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5、第十五章

  来金麒行宫后的头几日大家都在争先恐后休息,以期补回路上所耗精神体力,除去皇帝和随行臣公,他们总有议不完的事要议。

  皇帝什么事都无法自己做主,律法规矩还偏要求大事小事都要皇帝参与,这就非常恶心人了不是,但没奈何,皇帝爷爷没权就是没权。

  天下权都在贺氏集团手里,在贺晏知父子手中,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对,皇帝非皇帝,宰臣非宰臣,惟百姓是百姓,祖祖辈辈翻不得身。

  皇帝柴贞累得消化不好,用过晚膳个把时辰后老感觉胃腹泛酸有胀气,又怕皇后知去担心,趁皇后与母家人谈天,他带着心腹太监青雀散步散来御医房。

  今日不知哪位医官当班,里外连个药童都未见到,倘非一进院门到处都是草药味与熬制膏药的臭味,皇帝险以为自己记错路线找错地方。

  药房正门紧闭,皇帝熟门熟路迈上檐廊往旁边走,记得这里药房两扇门,朝南正门不开时通往制药室的西侧门必定能进出,这不,绕到西边来才转过脚步便有一少年进入眼帘。

  血脉传承颇为神奇,谁家孩子样貌像谁,皇帝搭眼一瞧当即认出坐在门槛上的是谁家子。

  “渟奴?”皇帝背着手过来,慈眉善目一弯腰:“坐这里做甚?”

  赵睦本托腮发呆,闻声仰脸看过来,眼睛眨几眨,整理衣袍起身行叩拜礼,较同龄而言算得上规矩得体:“中书省第二副使、开平侯赵新焕子赵睦,拜皇帝陛下圣躬安!”

  “呦,她还认得我,”皇帝笑着如此和身后青雀说笑,转回来拉赵睦起身:“你记性这样好么?你大约是六七岁时面对面见过我。”

  赵睦欠身垂首不敢看皇帝,说不紧张是作假,两手抱在身前拾礼回道:“不曾有过外人唤小臣渟奴,而谢老叔和鞠老叔两位老叔,小臣都认得。”

  那么既能辨认出赵睦是谁家子,同时又唤得出赵睦在家所用小名的,只剩下赵新焕的结拜兄长,当朝皇帝,公家柴贞。

  近些年回来汴都后赵睦不是没进过大内,她真真切切见过贺皇后尊荣,还调皮捣蛋和谢重佛一起粹过臣子进献给皇后的生辰宝物,被贺皇后捏捏脸不做追究,可就是没近距离见过皇帝,没看清楚过皇帝尊荣。

  不是谁都能轻易见到一国之君的。父亲尝带她在殿里拜过皇帝,距离太远看不清,在皇后宫也遇见过皇帝驾到,当时显眼包谢佛狸谢重佛在场,赵睦没得机会被皇帝唤进前答话,今日巧了,在此遇见。

  “小孩还算可以,不怯人,说话也有条理,”皇帝微笑和青雀说话,几分赞赏,又问赵睦道:“还没告诉大爷怎独个坐这里?”

  赵睦总听谢重佛唤皇帝大爷,照理说赵谢鞠三家子弟都能称呼皇帝为大爷,赵睦却是如何都唤不来,也是不习惯,那不合规矩。

  赵睦不断扣指甲,借此小动作缓解紧张,道:“阿裳睡前肠胃有些不舒服,小臣带她来看看,医官正在里头给她熏艾,小臣守在这里等候。”

  说到底单独面圣还是有些紧张,赵睦不抵谢重佛那厮跟谁都能自来熟,一问一答中言语失了规矩也没发现。

  阿裳,当着皇帝面依礼赵睦不该直呼妹乳名,当用其他指代,譬如“小妹”,“小臣妹”,赵睦有些紧张,紧张得嘴巴发干舌根发涩。

  近距离接触时皇帝气场没有赵睦想象中那般威仪俨肃,甚至还算亲切,更不会追究晚辈无心之失,只是在听罢赵睦所言后明显愣了下:“渟奴所说的阿裳,是你家中小妹阿裳?”

  “......是。”敏锐如赵睦,隐约觉出皇帝话中何处有些不寻常,并且习惯性稍微歪起头去琢磨,然而脑子里只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若彗星白昼过苍穹,令她什么线索都没抓住。

  皇帝最后没有进去找医官拿药,悄无声息带青雀转身离开,甚至没有惊动御医房任何人。

  两盏茶时间后,吴子裳结束熏艾,还在肚脐上贴了膏药,脸色没了来时难受导致的苍白,哼唧唧走过来往她哥哥身上扒拉要背:“哥哥我还有些难受,走不动。”

  来时就是她哥哥背来的,回去自然还懒得走路。

  赵睦接过太医开的药,照路风灯塞给吴子裳提,驾轻就熟把人背起,并好生与医官道谢。

  医官笑呵呵交代下回再不舒服要和家里大人说,赵睦领好意,吴子裳趴她哥哥背上嘀咕:“我哥哥就是我大人呀。”

  这几年来每生病都是哥哥带阿裳看大夫,婶母和叔父是哥哥的大人,阿裳的大人是哥哥,只有哥哥。

  想到这些,吴子裳把脸往她哥哥后肩窝里埋用力去嗅哥哥身上味道,哥哥不爱喝牛乳羊乳之类饮品,但哥哥身上总有淡淡牛乳味道,香香的,有哥哥在,她什么病都不害怕,多难受都不哭。

  一盏风灯夜里行,大的背着小的沿路回住处,直到朦胧灯光一转消失在布景用的嶙峋山石后,皇帝独个从树木阴影中走出,须臾,青雀太监从御医房方向过来。

  “问出来了?”皇帝问青雀太监,眼睛仍旧望着夜色中的道路尽头。

  青雀太监手里拿着医官开给皇帝的消食和胃药,禀报道:“不打紧,只是晚饭贪嘴多用下几块鸡翅,积了食,说起这个来医官都忍不住笑。”

  “哦?”皇帝好奇,不知不觉带上笑意。

  青雀太监也是笑腔轻轻:“说是肚子疼,问医官要最管用最见效的法子,医官建议针穴,闻言怕得抱紧她哥哥,最后选了不用挨针放血的揉穴熏艾,小嘴儿还不闲着,嘀咕抱怨她哥哥,”

  一会儿嫌她哥哥吃晚饭没有看住她,还把自己鸡翅给她吃,导致她吃撑到;一会儿又说是因为哥哥要她减食忌荤,搞得她现在吃肉不消化,早知道不该戒肉食的。

  皇帝笑得搓手,暂时忘记腹中不舒服:“瞧这不讲理的蛮横小德行,都是渟奴给她惯的。”

  青雀太监隐藏起感慨,附和点头:“赵大公子把阿妹养得很好,身体健康,性格也很好,正直又善良。”

  “哪里光是赵家娃娃有功劳,”皇帝反驳道:“那阿裳也是她赵渟奴的救赎呀,渟奴她耶老亲口说的。”

  那时赵礼达刚调回朝廷任职,渟奴新归赵家没多久,非常不适应,与母亲不亲近与父亲很陌生,成日里沉默寡言只钻屋里看书,甚至不吃///精粮不穿锦缎,有时还会望着窗户上的绫罗无声流泪。

  素绫罗裱窗户透光性好也防灰,汴都里再常见不过的事,好端端不知怎就惹得赵大公子哭。

  赵延,跟魔怔了一样。

  很快世家之间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是大公子如此反常恐是天资将尽,以后便会泯然众人,赋诗不再现人间疾苦,作文难再颂出千古风流。

  书院里不懂事的同窗孩子也瞎凑热闹,一有时间就围过来起哄让赵延证明自己才智本事,赵延不搭理人,大家就说赵延以前的才名和聪敏都是吹嘘出来骗人的,赵延仍旧不搭理人,不为自己辩白。

  赵延不搭理人。被当成骗子走哪挨骂到哪儿也照旧是不搭理人,因为不搭理人不为自己辩驳而被人堵在角落群殴,鼻青脸肿牙都掉了,照旧不搭理人。

  赵延行为像是对这俗尘不知所措,又像是对自己人生充满迷惘,那绝对不是个八//九岁孩子该有的样子,赵礼达担心渟奴过慧易夭不是没有依据。

  就那样人不人鬼不鬼在赵家生活一段时间后,寒冬某个下午,鹅毛大雪再次覆盖赵家的亭台楼阁,仆奴下人往来匆匆各有所忙,一切和往常无二运行,放衙的赵新焕抱着个貌若乞儿的小孩回到家,敲开了赵延日月紧闭的房门。

  赵延拉开半扇屋门,手里还握着方才正在看书卷,她仰头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平静得仿佛只是抬头看飞舞的漫天大雪。

  威容俨肃的男人满目心疼蹲下身,宽大手掌一下下顺着怀中小童打结恶臭的头发,开口时尾音带着颤抖:“阿裳呐,这就是你延哥哥,唤哥哥。”

  “哥哥。”名为阿裳的臭脏小乞儿低低唤哥哥,见哥哥站在门里一动不动没反应,阿裳生着冻疮的小手伸出去极快碰了下哥哥没有拿书的干净而温暖的手。

  哥哥没有拒绝她触碰,然后那只小手就牵起了哥哥的手,一直到今天。

  你说是谁救谁?皇帝看来当然是吴家女救了赵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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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里,皇帝起驾去往离金麒行宫不远的金麒围场——其实就是整片绵延山林,上午举行开弓祭祀仪式,下午会见些东北边赶来的附属小国使君及部落首领,臣公家眷不同往。

  吴子裳坐在院里矮墙上,眼巴巴望着低沉号角响起的围场方向,两手托脸不断叹息,也不嫌秋里日头晒得慌。

  身后墙下,矮脚竹椅上的赵睦靠到椅靠上,终于看不进书里内容,嘴里“啧”一声往后仰头看,面前不远处恰好有片梧桐叶飘飘摇摇从树上掉落下来,“你再故意叹气,把你嘴堵上。”

  墙上吴子裳改捧脸为捧小肚肚,模样尤其乖巧,偏行为上对赵睦的言语威胁无动于衷,再叹一声怅然道:“好无趣,你又不陪我玩,如纯没来,杏儿也没来。”

  “明个吧。”赵睦平心静气试图再次把注意力放回书页间:“今个上午公家行开弓礼,罢了下午见客人,明个我们就可以进围场围猎,还有比赛呢,跟自己人比,跟附属国及附属部落首领带来的人切磋,入夜起篝火,打到啥猎物就吃啥,也有人唱歌跳舞,东北边的部落民族也是能歌善舞,你还没见过吧?明个就不无趣了。”

  明个可以疯耍,一连数日皆如此,保证你耍到不想耍。

  “阿裳,”赵睦忽然道:“实在无聊不妨先找母亲,你们一起在行宫附近散步也妥。”

  自来到金麒行宫,别家女眷都是热火朝天交际往来,陶夫人半步都没出过梧桐院。

  吴子裳难得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道:“找了的,婶母说她没空,她在纳鞋底,还是给我纳哩。”

  婶母在给她备冬衣,一针一线都是婶母亲手做。

  稍顿,赵睦与墙上小人儿商量道:“那你自己去找点有趣事耍吧?我今个要把接下来几日的学习量都学完,不然每日耍回来还要熬灯,那太累。”

  “好叭。”吴子裳虽然常对她哥哥撒娇耍赖,但是的确从来不蛮不讲理,她答应,挺着小肚肚欣然滑下墙头,蹦跳着找护从俊垚带她出门耍。

  赵睦瞥了眼阿裳背影,有些后悔没把阿裳那个同龄的贴身丫头杏儿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柴贞日记:

  近几年常听列宿转述阿裳趣事,来此地后列宿本安排夜宴时让他家渟奴带阿裳丫头来与我见,而今在此偶然遇到,我心里实在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