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3、第十三章

  一根杆子上穿连环,赵新焕想找机会和陶夫人一起出去散散心,赵睦想带吴子裳去见识见识金麒围猎,吴子裳听叔父之言来央求陶夫人,陶夫人要看“儿子”意思做决定,赵睦要看父亲态度下判断,串串绕绕,都成了这局棋上的一颗棋子。

  中秋前几日,御驾如期启程,万众数队伍浩浩荡荡前往金麒山,皇亲国戚勋公爵侯纷纷在列,中书门下平章事贺晏知坐镇汴都总揽朝政,各部重臣择人随驾而其余留守,以保证朝廷各机构部署正常运转。

  途中赶路无趣,乘车亦多疲惫,天子驻跸时下头人也无妥当地方可以休息,赵睦精神头不太好,压根管不住吴子裳,总是一眼没搂住那丫头即刻跑得没影。

  不过也还好,贪耍归贪耍,吴子裳也充分发挥自己能屈能伸的天分,从不给她哥哥惹事。

  直到将至金麒行宫时,上头传下令来,队伍原地扎棚休息用过午饭再继续前进,吴子裳喜欢附近绵延不断的小山丘与弯弯曲曲环绕山丘流淌的淙淙溪水,拽了护从俊垚带她出去耍。

  未多久,赵睦奉母亲吩咐独自出来找妹妹回去吃饭,翻过两个小土丘后,看见自家那个被宝贝成金疙瘩的娃娃正灰头土脸蹲在小溪边洗脸。

  见大公子寻过来,俊垚欲言又止,赵睦没立马走近,招手俊垚过来将事情问清楚,而后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过来找妹妹。

  “被揍了?”赵睦上来就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昂。”吴子裳敷衍应声,费劲弯下腰去水里涮洗小手帕,再一点点擦身上开始变干的泥,并不回头看赵睦。

  赵睦停步丈远处,叉起腰兴趣十足:“谁?”

  吴子裳用劲回忆片刻,道:“钱媛她妹。”还没等她哥有所反应,小胖妞扭回头问:“钱媛是谁?”

  赵睦心说我还想问你钱媛是谁呢,嘴里道:“不清楚,随驾的钱姓臣不多,子弟敢跟你干仗的想来只有一家,哎你跟人干架前报没报家门?”

  吴子裳:“报了,报的北疆复哥哥名号。”

  报老三名号算怎么个事!

  赵睦不满:“哦怎么着,你哥名号不让你用还是收你钱了?难不成是‘赵睦’俩字说出来烫你嘴?”

  “唉!”吴子裳叹气,满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站起身转过来,拿着小手绢的手往身前一摊,百般无奈:“打架报你名号不如北疆复哥哥管用,这是我宝贵的实战经验,哥哥请不要生这般毫无意义的嫉妒心。”

  赵睦高高挑起眉毛,挑得眉毛几乎要从眉骨上飞出去:“打架不如人是我的不对,该给你道歉?”

  此般的赵大公子,哪里有半点世人口中的光风霁月模样。

  吴子裳心说,得,哥哥又不知吃错什么药跑来这里没事找事,转移话题道:“哥哥找我做什么?”

  “……”赵睦脱着外披道:“喊你回去吃饭,过来把这个披上。”

  小胖妞的外衣瞧着都扯破口子了,下裳上都是泥污,跟人干架打得够激烈呢。

  吴子裳甩着湿手绢过来穿她哥哥的外披,被她哥伸手拨了几下发髻上两绺松垂的头发:“怎么不约围猎场上堂堂正正见高低?”

  私下被群殴多窝囊。

  小机灵鬼吴子裳立马把手帕一甩,挺起胸脯拍马屁道:“她们听我报过家门,知道你是我哥哥,自然没人敢跟我比赛骑射咯!哼,我哥哥骑射本事满汴都一等一,同龄没人比得过!”

  赵睦被小胖妞不知天高地厚的吹嘘夸得脸颊一热,摸摸鼻子道:“还是有人能比得过,谢老叔家那老二,她骑射本事就比我强。”

  那位才是当之无愧汴都第一。

  吴子裳一副宽心大肺模样,肿着嘴角语气轻快道:“我记得谢二,大姐姐出嫁时她来迎亲了,喜盆也是她端的,大姐姐从水盆里捞起一把碎金后,谢二还忘记说吉祥话,经喜婆提醒她才想起来,笨笨的样子。”

  敢说谢二笨笨也是没谁。

  小胖妞的关注点成功逗笑赵睦,她停下步子拽住小胖妞给她扎头发,叮嘱道:“母亲问时你就说是跟我打架了,钱媛她妹敢欺负你,这仇我给你报。”

  “不用,”吴子裳信心十足:“好男不跟女斗,哥哥不要参与到这些小事里来,你要赢就去赢钱媛她妹的哥哥,把钱媛她妹的哥哥赢到颜面扫地!”

  妹妹的哥哥是什么?赵睦绕了下才明白小胖妞说的啥,点头应下:“到时候你来给哥加油,跑马场也好射猎场也罢,哥把钱家兄弟赢到没脸出来见人。”

  小胖妞伸出手来掌心朝赵睦:“君子一言?”

  赵睦与她击掌为诺:“驷马难追!”

  吴子裳情绪立马阴转晴:“哥哥你快些扎,我肚好饥。”

  赵睦把难弄的头绳叼嘴里,抓着小少女的专用式发髻问:“你那个小蜻蜓的头花哩?”

  满头毛茸茸碎头发,没个头花拢着如何好看。

  小少女道:“大约是干架时弄丢了,哥哥你再给我买两个头花吧,买小狸猫和小狐狸样式的,如纯她们最近都戴那个,可好看了。”

  她哥哥认真扎头发,道:“下回把你夫子出的卷子写到乙等上,要啥哥就给你买啥。”

  “哼,”小少女拒绝道:“那我就给婶母说,我嘴角是你给我揍肿的。”

  赵睦:“分明是你打我没打着自己摔肿的。”

  扎好发髻,两人一路拌嘴回去,还顺便把吴子裳身上伤吵出个子丑寅卯的出处。

  最后来到陶夫人面前,把陶夫人气得拿掸衣服的浮沉追着赵睦敲:“你成天不知道让着点你妹妹啊,要是把你妹妹小脸弄破,赵渟奴你看我怎么捶你!”

  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当日落暮时分御驾行至离金麒围场还有一点距离的金麒行宫,礼部相关负责人及行宫人手互相配合着为王公大臣的家眷安排得体住处,开平侯赵新焕家眷被安排在一处种着好几棵梧桐树的小院落脚。

  礼部小吏和一名行宫留守的内侍省宫人引赵家几位家眷进院里,简单介绍此院情况后又要为陶夫人安排仆婢。

  洪妈妈替陶夫人婉拒仆婢侍奉,并趁机给小吏和行宫宫人都行了相应好处,二人掂量手中重量,笑逐颜开热情洋溢地与陶夫人道谢,再三强调有吩咐尽管去找他们,而后被洪妈妈送出院门。

  那二人前脚刚走,来时一路上都没怎么见到个人影的赵新焕,负手踏进青砖铺地的梧桐院落,地上青砖总是湿漉漉一层水意,再衬着几棵高大梧桐树,院子没来由被平添几分惆怅萧瑟,自古以来诗词歌赋里梧桐意象并不好。

  吴子裳紫着嘴角迎接出来,得知宝贝大侄女跟人打架后赵睦理所当然被她爹唠叨了两句,最后冤大头赵睦识趣地把叽叽喳喳不停的妹妹夹到胳膊下带出小院。

  吴子裳年纪小,看不透那夫妻二人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紧张关系,被她哥夹在胳膊下就甩着两条小短腿自娱自乐,道:“我还没和叔父说那种长有脚的大鲶鱼,哥哥干嘛把我带走?”

  来时路上见到那种稀罕鱼,可把吴子裳新鲜坏了,还给那鱼画了画做记录呢。

  “那是大鲵,不是长脚的鲶鱼,”赵睦累到胳膊酸腰酸,不得不再次自我反省体能太差,夹着胖妞走没多远就没了力气,她把人好生放下,道:“这几日初来行宫,所有人都忙得不行,人多易生乱,你莫乱跑也莫轻信于人,出门带上护从,晚些时候记得把中午换下的脏衣服洗晒干净,抽空拿来我给你缝缝。”

  出门在外带的换洗衣物不多,小胖妞身上现在还套着赵睦外披,这副模样让吴子裳瞧着更像个爱上房揭瓦的皮猴子。

  吴子裳揉揉被哥哥胳膊硌疼的肚子,仰脸问:“啥时候带我去跑马?”

  “看安排,”赵睦问:“闹腾一天累不累?”

  “......有点,”吴子裳道:“肚也饥。”

  赵睦伸手:“咱们去找点吃的。”

  吴子裳牵住哥哥,边一蹦一跳地走边晃她哥哥手:“我想吃烤鸭。”

  她哥哥不准:“黑了咱不吃那么油腻。”

  “我想吃驴肉丸。”

  “明个早上吃罢,听说山下镇子里有。”

  “那我们去找什么吃食?”

  她哥哥道:“粥,饼,馍馍,啥简单吃啥,上来时见到附近有座道观,此时还早,哥哥带你去吃斋饭吧。”

  吴子裳依依不舍地捏住自己脸颊奶膘,一声哀嚎传出去老远老远:“你就是因为总吃素所以才不好好长个子,东归来哥哥和北疆复哥哥已经比你高啦!”

  赵睦捂她嘴,认真辩驳:“你就是因为总吃肉所以才......”话到此处赵睦舌头打了个结,心想小胖妞胖胖肉肉多可爱,胖算个什么,重新组织语言道:“所以才打架打不过别人!”

  可可爱爱小胖妞再反驳:“你倒是没有特别爱吃肉,你打得过别人?”

  没有不爱吃肉的赵睦:“……”

  哑口无言。

  六艺俱全的赵大公子在打架这块技不如人,这些年来每逢干仗必挨揍,有时还得赵瑾赵珂哥俩给兄长撑腰,以及需要那个叫谢岍谢重佛的混世魔王每年年底从祁东回来时,挨个仇家找过去地给大公子报仇。

  打架这方面赵睦的确心有余力不足,也不知怎么搞的,赵睦骑射本事一流偏是跟人干架不行,老挨揍。

  谢岍一针见血总结说骑射是给守规矩的人发明,是君子游戏,擅长骑射者规则强,规则感强的人打架最吃亏,为此她每次回来汴都,便会偷偷带赵睦去做些不守规矩的出格事,为此她都不知被她耶老谢昶兜头兜脸骂多少次,然令人挫败的是,谢岍一直没能教会赵睦打架。

  接连失败几次后谢岍无奈作罢,不再教赵睦那书生打架,转而给这白脸儿书生撑腰,她谢重佛不在汴都的日子里,凡有欺负赵睦之人,年底她都要再一一打回来。

  以上都是他时话,往后咱另说,眼下暂不表。

  大约因自己朋友出身道家,赵睦对道观有种无法言表的亲切信任感,带吴子裳去道观蹭吃蹭喝也很理直气壮,甚至她还与观中道长对坐聊了会儿道法,中年道长很尊重人,不因赵睦年小而视之观点幼稚,相谈甚欢不觉时晚。

  回到行宫梧桐院,吴子裳趴在赵睦背上睡熟,赵睦累的满头汗,洪妈妈赶忙来接,吴子裳睡梦中依旧两手紧圈她哥哥脖子,好半天才把那小胖墩卸下放床上睡。

  陶夫人坐在外间三脚小圆桌前,背对灯盏倒杯水,道:“听说你带妹妹去附近道观了。”

  背着吴子裳走一路,把人累够呛,赵睦擦了脸上汗过来坐下喝水,低声道:“只是带她去吃斋饭。母亲,我觉阿裳该控制控制进食了,近来多见与她同龄的小女孩,似都比阿裳身长,倘阿裳将来长不高,她该怨我了。”

  阿裳小时总希望她多吃,胖乎乎身体好也惹人爱,而今眼瞅着八岁,渐成大姑娘,体重过高身量较短反会导致阿裳在别个孩子面前自卑,这就事与愿违了。

  陶夫人柔声道:“说到底,阿裳是被托付给你照看,而今你学业忙碌,母亲暂代你照看,至于具体如何养她,自还是要听你的。”

  赵睦笑了下,唇边梨窝一闪:“那就这么说定,倘阿裳再同母亲撒娇耍赖要多吃,您可千万不能心软。”

  母亲这些年来,亏就亏在心太软。

  陶夫人稍微躲着赵睦目光,笃定答应:“不会心软。”

  “父亲又与您争执了?”赵睦冷不防开口,无情戳破那层粉饰太平的拙劣伪装。

  陶夫人神色稍乱,须臾镇静下来,忽觉自己在渟奴面前掩饰实属幼稚之举,道:“你总是如此冷静,为娘羞愧难当,委实无资格教导你如何与人携手相伴。”

  父母把婚姻经营得一团糟,陶夫人觉得自己很没脸教孩子。

  赵睦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头脑清晰得让人害怕:“谢岍说,她嫡母常年事佛,她生母亦在君山供奉祖师,若母亲不欲凡俗事,亦可向天道问朝夕。”

  世上怎有如此子,亲口教唆父母心不和?赵睦觉得自己可真是不孝。然则孝与不孝标准在何处?论心不论迹,论迹家门无孝子。

  “你还小,我怎能抛下你不管?”陶夫人轻摇头,她非是不曾清心俸佛祖,偏有人要在家中禁香火,而渟奴注定路坎坷,她要护儿再一程。

  世人尽皆惧鬼神,厉鬼不比人心恶,争名夺利无时休,殚精竭虑不自由。

  赵睦坐在那里,像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眉目间透着成熟稳重:“倘来年便诺结贺氏亲,母亲千万嘱外祖和舅父,早日抽身离漩涡,您给他们直说是我建议,外祖父和舅父一听便知其中深意。”

  赵睦外祖父陶骞现任吏部尚书,隶属中书省管辖,只比他姑爷赵新焕官高半级,赵睦舅父陶浅在三司省刘欣元手下户部任郎中,官职虽微末,经手公事只为户部要务。

  传闻赵新焕至今提不上第一副使正是因为过不去他老丈人这关。吏部尚书不给你提拔令上盖公章,皇帝爷爷也没奈何,贺家也只能不断催促。

  陶家在朝并不显赫,实际父子双双身居要职。

  “政事我不大懂,回头保证转给你外祖和舅父知,”比起朝廷里的阴谋阳谋你争我夺,陶夫人更关心眼前难关,伸手过来同时声音压更低问:“你与贺氏,到底该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我心里有谱,”赵睦下意识躲开母亲想要拉她手腕的手,掩饰般摸了摸额角:“只是以后一长段时间里,还要劳累母亲上心照拂阿裳了。”

  大姐姐已出嫁,而今赵家百口人她谁也不百分信任,甚至是生身母亲陶夫人,只是她现下还没有那个能力把不信任放到明面上,一切事只能吊着半份信任揣着半份怀疑。

  她会努力提升自己,并诺与父亲之约护好赵家,那是她应该履行的责任,生来就有的血脉责任。

  “......哥哥。”帷幔后隐约传出低低一声轻唤,是吴子裳从睡梦中迷糊醒来。

  赵睦起身绕过屏风,掀开半垂的帷幔进去,不多时,赵睦出来倒水,道:“劳请母亲唤丫鬟进来,给阿裳洗漱了手脚再叫她睡。”

  “应当如此,”陶夫人伸手来接“儿子”手里倒给里面小人儿喝的水,柔声道:“夜渐深,你也早些回屋睡,阿裳这里有我和洪妈妈照顾。”

  似乎只在极其平常一个呼吸之间,其实真实也只是个极短瞬息,赵睦递出手中水杯:“偏劳母亲了。”

  言罢拾礼,欠身退离,从头到尾干错利落,陶夫人原地静默片刻,再一次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歪曲了渟奴对阿裳的好。

  尚未及笄的娃娃估计连亲情友情都尚未摸索清楚,哪里懂什么其他,渟奴就算再少年老成,她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

  仅此而已,陶夫人告诉自己,肯定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夫人日记:

  真是昏脑壳,怎么会乱想渟奴和阿裳。

  ***

  赵睦小日记:

  其实,我看得出来母亲明里暗里提防我对阿裳的心思,不明白母亲倒底在提防什么,我与阿裳亲近不是很正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