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53、第五十三章

  “董黑才!”

  啪一声惊木重响,专案副使怒目而斥:“竖子休得放肆!”

  董黑才轻蔑笑,脸上每道皱纹里都充满愚昧的自信:“明朝大不了是个死嘛,我有仔子传宗接代,还是陆个,我怕啥?再讲,你们想弄死我,有证据?拿证据来砍我头。”

  “……”似这种愚昧又刁恶的滚刀肉,专案副使真恨不能直接三千刑具轮番给他来上一遍,让他下辈子想起这些来还止不住颤抖。

  然而专案副使没这个用刑权力。

  那厢里,见赵睦躲角落里无动于衷,董黑才又故意挑衅道:“赵官爷,你那样拼命救我婆姨,甚至深经半夜背着她从我家跑到板青镇来,你该不会是她老相好吧?”

  连高仲日都被董黑才泼皮无赖之言激得无明业火胸中狂生,愤怒欲言,被半边身子隐在角落黑暗里的人轻轻抬手阻止。

  无论面前董黑才如何挑衅,专案副使发觉自己身后的角落始终没有丝毫动静,他不禁佩服赵大公子沉稳,旋即开始对董黑才进行补充询问,不让董黑才把话题拉偏:“董黑才,本官且问,卖你秦氏女者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如何联系?!”

  董黑才身体坍缩在铁椅里,嘴上嘲弄道:“不知道,我只管掏钱,有问题你问我们村长去,都是他一手包办,别你们官官相护,不敢查他就来栽赃我。”

  提起村长,董黑才手指在鼻子用力蹭蹭,挖苦道:“再讲,那可是个老淫棍,表面正经,背地里不知道弄了寨里多少妇人,我还见过他在祠堂里偷腥,列祖列宗看着,他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官爷,我讲这才是你们公门该管的事,别成天盯着别婆姨从哪里来,吃饱撑得你们。”

  又是这样踢球式推脱,专案副使接过助手拿出的一份口供,展开给董黑才看上面画押与手印,道:“你村长董实生已把该交代的都交代,过几日等我们把口供上内容落实,该放他回家就放他回家了。”

  董黑才脸上仍是不屑轻蔑。自被抓第二日没挨过一顿打、并且一日三餐按时到手时,他就笃定这些当官的不敢把他如何。

  因为纷乱中他听见有汴都来的官员说,他买的那个牲口婆姨,其实是汴都某位高官家中独女,独苗苗那种独女,绝户那种独女嘞。

  董黑才认知里,那高官呸——自己岳丈,岳丈学生遍天下,救婆姨的几个人也都是岳丈学生,婆姨是岳丈岳母独女,而自己又与婆姨生下陆个男娃,不得了,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要享用喏!

  看谁敢动他半根头发?

  专案副使也不在乎董黑才是何种又怕又狗眼看人低的表情,兀自讲着他身为专案官员该说的话,像走过场般,甚至有几分故意的敷衍:“今朝来提审你,便是给你机会将功赎过,给你机会证明自己清白,你也知道,公门查案也不是桩桩件件都清楚,遇见难查清楚的,为应付上司我们也会草菅人命。”

  这只是种审讯手段。

  董黑才翻白眼,把缩起来的身子往前挪,甚至挺胸脯:“你们敢动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审讯桌后响起几声低低嘲笑,董黑才顿时变了脸色,他最讨厌别人看不起他。

  专案副使忍了笑,讥讽口吻恭维道:“恕我等公门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你是哪位,天子弟弟白龙鱼服?还是齐天大圣下凡历练?”

  “嘁,”董黑才跟听不懂那话里讽刺似也,只把专案副使话当恭维,戴着锁链的手用力拍胸脯,粗重铁锁哗啦响一声:“我可是秦女的男人!秦官爷的女婿,您们敢动我?先去问问秦官爷答不答应!我可是给他家也传宗接代了的!!”

  嘿,世上还真有这种不要脸人,专案副使感觉压根没法用正常人想法同这董黑才交流,当十余年刑狱官的他,此刻竟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见坐在中间一看就是大官的人被自己吓唬住,董黑才愈发洋洋自得起来,甚至舒展开了因本能害怕而蜷缩的的四肢。

  扫一圈在坐官员,他选择继续挑衅角落里沉默不语的赵睦,“嘿,我婆姨的老相好,看见秦女像牲口被我骑着快活,给我生仔,你感觉怎么样?”

  虽大家都知开平侯世子赵睦因当年定亲的贺氏女病夭而情伤,多年来洁身自好,并不曾和任何女子有过瓜葛,但董黑才这话极,属实其挑衅男人尊严和面子了。

  专案副使及在坐官吏不约而同暗戳戳往后看过来,想着大公子这下真要被激怒了,倘大公子冲过去揍人,他们众专案官员绝对不阻拦,甚至还会在冲上去假装拦架时多给董黑才那畜牲几脚。

  “既已知秦家非寻常门户,”赵睦上半身隐在角落黑暗中,音色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温醇:“那你觉得大娃他们兄弟六个此后回到秦家,还会继续姓董么?”

  “……”嚣张跋扈的董黑才猛然愣住,浑身僵硬地愣住,甚至一时忘记呼吸。

  此间赵睦不说话,便如此静静等待,官员们亦是大气不敢出,生怕眨眼多会错过什么好戏。

  待那股直冲脑壳的劲过去,董黑才抬手挠挠侧颈,摇头连声说不可能。

  被赵睦打断:“你也知道,公门对于破不了的案子都是随便拉人替罪,你村长董实生悉已招供,届时我们把他往外一摘,人家回家抱孙子了,你就跟这儿伏法呗。”

  公子温醇语气放低缓,嘴边梨窝里是浅浅微笑,却有杀意自清隽气质里升腾起来:“周刑中有道宫刑,就是把男子劁了,便如劁公猪蛋那般,你见过吧。”

  这厢董黑才已彻底变了脸色,在赵睦平静的描述中,他两手抓住栓手的铁链咣咣砸铁椅,破音大叫:“你在骗我,不可能,我仔们姓董,是我的种,他们这辈子只能姓董……”

  见赵大公子轻飘飘几句话,直接让董黑才状态从油盐不进到现在怒不可遏,专案副使及众官员表示开眼,实在开眼。

  确实,对付这种人,律法道德不管用,要用他们奉行的道理发动攻击,管保一击即中。

  询问室里,董黑才的嘶声力竭的绝望怒吼响在每个人耳边,赵睦大公子不紧不慢的声音竟也无法被盖住,仍能听于众人耳,甚至有趣处还露出几分玩味:“董黑才你想想啊,公猪劁了蛋,光剩那么根玩意有啥用?到季节配的时候它急不急?急也没用呐,只能光围着母猪哄窝哦。”

  似董黑才这般个愚昧无知又贪婪卑鄙的男人,三句话不离儿子不离传宗接代,想击败他,律法道德一套不管用,只能捏着他七寸来。

  坐在赵睦身边的高仲日张大嘴巴表示学到了,即便赵睦所言内容在读书人看来不是君子所为,但官场上谈君子,那就不是天真而是傻逼了。

  董黑才抓着铁链疯狂砸身前的铁椅横板,手都震伤流出血,情绪激动嘶吼着,被左右两位差役上前控制按在铁椅里,只剩凄厉叫喊尖锐刺着每人耳朵:

  “你在骗我,你们汴都大户人家都要面子,秦家女儿被我睡四年,除了我以后谁还愿意要那个破鞋!——”

  “所以卖你秦女者谁!”赵睦突然拔高声音镇压过来,低磁威俨而压迫十足,不仅董黑才更是如遭兜头棒喝,公门人也都是吓得猛然一惊。

  男人吓得不受控制浑身抖,缩起脖子哆嗦出声:“范范范陆婶范媒婆!”

  “此人,劳烦刘副使了。”赵睦眨眼间换回惯有音容,温润平和,只是方才声音拔高太猛些,没忍住咳了一声。

  专案副使很有眼力价,忙应下赵睦言,道大公子伤未痊愈,派人送赵睦回去休息,同时很给面子地留下高仲日继续旁听。

  显然,这位专案副使把高仲日当成了赵睦的人。

  为此,专案副使心中一边惊讶赵大公子有问询嫌犯的天资,一边又倍感奇怪,高仲日父兄是贺党,赵睦父亲是天子党,二党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两家孩子辈是咋玩一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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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睦被送回住处时,丫鬟杏儿刚在霍如晦亲自指导下熬好半碗汤药。

  见赵睦被推进门,坐在院里拨算盘的吴子裳起身把人迎住。

  与送人的差役大哥好生道了谢,她推赵睦到花架前的石桌前,先唤杏儿端药,后拧来干净巾布递与赵睦擦手,道:“回来的正是时候,吃药。”

  那厢里杏儿已应声,用托盘端药从小厨房出来,身后跟着太医院院首,大医官霍如晦。

  霍如晦过来给赵睦高仲日复诊,不巧二人不在,再跑回霍氏医馆给人看病也不划算,干脆在此多等待片刻。

  见到赵睦,霍如晦道:“脸色还算可以。”

  孰料赵睦罕见地噎人道:“我观大医官脸色似乎欠佳。”

  吴子裳正从杏儿手里接过汤药,暗暗看过来一眼,诚心觉着赵睦对霍医官的阴阳怪气,不是无缘无故。

  而面对赵睦这没来由的隐约敌意,霍如晦也不计较,更不在乎,坐到石桌前小方凳上,从贴着桌角放在地上的药箱里拿出脉枕,示意赵睦手腕搭上来。

  待两只手上的脉象都捉过,霍如晦铺纸研墨准备再改药笺,杏儿即刻上前帮忙,赵睦自己挪着车轮往后退,给别人腾地方。

  南北差异巨大,建筑风格上尤其明显,北方豪迈粗犷,南方精致玲珑,小石桌上雕花刻兽实在好看,就是桌子太小,容不下四个人同时围过来。

  赵睦挪开自己,边听霍如晦道:“情况比此前平稳太多,亦不再呈阴脉之像,啊对,花医官可新来复诊过外伤恢复情况?”

  此前因重伤昏迷而暂时停用控制身体的每日两粒小药丸,脉象向女子脉象靠去,医官捉脉,以为赵睦是伤势过重,身体虚弱,导致脉象有从阳向阴之变。

  “花医官一大早来复诊的,”吴子裳应声,拿起压在桌角的外伤药笺,双手呈递过来:“这是新改的,花医官说您来了也要让您过目。”

  不然害怕有什么药用得冲药性。

  待霍如晦比照这花医官的药笺低头写自己的药方,赵睦平稳吐纳几息,意识到是自己情绪起伏迁怒了别人,由是套近乎问:“大医官将与我们同归汴都,还是再赴清灵山?”

  “与花医官一道,和你们同返汴都,”霍如晦下笔流畅,字迹工整,但所书内容别个就是看不懂。

  大医官写着字,语气淡静:“返程路途遥远,秦夫子家姑娘离不得医和药,所以便是大公子不想见到我,也还请看在秦夫子面子上,忍上一忍。”

  “……”赵睦情绪迁怒,冷静下来后自己则臊得慌,指节骨蹭蹭鼻子把头偏过另边去:“抱歉,方才很不该把情绪迁怒于您,请您大人大量。”

  “不妨事,”霍如晦嘴角浅勾一抹笑,不知不觉道:“我年轻时有位朋友,便是和大公子相似性格,骨子里的爽快是如何掩藏都无法改变,今朝偶尔情绪失控,反倒会给大公子添几分人情味。”

  赵睦:“......”

  霍大医官这张嘴也是不简单,骂得人无可辩驳,甚至不敢接嘴,接之就是承认是在骂你,顺之便是你实在白痴,听不出来那是在骂你。

  彼时霍如晦写好药笺,赵睦伸手欲接,霍如晦径直递之给吴子裳,并还花医官的药笺,道:“照旧三碗水煎一碗药,三顿改成早晚两顿即可。”

  杏儿帮大医官收拾东西,霍如晦似不太习惯假手他人,将收进药箱的东西仔细照自己习惯摆放,又与赵睦告辞,被吴子裳亲自送出门。

  待吴子裳送走人再拐回来时,赵睦已喝干净汤药,打发了杏儿去厨房忙碌,她自己撑着武侯车扶手站在石桌前,只是安静站着,头微低,一动不动,一动不敢动。

  吴子裳也是吓不轻,趋步过来扶住赵睦小臂,问:“怎么站起来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赵睦顿了顿,疲惫道:“阿裳,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