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44、第四十四章

  话说赵睦拿着祁东来的加戳公文跑到水部时,值差官员正躲屋里搂着小冰鉴乘凉。

  紧闭的窗户外忽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值差官员追出来看,正是赵睦在开那边收卷室门。

  “赵睦,”值差官员被日头光晃得眯眼皱眉,隔半个连廊喊话:“你弄啥?”

  彼时赵睦已打开收卷室门上大铜锁,闻声回头看,见是值差人,问道:“昨个夜里收进来的公文,都登记在册了吧?”

  “是,”值差官员道:“清早交接时都交接清楚了的,盖着印戳呢,有问题?”

  “还行,”赵睦答非所问搪塞,下意识没有把事说出去,道:“我核对份公文,罢了就走,给你捎有卢家店的冰沆瀣浆,在耳房。”

  大热天饮杯冰凉沆瀣浆,那不知有多得劲多爽,值差官员喜眉笑眼道谢,踩着荫凉地径直到那边耳房吃沆瀣浆,赵睦独个进收卷室翻找记录。

  公文无论是下呈还是上发,收卷室这边都做有详细记录,甚至公文分派到谁手中处理也都记录在册,赵睦把记录从五日前翻找到今个,连备份册都仔细查找,均未发现有祁东过来的公文。

  那此刻怀里这份祁东加戳公文,是从哪里加塞到自己手里的?

  照理说出现问题第一时间要找上司官员汇报,但祁东长时间以来都是个相对而言较为敏感之地,再加上赵睦大堂姐赵娥是祁东镇军令谢斛发妻,友人谢岍也在祁东军中,赵睦对祁东事由是比对其他事更多几分小心谨慎。

  时愈近晌午,日头毒辣,走在日头下皮肤都被晒出灼烧痛感,水部查不出问题,赵睦戴个遮阳斗笠打马奔工部总衙。

  她来找在总衙当差的高仲日他四哥高四郎。

  “什么风把咱个小阿睦给吹来这里,有事叫下头人来吱声就妥,不至于亲自跑来哩。你瞧这毒日头。”高四郎相较于坚毅木讷的五郎高仲日而言,他性格上更多几分类似其祖父的圆滑,顶着日头迎出屋,在门廊下接住赵睦。

  拾罢礼的手顺势轻带,不知不觉间把人往旁边人迹罕至的拐角处带过来,且不说高四郎当官能力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事诚然很一流:“找我有事吧,有事直说,咱哥俩谁跟谁呀,邻居二十年,不至于跟我都开不了口。”

  “瞻楼清平乐酒,四哥拿着尝尝,”赵睦把葫芦形状的镶宝随身小银酒壶塞进高四郎手,二人站得近,赵睦稍微偏头与他低语:“还真叫四哥猜对,只是这事有些不太好办,要是四哥也觉着为难,不打紧,权当弟弟惦记您,跑一趟来给您送壶酒吃。”

  一壶酒不值钱,值钱的是装酒的小酒壶。

  “说什么傻话,也不看看这工部姓什么,不能够在这里还叫咱睦弟弟有事难办,且只管道来与四哥知。”高四郎低低应声,借着二人站立位置所成视线盲区,暗暗掂量手中镶宝银酒壶,份量足够,摸着上头的镶宝也够大,睦世子不愧是睦世子,出手就是大方。

  赵睦左顾右盼,见来往出入没人注意这边,道:“是找不见份公文。我与水部收卷室发生分歧,他那收卷册上写我名,可我从头到尾没见到那份公文,收卷室仗着在上头有关系,愣把那公文给我栽头上,我不认,就想来看看总收卷室这边的记录,四哥放心,绝对不闹明面上。”

  弄丢公文事可大可小,端看上头人是想让它大还是想让它小。

  高四郎一听,咧嘴笑开,小银酒壶藏到广袖下,用肩撞撞赵睦的,促狭道:“我还当是什么捅了天的大事呢,这个绝对小菜一碟,跟我来。”

  在高四郎帮助下,赵睦成功进入工部总收卷室,一番翻阅查看,祁东这份公文果然不再登记之列。

  待应付好高四郎,赵睦不敢耽搁,再跑来中书署找她爹赵新焕,中间又饶去趟一家不出名的食铺老店。

  彼时已到吃晌午饭时候,赵睦跑得汗透衣衫。那厢里,正吃晌午饭的赵新焕听罢衙差禀报,不紧不慢让人把“儿子”领过来。

  赵睦提着家用食盒进中书堂耳房,当差的官员都围在这里吃饭,一人身旁一方冰兽,加上屋外整排大树荫凉遮挡,屋里颇凉爽。

  “呐,状元郎来了,”有官员打趣赵睦,促狭问:“顶那个大日头跑来给你老子耶添菜,是个孝顺孩儿哩!”

  能在中书堂里坐班者身份地位都不俗,跟赵睦和赵新焕讲几句顽笑话不是不可以,大家听了也都哈哈笑,成年男性长辈似乎都爱逗耍别家男娃娃。

  赵新焕坐在中书使柴斌中旁边,放下筷向赵睦点手,示意她过来,威严道:“怎大晌午跑来,瞧热得个狗样子,过来凉快会。”

  “是,”赵睦走过来,挨个向在坐高官大相公们欠身拾礼,手里食盒递向父亲,汗珠子顺颊流:“母亲怕天热父亲胃口不好,做了凉面,让儿给您送过来。”

  食盒打开,里头一份鸡丝凉面,香味扑鼻,面条半点没坨,食盒里还有瓶用碎冰裹着的凉水荔枝饮。

  官员押班不能饮酒,来点凉饮也是舒爽,赵新焕与大家一人一杯分了冷饮,借口有东西要儿子捎回家,把人带出耳房。

  父“子”俩来到处僻静地,大树荫凉下。

  风裹着热浪扑人脸,赵新焕道:“出了何事?”

  渟奴娘正卧病,别说做饭,下床走路都有些难,便是做了饭也不会想着给相公送,渟奴抛出她娘做饭之言,定然是有事。

  赵睦把怀里公文掏出来,递上,顾不得擦脸上汗,任颈上汗直接没进衣领里:“今个分到我手里的,不曾登记在工部收卷册。”

  赵新焕对着那公文印戳端详片刻,直接把公文拆开看。

  是谢斛手书无疑,公文最后还跟着行屎壳郎爬都比它工整的字迹——来自谢岍谢重佛,谢斛公文里写的正经事,至于谢二所书内容,都是叽叽喳喳碎叨显摆她打胜仗得战功的废话,不提也罢。

  公文里写祁东跟十八部干仗,俘虏边部秃子千余众,谢斛打算让这些人代替民役去修固沙草坝,请工部给派匠人过去,同时让刑部今年秋不要再往西北发罪徭役。

  照公文内容说,公文应该发来中书堂才对,怎么落到水部赵睦手里?如此便还罢了,关键是中书堂也没有祁东公文收入登记。

  看完公文,赵睦问:“大姐夫想暗示什么?”

  总不会是时机成熟。

  “你大姐夫料事如神,”赵新焕收起信,低声道:“今个上午都堂议事,宰执提出一句话,叫做‘划分祁东,共谋和平’,枢密院趁着收复坞台川的热闹劲,不同意就此也将西边拱手让人,父子两个吵得挺热闹。”

  说着,赵新焕摇头感慨:“自那年贺家丫头去后,枢密使办了梅瀚卿,贺家父子关系日渐不好,前阵子宰执病休,枢密使拔了枢密院里几个人钉子,那几人获罪下刑部狱,还没怎么审就吐出来一大串牵连,还都是他们自己人,咬起来真不含糊。”

  都是秘密事,除相关官员外别没人知,见赵睦半低个头没反应,赵新焕有些哭笑不得:“东归来告诉你了?”

  “只是提过那么半句。”赵睦点头承认。

  二弟赵瑾分官在大理寺,涉及朝廷朝臣的某些事,能说不能说的,掂量之后他都在长兄赵睦面前提过。

  赵睦此人聪慧,许多话压根不用直白说出,你仅需侧面同她委婉点个只言片语,她就能给你把事情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赵新焕呼出口灼热气,拧着眉头谨慎道:“出年以来西北陷入苦战,朝廷局势也不太好,都堂对祁东主张与边贼划区而治,你谢老叔头个不同意,你大姐夫这是在点你呢。”

  “儿知道了,”赵睦抬袖擦汗,脸红扑扑:“儿自有分寸,父亲放心。”

  “嗯,”赵新焕冲大门方向一摆头:“具体事等为父放衙归家再说,你且先回去吧。”

  赵睦顶着毒日头来,再顶着毒日头去,扑扑腾腾几圈跑,到头来连口水都没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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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多雨水,此后忙碌。

  赵睦无暇分神多操心吴子裳近况如何,至六月末七月初,江平暴雨至某条大支流改道,决下游堤,水蔓延,祸县十一,灾生民百余万,毁良田千余顷。

  流民影响西州之外,恰逢夏粮收,他地官员恐生乱,上文请示流民处理,江平灾达天听,后有江平官员请援,都堂请殿议,上命都堂总理,各部协助。

  工部侍郎岳喜锋领主差使,计省张康领副差使,点相关官员齐备,奉旨赶赴江平。

  工部水部主要负责给排水渠梁堤堰等事宜,岳喜锋领水部青壮而有经验的官员下江平,赵睦赫然在列,恰如此前与凌粟顽笑时所言,大公子扛锹带凿下了江平疏水。

  临出发前没见着吴子裳,只刘启文来给送个信物——铜制,两指宽,像书签,比之短一半,绦子穿着,上刻梅花,还挺好看,启文道是阿裳所给,让赵睦拿好,出去后或许有需要的地方。

  听刘启文说,今夏多雨水,北麦多霉地里,北方几大夏麦主产州麦价贱,吴子裳作为陪同,几日前与刘启文的商队一起动身跑当地去了。

  籴贵伤民,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

  近来没听说都堂下过关于夏麦钧令,也是令人意外,比百姓更重粮食事的竟然不是朝廷是粮商,商逐利,民心寒,今岁大周仍恐不安。

  治水使团出汴都,取官驰道赴江平,岳喜锋弃车择马,辎重行李一应随后,诸办事官员轻车简从,至西州治府而不入,直奔江平。

  所过西州境内,无不落雨。

  大小京官押班坐堂久,十几日跑马颠得有人散骨架,即将踏进江平界时,众人路边暂作休息,四十来岁岳喜锋尚且无虞,三十岁水部员外郎唐宗孝两腿僵硬无法打弯。

  又逢前哨来报,西州潘姓州牧率领各方大小官员在前方官驿设宴迎接。越近江平,使队前进速度越慢,因路上都是拖家带口的逃难灾民。

  主使岳喜锋眉头紧锁,一时也想不到谁沿路透漏的消息,让他被西州牧在此地拦截,然则此刻也无心追究。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留下个人照顾唐宗孝,岳喜锋决定要率部去会贺党鹰犬潘州牧。

  待重新翻上马背准备出发去见潘州牧时,岳喜锋招手唤赵睦和另外名工部本部官员,悄悄安排下桩事情,让二人脱离队伍自行去了。

  岳喜锋命赵睦和一位苏姓官员合力办差,以最快速度暗访江平周遭七地情况,包括但不仅限于灾情、民生、地势以及吏治,并要二人于十五日后完成任务来江平与大家汇合。

  这可真是时紧任重,赵睦觉得挺有挑战性,岳喜锋未点明二人谁主谁辅,同行苏大人直接撂责任给赵睦,表示此行自己只是给状元郎打下手。

  赵睦想,要是岳使让自己和高仲日一块出来该多好,老高那人虽然平时怼天怼地,看不惯这看不惯那,却然做事绝对靠谱,搭档起来也顺心,而这位苏大人,做事最爱说句“差不多就妥”。

  很多时候也挺没办法,“差不多就妥”风格官员不算少,你不仅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甚至人家很多还都比你官阶高,赵睦一阶区区书记郎能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只能自己干,末了还得给那姓苏的“擦屁股”善后。

  比如,二人到达江平西边某府后,赵睦与苏大人分头行动,到约定时间于约定地点不见人,稍微一寻,姓苏的他妈的正躺在窑姐儿怀里喝花酒。

  问之则曰体察民情。

  赵睦也不生气,得知所在乃本地最大胭花柳巷,更是自掏腰包呼来美酒美姬侍奉,声色犬马酒肉徒劳,好一番潇洒快活,吃饱喝足不算尽兴,二人还到花楼后头赌坊过了过手瘾。

  这位苏大人对开平侯府世子本来还有些试探意味,一看状元郎毕竟世家子,脱了三层皮参加科举考进官场,身上世家公子毛病五//毒//俱全,吃//喝//嫖//赌该有都有,遂更是放下心来享乐,甚至他还有些佩服赵睦,佩服这后生差事和玩乐两不耽搁。

  于赵睦而言,既苏大人不肯出力帮忙,打听吏治没得比这种地方更好的场所,不是么;既苏大人不肯出力帮忙,那劳动劳动他面子和人脉不是也妥么,总不能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啥也不干还碍眼。

  赵睦初入官场人脉浅,做事经验不足,很不代表这位苏大人也是出门俩眼一抹黑。

  作者有话要说:

  谢岍日记:

  唠叨战功不是我显摆,是渟奴先要我给她写信的。可打仗事有啥好写的嘛,总不好告诉她,我日前又让边部秃子追着屁股揍,以及边部弩箭擦着我头皮飞。那简直丢死个人,若让赵渟奴知我如此狼狈,她能笑话我两年半,绝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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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思要不要给《国臣》弄个封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