试着说服自己阿裳会嫁人,再到逼着自己接受阿裳会嫁人,这个过程也有些年头,只是当它终于发生时,赵睦还是觉得怎会如此之快?

  隔天里,吴子裳清早要出门做事,出东跨院门后顺道来向陶夫人问晨安,罕见的,婢女丫鬟们有条不紊在往主屋呈饭菜。

  “婶母今个开了胃口呢!”吴子裳进门,见陶夫人面色红润坐在饭桌前,心下生喜,近些年陶夫人身体时常不舒服,食欲也低,其蓁院很久没见过今日这般丰盛早饭了。

  陶夫人面带微笑,招吴子裳过来身边坐,边拿碗盛粥,道:“今个不着急出门,坐下好生用个早饭。”

  “好嘞,”吴子裳接下婶母给盛的粥,吃一口,胃腹果觉舒缓:“夜隔黑吃饭,哥哥说他后日歇息,回家来陪您。”

  “妥呀,回来就给你们做红烧肉,你两个都喜欢吃。”陶夫人接下洪妈妈盛来的粥,搅两下散热,问吴子裳道:“听人说,此前那个跳楼夫子的家眷,在回老家路上遇见土匪,都被杀了,昨个吃饭你听你哥说了没?”

  有这事?吴子裳摇头:“不曾,婶母听谁所言?”

  陶夫人:“昨个赴广乐侯夫人聚会,听刑部官员家眷说的,说是消息越过刑部,直接递进的大理寺,据说当地官员怀疑是谋杀,土匪劫道只是个幌子。”

  吴子裳摇头:“哥哥没提过,或许真有此事,哥哥不提是保密,或许是别的什么事传入汴都,被人以讹传讹传没了原本始末。”

  “我也想过,”陶夫人理性道:“所以宴会上那些人问我,我都一句不知道用到底,她们也想从我这打听消息,嘿,没门,祸从口出,我才不乱说给你哥惹麻烦呢。”

  陶夫人一直都是及时行乐的态度,除生病时需要休养,其他时候她从来都是该吃吃该喝喝——用假装快乐来修饰多年来的不快乐,假装着假装着,假似乎就成了真,别人看来,陶夫人日子过得是所有人羡慕不来的潇洒。

  要么说开平侯府内宅清净呢,上官夫人想抢权,陶夫人便拱手相让,陶夫人成天跟汴都里众高门家眷打的一片火热,广交朋友,不怎么上心内宅里那些鸡毛蒜皮事,若非多年受夫妻感情影响,她过的才更是潇洒。

  侯府诺大,陶夫人不管事,自然会有看人下碟的仆婢给其蓁院使绊子,当知陶夫人不吃素。

  深宅大院,人吃人不吐骨头。

  有年冬,雪成灾,陶夫人紧急下庄子处理事情,侯府仓库借口银炭不多,要紧着老太太和主君屋里用,故意不给吴子裳发银炭,冻得胖丫头裹着被子躲床上瑟瑟发抖。

  杏儿被逼急,在仓库院里同那些大小头目们吵嚷,被他们用下等炭打发,账上却记录杏儿领走了银炭。

  彼时赵睦不懂那些道道,听杏儿告状后去找管仓,管仓拿出杏儿画押的册子给赵睦看,证据确凿,显示杏儿已领银炭。

  相反,管仓和内宅里一个管事婆还反咬一口说杏儿偷了府里银炭出去卖钱,导致吴子裳受苦,喊人拿了杏儿丫头要去同林院请上官夫人示下,把杏儿打板子发买出去。

  彼时赵睦不过九岁,拦不住那帮凶神恶煞的仆下,发起狠拿起院子角落的劈柴刀冲那两个拿住杏儿的魁梧婆子砍,混乱中伤到一个婆子手,鲜血直流,惊动上官夫人,带着人声势浩大来仓库院子问责。

  极其拙劣的内宅手段,对付乡下长大的九岁赵睦却绰绰有余。

  下人围上来抢走赵睦手中刀,上官夫人看着受伤婆子的手血流一地,不让人赶紧给包扎,反而是场面看起起来越惨烈越好,甚至慢条斯理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而后要人把大公子和吴子裳关回房间,说要等主君回来处理,并吩咐下人把杏儿和不听各打二十棍子,交给人牙子去卖。

  杏儿和不听被粗鲁地抓走,被拿住的赵睦和吴子裳随后,只是魁梧婆子们出门后又押着杏儿和不听退进院子,上官夫人纳闷地看过去。

  竟然是陶夫人回来了,带着去接她的洪妈妈,以及陶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家仆,表情平静地走进来,身上还裹着匆忙归来的大雪寒意。

  “听说赵渟奴惹事啦,我寻思这也是难得,遂过来看个热闹,”陶夫人抬抬手,身后有家仆端过来一盆正在燃烧的木炭,放在上官夫人面前。

  宋妈妈立马张开胳膊把她主人护在身后,被上官夫人拨开,和气问陶夫人:“姐姐这是何意?”

  而陶夫人,陶夫人压根不搭理上官夫人,开口只说仓管等一帮奴下欺压主家,陷害他人,贪墨阿私。任那些汉子婆子跳脚嚷嚷自己委屈,陶夫人直接让上官夫人把这些居心叵测的下人赶走,以保家宅安宁。

  那些都是上官夫人的人,她自然不答应,可还没等她开口,陶夫人似乎被那帮婆子汉子叫嚷得脑仁子疼,衣袖轻挥,直接让人把那些人按到地上,燃烧正旺的炭一人一块给喂进嘴里。

  吞炭,牢狱里的手段。

  有胆子小的同林院丫鬟当场被吓得发了疯,陶夫人对此只有一句评价:“聒噪。”

  一盆火炭几乎烫坏所有人嘴巴,从那以后上官夫人再没敢对其蓁院用过什么内宅手段。

  她身边宋妈妈曾暗中让人把此事编排一番,故意传到高门女眷里,试图毁坏陶夫人在外名声,陶夫人确实被人在背后议论了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

  过后陶夫人在贵夫人堆里照旧与人你来我往,反而是宋妈妈的几个儿子都遇见了些吃闷亏的事,有的破财,有的见血光,搞得宋妈妈吃了半年素为家人祈福。

  陶夫人在开平侯府,从来不是什么谁都敢惹的善茬。

  话不扯远,还说回来眼下。

  与婶母闲聊着用过早饭,吴子裳精神饱满出门去上工。

  半晌时候,小吴老板顶着炎炎烈日从仓储那边办事回来,前脚才热气腾腾迈进屋门,铺里伙计后脚从楼下追上来禀报,是三思苑东家来见。

  不多时,伙计恭引王老板来到吴子裳商铺书房,彼时小吴老板正坐在马扎上,整个人搂着瑞兽小冰鉴取凉,朝进门的王静女挥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快来凉快凉快,马扎就在门后。”

  “听说吴思河段现水匪,连瞻楼的货船都遇劫,刘氏商号船队今日不是正好过吴思?”王静女搬个马扎坐过来,两手挨着吴子裳贴住冰鉴,沁凉意瞬间在手心乱窜,身上炙热未得立马舒缓。

  “我家船队你放心,连押镖都是刘氏自己的镖局,此刻船早已出吴思,约莫都进了济同渠,”吴子裳半趴冰鉴上,样子少气无力,“管保不会耽误你三思苑的事。”

  王静女鬓边汗意未落:“你这里竟这样热。”

  “是啊,”吴子裳嘀咕:“本来说这几日要把书房搬楼下,我寻思热也热不了几天,搬来搬去老麻烦,将就将就便妥。”

  王静女道:“若是不忙,不如去我那里凉快?”

  三思苑的纳凉不简单哦,吴子裳和刘启文都跑去取过经,但有些不大能上明面的路子刘启文不肯学,只能投钱进去继续沿用水凉法。

  今个格外热,索性铺子里大事小情都有两位掌柜在,吴子裳欣然答应随王静女前往三思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