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游还不知道云洄之提心吊胆的处境,只当她忙,才在电话里语气有所顾虑,于是说完就挂了。

  然后又开始想她。

  往她办公桌看了好几遍,她收拾得干净整齐,私人物品不多。

  但还是让楚若游觉得,这桌子一看就是云洄之的地盘,无端透着一股精心布置的温暖。

  偶尔办公室没人时,她会坐过去一会。

  云洄之连坐垫好像都比她软,她不理解。

  两个班的课代表刚抱来的英语卷子堆在桌上头,楚若游能想象到云洄之回来看见活,尽量为人师表又难以控制的扭曲小表情。

  思念的人像一颗星星,熠熠生辉,在她所熟悉的城市中的某个位置闪耀。

  无需问星星在哪里,正做什么,因为星星一定璀璨,一定会归位。

  距离,牵挂,甚至是一丝丝不带坏情绪的揣测不安,都是这颗星星划过夜空留下的弧线。

  楚若游等到铃声响,在班级门口站了一会,见他们乖乖自习才算放心,转身离开教学楼。

  说拒绝不了任予晗的邀请,是因为她听出任予晗今晚情绪不怎么好,说话没精神,多半是问题还是没解决。

  年前那回拒绝去酒店陪任予晗聊天,她自知没做错,但没帮上忙,也没能听任予晗跟她倾诉。

  这次只是吃饭,她没有理由不去,再拒绝就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地点还是她们吃过的那家日料店,进了包间,门拉上就点起了餐。

  一见面任予晗还是那样,精致,优雅,笑容看不出异样,“我们一个多月没见了吧。”

  楚若游说是,于是各自聊了下最近的工作。

  这个时间点按理任予晗应该从公司下班直接过来,但她穿得休闲舒适,说是下午出差回来,没去公司了。

  “我喊你一个人出来,把小云抛在学校,她会不开心吗?”

  任予晗揶揄问。

  楚若游听到云洄之的名字轻松了些,也笑,随口聊到:“不会。她今天也有约,不知道跟谁在外面喝茶吃饭,好像还没回学校。”

  说着看了眼手机,确定还没有收到新消息。

  “不知道跟谁?”任予晗蹙了眉。

  “嗯,只说是朋友。”

  “你不认识?”

  任予晗见她摇头,漫不经心说了句“不知道”,更严肃了:“她经常这样吗?”

  楚若游觉得她可能想多了,解释说:“不经常,就今天,估计有事情要办。”

  说不定是去给自己准备惊喜,或者就是暂时不方便说的私事。

  她虽然稍稍介怀,但不纠结。但凡能说的,她只要一问,云洄之什么都会告诉她。

  “若游,如果她在外面却不告诉你跟谁同行,我提醒你,试着多问一句。”

  任予晗补充道:“如果她问心无愧,那就当闲谈,你也能更了解她的生活。如果有猫腻,你也能早些感知到,相应地做出对策。”

  楚若游吃了个寿司,点了点头,淡声说:“嗯,好的。但别为我担心,洄之不是那种人。”

  任予晗发现她坠入爱河的样子跟寻常人没区别,没急着反驳,也点点头。

  吃了两口菜,突然问:“你认识她有一年吗?她或许不是那种人,但你不能完全当她不是那种人。过于信任他人和自信,一点儿防备没有,说不定会吃亏。”

  虽然听别人揣测自己女朋友让她很不痛快,但任予晗总是喜欢教她些道理,楚若游在不适的同时,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不止针对女友吧,对谁都要有一定的防备之心。

  比如,这顿饭。

  “好,我会问问。”

  楚若游应了,她认为跟别人争辩自己眼光好也蛮傻气。

  自己看中的人,自己信任就好了。

  任予晗却揪住这点,继续问她:“如果她真的背叛你,你会怎么样?”

  顿了顿,楚若游毫不犹豫:“分手。”

  任予晗问:“这么确定?”

  “出轨不只是人品问题,这是对我人格的一种践踏,她潜意识里认为她在感情里高人一等,她有多情和被原谅的权利。我需要跟别人去分享她,去满足她,才能让她愿意敷衍我,在表面上安于这段感情。

  她甚至没将我看得太重要,不在乎我哪天知道真相后的心理阴影,以及那个最坏的结果。这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不如各自放过。”

  她没有经验只能想象,她或许能接受,有一天她们真的不爱对方了,一刀两断。

  虽然她根本不愿意去这样想,热恋中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不爱了”这件事。

  但是出轨肯定不行,哪怕她爱云洄之爱得失去理智,也不至于不要尊严。

  楚若游跟任予晗在一起,习惯让她主导,她想聊什么都可以。因为自己的话题她未必感兴趣,但她的话,楚若游往往有耐心听。

  从前因为喜欢,就想听她多说几句,也认为她说的都对,盲目崇拜得有点傻气。

  但现在楚若游不喜欢被人牵着走,她今晚来吃这顿饭,只是愿意做个情绪垃圾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被假设女友在外面偷吃。

  想到就生气,云洄之要是敢,她要她命。

  于是反问回去:“卓晖出轨了?”

  她没有过度探究人家隐私的爱好,任予晗如果不想谈,只跟她单纯吃饭,她很乐意。

  任予晗如果想向她诉苦,抱怨,寻求安慰,她也可以聊一聊。

  毕竟是多年的朋友,共情不难,她也有这个打算。

  但任予晗不是个敞亮的人,自来就是,看似温和周到,其实把她自己封得很死。

  有时楚若游怀疑,任予晗真的会在别人面前袒露心扉吗?世界上真有一个人了解她的所有吗?

  因此,她仍旧守着她的体面,不谈真实发生过的事,却把问题放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来答。

  她就不得不主动问了。

  再将话都接着,下一步是不是要去云洄之那里捉奸了。

  她心想洄之比卓晖靠谱多了。

  任予晗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一点余地不留。

  垂下眸,未语,脸上所有表情隐下。

  楚若游确定了,“第一次发现吗,还是之前吵架也因为这个?”

  安静片刻,任予晗还是决定告诉她。

  不然还能跟谁去说呢。

  “之前就有蛛丝马迹,他又哄又求,我为了大家好过,暂且放过去。只是年后出差,我都故意给错时间,想提前回来看他做什么。之前都没抓到,这次我在家里遇见了人。”

  任予晗自嘲:“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必须到怀疑成真的那天才会死。”

  楚若游听完心里滋味不好受,卓晖简直犯贱,娶到任予晗还不知足,才结婚不到一年就偷腥。

  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任予晗没打算好,“还在考虑。”

  “嗯,是要慎重考虑。”

  楚若游不好帮她拿主意,只是温声劝慰:“如果难过,哭也好骂也好,尽管发泄一遍。但我想你早振作起来,不要因为对方犯错惩罚自己,不值得。”

  她久违的温柔让任予晗找到了一处宁和,几乎没经思考就问:“若游,你会后悔当初……没劝阻我跟他在一起吗?”

  楚若游很诧异,心里火大。

  “予晗姐,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情。”

  任予晗心一凉,看着她不为所动的目光,忍不住想,这双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她了呢。

  刚跟卓晖在一起时,她偶尔还能捕捉到若游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和伤感。

  在她忍下心头的各种想法,刻意去忽视那些情绪时,她以为她是不忍的,愧疚的,同时无奈、自责。

  但等真失去因在意她而隐忍不住的目光,她发现她不是无奈,原来她是那么需要。

  被一个人在意太久了,纯粹又小心翼翼的喜欢像一颗包装精巧的糖,她以为那份在意会如糖一样永远被她攥在手里。

  无论她们的生活如何变化,她都是楚若游眼里的那个人。

  突然,有朝一日,这个让她踏实的背景色失去了,留给她大片的空白。

  她从前还能自我安慰,不适应是因为习惯了,她好歹有卓晖,不可能少那一份暗恋。

  但当她发现卓晖不是那个良人以后,她总是频频想起过去。

  想起若游对她的每一次试探,想起若游第一次见到卓晖,藏都藏不住冷淡,好像眼前的男人可恶到不值得她有好脸色。

  任予晗将自己看得很清楚,并不高尚的一个人,俗且平庸。

  她也能想到,楚若游或许早将她看清楚了,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去喜欢另一个人。

  喜欢那个人喜欢到,连一丝多余的关怀也昀不出来。

  她一直想让自己祝福她们,想做一个洒脱的人,在楚若游刚刚诧异看向她时,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很嫉妒,也很茫然,不知道她自己现在想要什么,因为她不信任卓晖,也不觉得若游跟云洄之真的会幸福下去。

  她笑了笑:“是不值得。”

  楚若游心想她就不在这时候计较了,继续开解:“予晗姐,你很完美,是他不珍惜。无论你是原谅他还是不原谅谈他,都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我不会对你的处理方式有任何闲言,你也不用参考我刚才那套言论。每个人的处境和在意的点不一样,没有高低之分。你只需要让你自己满意,总之要快乐,快乐最重要。”

  云洄之是这样说的。

  任予晗被她说动,还是宽慰许多,“你现在很快乐吗?”

  “当然啊。”

  “在遇见云洄之前呢?”

  楚若游实话实说:“算不上不快乐,只是觉得生活有点儿平淡乏味,开心的事很少。”

  “因为她才多起来吗?”

  任予晗怅然若失:“那她出现得真及时。”

  “每一段恋爱都会让人快乐,也都是及时的。虽然卓晖不忠诚,但你们也有快乐的过往,不是吗?”

  楚若游将话推回去,她不喜欢任予晗总提云洄之,还是并不友好地提起。

  “那时候我还蛮羡慕你。”

  “羡慕我有男友?”任予晗疑惑。

  摇摇头,“是羡慕你能快速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在我没准备的时候。我跟不上,自然羡慕。”

  “那时候你讨厌我吗?”

  任予晗修饰了自己的话,“会不会觉得,我那么早就被传统人生捆住,让你也有了压力。那我现在的困境,会不会让你释然?”

  她还是觉得楚若游会因为她的失败更积极地投入另一条歧途。

  “予晗姐,说这些没有意义。”

  楚若游不耐烦了,于是笑起来:“今天我来陪你,想听你多说说,但很奇怪,你怎么总将话题往我身上推,仿佛我跟这些事有关联似的。”

  隐约能理解任予晗的想法,也感觉到任予晗受了很大打击,急于找掌心去捧她自己。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因为无论如何,当初的任予晗一定会拒绝她,她也一定会放下任予晗。

  就算遇不到云洄之,她此刻也不会没出息到因任予晗婚姻出现问题,而眼巴巴地再送上自己的一片真心。

  临别前,她想任予晗未必会再找她聊了。

  因为任予晗想从她这里得到的,不单单是一份支持和安慰,所以她给不了。

  楚若游满身疲惫回到学校时,云洄之已经洗漱过在看电影。

  开门时耳机还在头上,亮着眼睛:“回来啦?”

  楚若游进门就给她一个抱,坦诚得出人意料,“我想你了。”

  云洄之立即接住她的话,腻歪得更胜几分:“我也想你,想到掉眼泪,好久没见了。”

  几个小时而已,夸张。

  笑了一会,楚若游开门见山地盘问:“你今天到底去见谁了?”

  云洄之眨眨眼,思绪回到下午——

  楚若游妈妈见她挂了电话,问她:“你告诉她是我喊你出来吗?”

  “当然没有告诉,她不知道我见过您。”

  “先不要说,若游性子急,你瞒得住吧?”

  “嗯嗯。”云洄之一脸单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表面是好骗的乖巧样子。

  心想,不一定瞒得住,也不会一直瞒下去,她就想看看这阿姨到底想干什么。

  探一探再跟楚若游商量。

  所以这会她选择遮掩说:“是夏城这边的一个亲戚,喊我去见一面。”

  楚若游微沉下脸:“你下午告诉我是朋友。”

  “就也算朋友嘛,又不是真的亲戚,关系一般。”

  楚若游认真地说:“你知道吗,你这样含糊不清,很容易让我多想。想你会不会喜欢别人了。”

  云洄之立即做发誓状,“哎,绝对不是那方面,我疯了我绿你?见的人是我长辈,大不少岁呢,要尊重的。只是家里出了一点事,暂时不好说,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你等一等。”

  “行,那我知道了。”

  楚若游大度,突然凝重:“不是给你相亲吧?”

  “哪会。我妈都见过你了,还能让人随便给我安排相亲吗?如果是,那太离谱了。”

  她攥紧两个拳头抬起来:“你就会看到因为不爽而跟人打架,现在伤痕累累的我。”

  楚若游握住她两个拳头:“不可以,永远不可以跟人打架,不可以伤痕累累。”

  煞有介事,好像云洄之真会去做一样。

  云洄之低头在她手上亲了下,笑着问:“你呢,跟予晗姐聊了什么?”

  “聊‘当你的伴侣含糊其辞时在想什么’,怎么查蛛丝马迹。”

  云洄之抿唇:“……”

  今天楚若游她妈摊牌了,虽然她没说“我就是楚若游亲妈”,但是言谈间已经以此为背景。

  在楚若游妈妈的追问之下,她把跟楚若游在蒹葭认识的事说了。

  是清水版本,很纯爱的。

  她妈恍然,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

  “您知道?”

  “看过照片,跟现在不太像。”

  发型变了,加上过去有一段时间了,辛瑜只当她们纯同事,压根没往上想。

  她好像知道楚若游在那破镇子待半个月是因为什么了。

  突然觉得更难办。

  云洄之眼神天真地看着人,腼腆地笑,问说:“我跟她很有缘,对吧阿姨?”

  辛瑜沉默,感觉对面的女孩子太年轻太单纯,不像个老师,不知她女儿从哪骗出来的。

  生怕说“不对”她能当场哭。

  作者有话说:

  呜呜,来晚了!今晚老是分心,码字坐不住,效率太低,不好意思惹。

  晚安,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