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8、第十八章

  头回以此身“坦诚”混迹男儿堆的试探暂时以成功为结束,没人发现赵睦身体之异,只是洗完回去路上她自己迎风一吹连打几个喷嚏,有几分吃凉的意思。

  同行的刘启文说,晚宴他想办法给赵睦弄点鹿血来喝,既那玩意性热,想来也能起驱寒功用。

  被赵睦坚定拒绝,她才不要学边外蛮夷那般茹毛饮血,甚至还要用喝生鹿血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本领强大,刘启文还想说什么,赵睦私帐到了。

  护从俊垚锐丰二人双双候在人字简易帐外,赵睦会意,掀帘进去,阿裳正趴在干净的行军床上呼呼大睡。

  帐篷很小,连个简单遮挡都无,赵睦从行李包袱里找出套干净衣服,用刚穿回来的外袍又围又遮地挡着更换上,没多久,她坐在门边擦头发时,吴子裳被外头敲锣报时声吵醒,揉着眼爬起第一句话就是:“贺姐姐找你。”

  赵睦没有立马应声,把干布巾对折一下再继续擦头,吴子裳以为哥哥没听见,挪到床边穿鞋,再道:“贺姐......”

  “洗把脸过来给你梳梳头,”赵睦打断小丫头,轻轻撂下手中擦湿了的布巾,半边脸映着门帘缝隙里投进来的暖黄色霞光:“你在帐篷里睡好久,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后哥哥便带你去吃席了,记下?”

  贺家女此时找她指不定又有什么事,她心里横着三叔的仇,又不愿阿裳过多接触贺氏人,难免有些缜密过头。

  “嗯,知了。”吴子裳不知哥哥这几句话什么意思,甚至忘记自己在和哥哥生气,乖巧点两下头,睡松散的发髻随着点头在头上弹了几弹。

  小孩贪耍,心里也不装杂乱事,加上阿裳对哥哥无条件信任,到晚宴上看见美味佳肴后负面情绪立马烟消云散,脸埋在面前银质食盘上各种吃啊吃,皇帝皇后举杯致辞时小胖妞脸都没抬,因为吃不完,各种美味的烤肉烤菜蔬根本吃不完。

  直到觥筹交错中的赵新焕过来捏她脖子,胖妞缩着脖一仰脸,好家伙满嘴酱,连鼻头上蹭都是,成了小花脸猫。

  见父亲过来,赵睦撂下手中吃肉用的小匕首颇慌乱扯起自己华贵的袖子,兜脸给阿裳来了个整理仪容——她扯着袖子一把抹干净这臭丫头脸上酱汁。

  赵新焕身后,是皇帝亲自下场与众臣同饮同乐来了。

  没等赵睦扯起另个袖子去擦阿裳抓过烤肉的油手,赵新焕放下酒盏以迅雷不及掩耳势将大侄女抱到胳膊上,状态微醺,大嗓门把身后人介绍给大侄女:“阿裳呐,给你柴大爷问个好!”

  “......”忽然被抹把脸又忽然被抱起的阿裳刚塞了满嘴烤肉没来得及咀嚼咽下,小松鼠样鼓着两个脸颊冲面前玄袍金冠的男人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呦,占着嘴哩,”赵新焕一只手伸到大侄女嘴前,娇娇乖乖地哄道:“丫头,咱先把嘴里东西吐出来好不好?”

  面前柴大爷脸上笑意温柔,慈眉善目。

  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那是不太可能,吴子裳紧抿嘴,看柴大爷须臾,忽然探身向一旁赵睦伸出双臂,挣扎着去抓哥哥。

  八岁小胖丫头力气不小,赵新焕一个没抱紧,叫阿裳从身上滑下去,小泥鳅似呲溜钻到了她哥哥身后,须臾,又试探样从她哥哥身后探出个好奇又怯生的小脑袋。

  赵新焕一时语塞,有些不明白最是外向开朗的大侄女缘何忽然忸怩起来,阿裳的反应出乎人意料,与渟奴七岁上头次回汴都头次见他这个父亲时反应截然不同。

  不都说亲缘与其他情感区别甚大么,想当年渟奴也没这样躲呀,渟奴只是不搭理他这个当爹的。

  想起这些,赵新焕不免感慨和疑窦丛丛生。

  “罢了。”皇帝柴贞脸上笑意淡下去几分,向赵新焕摇头:“罢了列宿,别再吓着孩子。”

  赵新焕搓手笑,笑里疑惑尴尬混杂,不知平日人来疯的闹挺丫头为何忽然忸怩起来,离开前他趁机看“儿子”,试图从渟奴反应中得到些解释,过会儿好对皇帝问,孰料他这个当老子的眼巴巴望着渟奴,这厢都差点一步三回头了,他那不省心的“儿”竟半点没感受到老父亲这颗急切心,自顾低头看妹妹。

  赵新焕手捧酒盏跟皇帝身后长长叹息,你说养儿有啥屁用,关键时候不搭理你,熊孩子,要妹妹不要爹的熊孩子,哼!

  “父亲已彻底走远,出来……”待皇帝和赵新焕走远,连背影都消失在一堆堆锦衣华服包围下,赵睦反手抓吴子裳后衣领把人往外拉,“吴子裳,出来,脏手别再扽我腰带。”

  腰间金玉蹀躞带被扽得往下坠,让赵睦想起以前一件并不打紧的小事。

  外人都说赵睦温文尔雅如芝如兰,实则大公子并不总是仪容齐□□度翩翩。

  早两年吴子裳年龄尚小时,大公子几乎每次从家里来书院腰带总会有些歪,需得经过衣冠镜前时才会发现并改正。

  当时也没人敢问她为何衣冠不整,后来大家才从赵二赵三口中得知,不是儒雅君子大公子出门不注重仪容没扎好腰带,而是上学时有人不舍哥哥离开,调皮捣蛋撒娇耍赖生拉硬拽的。

  赵睦的腰带,不是谁都敢拽。

  “真小气,拽拽你腰带都不让,又没给你拽坏,坏了大不了赔给你,小气,下回不拽还不行么。”吴子裳被拎着后衣领拽出来,嘴里滴里嘟噜嘀咕个不停,自幼跟赵睦吵嘴多,她连她哥哥会噎什么话她都能提前回嘴。

  赵睦被噎得无话可说,提提衣摆重新坐回单人食案前,心血来潮喝下几口备在桌角的浊酒,辣得连胃带喉管几欲打结,鼻子里都被蹿进酒味,红了眼眶。

  等吴子裳跟着摆好矮脚椅坐下,赵睦半垂下眼皮看她,问:“以前见过方才那位大爷么?”

  吴子裳莫名其妙没了方才大快朵颐的胃口,拿起才啃没几口的肘子大肉块摇头:“不曾见过……”又一手扒拉着赵睦手肘探头探脑凑过来:“我想喝你喝的。”

  “你喝这。”赵睦稍微眯眼不知在看会场哪里,眸里倒映着不远处的篝火,顺手递来酸甜果饮给小胖妞解腻。

  可不敢给她喝酒。

  吴子裳悻悻,勉强接过杯子喝几口,酸得挤眼,张口欲言又慢半拍想起自己还在与身边人闹别扭,“咻”地转过头去继续吃餐盘里食物,场中央的番邦歌舞都引不起她太大兴趣,百无聊赖。

  成年人总是很能熬,兴致起时也玩得花样百出,文官也好武将也罢,一到美酒美人面前便忍不住露出与寻常衣冠楚楚大相径庭的模样。

  宴会未及后半场,世家少年们学着大人样子彼此觥筹交错正起劲,赵睦趁刘启文真的给她端来鹿血前,抱着睡着的吴子裳偷偷离席。

  男女六岁分席,赵睦抱着小胖妞走出去几步,示意守候在不远处的护从锐丰找婢女来接吴子裳。回去路上,常跟随在贺佳音身边的一位婢女急匆匆拦截住赵睦去路,道是贺佳音遇见点事,需要赵睦过去看看。

  夜色渐深,男女有别,贺佳音遇事当寻她自己父兄才对,即便与赵睦有婚约在身,找赵睦帮忙也非最佳选择,更何况事发地离赵睦方才所在之处并非最便捷求助选择,除非贺佳音是故意为之,思及此,赵睦神色更静几分。

  故意为之的究竟只是贺佳音,还是贺佳音的父兄呢?是贺佳音想试探赵睦,还是贺佳音的父兄想通过某些事情来试探赵睦的父亲呢?

  缜密周全的思虑使得赵睦一路上脑子飞快转动,她设想了近乎百种可能与应对,偏没想到眼前这般场景。

  四五个荤平国少年被五花大绑、衣服塞嘴地按在地上,周围酒气扑鼻。

  提在贺家护从手中的风灯没点亮,月色被头顶稀疏枝桠遮挡,打碎了散落脚边。

  赵睦搂一眼那几个荤平国人衣着打扮及身上配饰的模糊轮廓,判断几人像是世家子,用他们荤平话来说应该称呼为“两班子弟”,与大周爵制代换的话,这几个少年的父兄相当于侯伯爵等级人物。

  那么这些人,便该是此番代替荤平国主前来拜宗主国皇帝的荤平国主哥哥——平安大君身边的子弟了,因看不清那些人相貌,赵睦无法判断白日在猎场里是否见过那几个荤平少年。

  赵睦走过来,看眼贺庆颉身后的贺佳音,目光落在抱胳膊挡在贺佳音身前的贺庆颉身上。

  “姐,”贺庆颉鼓着两腮,狠毒地盯着地上的几个荤平少年,像个气鼓鼓大河豚,牙缝里透话:“赵睦来了。”

  身后响起贺佳音的一声掩面低泣,贺庆颉转头看赵睦,和姐姐说话时的温柔耐心瞬间撤去,幽幽夜色也遮挡不住贺家小公子那双眼睛里的滔天怒气:“听说你会荤平鸟语。”

  这副场景任谁看去都会猜测——不,是笃定,笃定是这几个荤平世家子欺负了贺佳音,贺庆颉给姐姐出气把人暴揍,但因为听不懂叽哩哇啦的荤平语所以找来赵睦。

  而由来眼见都不一定为实,赵睦不乱猜测眼前所见,捏了把眉心问啥答啥道:“是。”

  贺庆颉用力一指地上呜呜挣扎的为首少年,咬牙切齿道:“叫他报上家门来!”

  赵睦冷眼旁观着,不带丝毫情绪充当译者,把周话翻译成荤平语,再把那少年答的荤平语半字不错翻译给贺庆颉听:“他说他叫李浟,是荤平国使平安大君亲侄,他此来代表荤平国,你若敢伤他分毫那就是破坏周荤和平,他叔父不会放过你,整个荤平国都不会放过你。”

  “哈!”贺庆颉被气到冷笑,走过来一脚踩在这位李浟公子脸上,居高临下道:“鄙蛮夷小儿夜郎自大,既如此,你今个就死在这里吧!”

  赵睦几乎同时把话翻译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浟听,听完,李浟身后四五个两班少年扭动着身子开始呜呜哇哇,奈何被塞着嘴,整场就听李浟扯着公鸭嗓叽里呱啦,赵睦同时翻译给贺庆颉听,都不是好话,李浟还没骂完贺庆颉就重重一脚往李浟脸颊上跺下来。

  只听沉闷一声响,李浟那口牙不知可还好,赵睦都忍不住抿嘴角,贺庆颉脚上蹬的是骑靴,外底足跟处包着层金属。

  叽哩哇啦的嚣张叫骂死般寂静须臾,终于变成了呜咽抽泣。

  贺庆颉已拔出匕首,贺佳音躲在婢女怀里哭泣,赵睦只能上前一步问贺庆颉:“你当真要在这里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赵睦小日记:人生如谋局,一局接一局。

  刘启文小日记:人生如酒局,一局接一局,举起你的手,接着奏乐接着舞!

  贺庆颉小日记:闹不明白,纯靠锤棒子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