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催着寒气频频灌入南方的城市,梧桐疏疏落地,衣服越穿越厚。

  操场的塑胶跑道成为连绵雨期里的最大受害者,体育课停了一节又一节,学生哀声载道。

  班主任带着万年不变的冷脸,顶着满室唉声宣布:“体育课改成英语课。”

  又在一片敢怒不敢言的绝望中提醒道:“快考试了,心思收一收。”

  雨天的教室开满了灯,严厉的视线在灯光下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然后她走出去,站在走廊上往楼外看蒙在雨雾中的校园,看高墙外的马路和冒雨驶过的车辆。

  她一身都是低饱和色,看着舒服的同时,又觉得沉闷低调了些。

  但也不是特别低调,楚老师极少戴首饰的人,这段时间竟戴了个金镯子。

  椭圆素圈,设计感不高,但看上去不轻,跟她纤弱的白手腕形成了对比,让人怀疑她会不会因此抬不起手。

  怀疑的根据是,她哪天如果有课就不会戴,写板书时永远两手干净。

  只有从早到晚都没课,她才会戴着,大多时候还藏在衣袖里,不仔细看都没注意。

  于是班里同学都忍不住怀疑,老楚是不是喜事将近了。

  他们算算年龄,也差不多了,对于他们一点额外消息都没有得到这事,他们半分都不意外。

  楚若游就这种人,上课只上课,开班会只说相关话题,极少聊她私人的事。

  七年级刚开学那会就知道她姓楚,是班主任,除了从别的渠道得到她资料,她本人口里是一个字不吐。

  “楚若游”这三个字,班里有很多同学是考试时在历史试卷“出题人”这一栏发现的。

  等到体育课,英语老师就踏着轻快的小步子走进教室,她在秋日里穿了件南瓜色的毛衣,亮亮的,好像将从夏日剪下的一缕阳光系在身上。

  一如每日般笑呵呵地,自恋道:“看得出来都很欢迎我嘛。”

  有胆子大的学生接她的话:“老师,配副眼镜。”

  其他人都笑起来,苦中作乐。

  学生会很会看人下菜碟,有些老师的话你不能接,谁接谁倒霉,会被盯上一整节课,甚至更久。

  比如,班主任,她的历史课上与课本内容相关的话题你可以发散可以询问,与之无关的一句废话不要有。

  但是有的老师能把课上成相声课,你接她的话,只要在适当范围内,她不恼还愿意搭腔。

  英语老师扬眉,佯装不满:“胡说,我的眼睛是可以做飞行员的视力。”

  可惜,她不去做很酷的飞行员,却占着体育课在讲题目折磨青少年。

  学生们因为她对英语课有了那么些兴趣,但这兴趣也只有三分是在知识点本身。

  其余七分,要么在她每日的妆容穿搭上,要么在她每节课分享的搞笑热点新闻上,要么就是她开朗阳光的性格上面。

  所以当她占着体育课来上英语时,学生对她的爱便淡了许多。

  题目讲完,云洄之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便笑意吟吟地跟他们闲谈:“你们期中好好发挥嘛,哪怕不进步,起码给我保持住,别让你们楚老师找我麻烦。如果你们平均分能进前五,我这个学期都不占你们体育课。”

  这个谈判无效,学生纷纷表示:“你还是占吧。”

  云洄之不理解他们的好学:“啊?”

  英语课代表说出大家心中所想:“你不占也有数学老师占。”

  比起数学,还是上英语课好。

  云洄之笑出声,好惨,真的好惨。

  再一看表,时间还有两分钟,她没忍住,提了下心里正在想的那个人。

  “说到数学,我刚见到你们班主任时,还以为她教数学的。”

  这个“刚见到”的意思是,在蒹葭镇,得知楚若游是老师后,对她整体的揣测。

  但学生角度,以为的是两个老师在学校的初次见面。

  班长喊说:“楚老师数学贼好。”

  “真的吗?”

  云洄之笑意更深,让学生误以为她是真对这件事好奇。

  其实不然,无论他们这时候谈什么,只要跟班主任有关,他们英语老师都能笑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的以为发奖金了。

  班长话多地接:“真的,历史自习给我们讲过数学难题,她一讲完我居然听懂了。”

  云洄之直接笑出了声:“那楚老师还真是厉害啊。”

  下课铃声伴着她的夸赞响起,云洄之跟学生们告了别,

  收拾书欲往外走时,忽听有学生趁乱瞎问了句:“楚老师是不是快结婚了?”

  云洄之停住步子,诧异地回头,“谁说的?”

  “他瞎猜的!”

  有学生解围,闹哄哄的把事情揭过去。

  但云洄之还是在嘈杂声中听见一声“金镯子”,心下了然,行吧,现在的小孩思维太活跃了。

  结果刚进办公室,便听金老师跟楚若游开了句玩笑,“搞半天这镯子自己买的,我还以为能喝上楚老师喜酒了。”

  楚若游笑了一声,解释说:“前段时间陪我妈去金店,看着顺眼,买来戴着玩。”

  云洄之站在办公桌前,面色淡定地翻着记事本,咳了两声。

  楚若游没理她。

  转眼到了期中考试周,云洄之监考了几场,照例是着急无聊。

  也在考试这几天跟楚若游闹了一点分歧,各自不太高兴。

  云洄之抓到一个楚若游班级的学生作弊,将证据收走了。因为那个女学生平时很好学,课间常来问题目,课上又积极认真,云洄之便想给她次机会,只私下找学生谈了话。

  学生也答应她,不会再有这种事。

  但这件事还是被楚若游知道了,楚若游认为她身为监考老师,无论学生是不是自己班里的,学生爱不爱学习,都不应该大事化小,擅自处理。

  云洄之经过她提醒,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当,但从之后的对话里感觉出来,楚若游除了觉得她处事不当,还对她与学生的沟通手段极不信任。

  在她的批评下,云洄之感觉自己是白忙活了一场。

  于是没好气地说了句:“不然呢,把她开除?以后你的学生我不管了。”

  两句话将楚若游彻底气到了,直接拒绝跟她沟通下去。

  后来这事还是被楚若游重新处理了一遍,云洄之自然知道她的教学经验更丰富,作为班主任有管教的权利。

  她也没多想,只是惭愧,话赶话就说得耍赖了,被楚若游发现她的幼稚。

  因着那件事,两人监考和阅卷期间都无过多交流,空闲时间也没有再聚在一起消磨,各自忙得厉害。

  埋头批完卷子,成绩出来,云洄之带的两个班考得不错,都有进步。

  虽然这进步不算明显,但起码没让她无法在文升立足。

  云洄之没有知足常乐,仍是认真分析了两个班的问题,利用课间和自习,将同学分批喊到面前沟通,指出短处,给出学习建议。

  这期间学校还有各种会要开,交代下许多琐碎工作,之后还要上公开课。

  因此,考试前前后后有两周多,她都忙得焦头烂额,楚若游更是不必说,还要准备开家长会。

  两人要不是带同一个班,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又住彼此隔壁,那真是毫无维持恋爱关系的机会。

  但云洄之却在这种忙碌到抽空恋爱和吵架的感觉里陶醉又踏实,深知绝对的甜蜜是只存在真空世界,并不长久。

  唯有这种被生活的琐碎、庸碌搅得零碎的感情,才真实可靠。

  当夏城晚秋的冷气使她穿上毛衣,又需要在毛衣外加外套时,她作为任课老师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

  连叹几口气,心想以后谁再说当老师轻松,她就跟他们拼了。

  楚若游这几个周末都有回家,还要去医院看她爷爷,虽说病情暂且稳定,但是大体上仍旧不好。

  又听说她妈妈这段时间天冷,身体也总不好,便比之前缠她一些,总喊她回家陪着。

  云洄之能感觉出,楚若游的家庭是那种很传统的,有平凡的幸福和烦恼。

  她跟母亲关系还不错,相处愉快,只是互相不是非常理解。跟父亲关系稍生疏一些,但绝对活在被爱的环境里。

  云洄之很羡慕她,也不打算跟她的家人们抢占她的周末时间,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周五晚上留她一晚,两人放松地相处一会。

  云洄之实现买了零食和热饮,洗了热水澡,换上软绵绵的暖黄睡衣,等待楚若游的到来。

  房门一开,楚若游睨她一眼,一副早就想找你算帐的大姐大样子。

  云洄之露出一个乖巧听骂表情。

  楚若游没骂她,只是把之前两个人没吵起来但也没功夫细说的考试作弊案又复盘一遍。

  软了语气跟她说:“我知道你是站在学生角度,为学生着想,你也认为这方法更有效。但你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刚工作不久,不知道这些事情处理不当会惹来很多麻烦。

  万一有学生或者老师举报你,之后一系列事情就不好控制了,何必惹上那些麻烦呢?你公事公办,按着章程走,我同样会保护好也教育好我的学生。你不放心我吗,觉得我是那种苛刻无情的人?”

  “当然不是!”

  云洄之嘟着嘴,装可怜地看她,“我知道,我早就想明白了,你肯定是为我好,也比我更会处理。是我幼稚,跟你说气话。”

  两人彻底言和,抱在一起,楚若游将手抬高了些摸她的脑袋。

  “以后工作的时候不许赌气,跟我就算了,跟别的老师接触要稳重,知道吗?”

  “嗯嗯,那我肯定知道啊。”

  云洄之往她颈窝里埋了埋。

  之后两人找了一部新上线的影片,之前热度颇高,但评论两极化,她们俩也没去看的想法。

  因为评分一般,也不是烧脑且需要集中注意力的片子,所以更适合她们俩享受观影本身。

  天冷,两人不想在下面坐,就上床靠在一起,盖着被子,播放影片的屏幕搁在小桌子上。

  云洄之一直想亲她,但楚若游一脸专注剧情的模样,让她羞于打扰,于是一忍再忍。

  放在之前,她肯定直接亲,但最近太忙了,好久没有撒泼亲热,她一时不好太奔放。

  于是缓缓将头靠在楚若游肩膀上,试探楚若游的反应。

  心思乱飞,不在电影上。就像上课时表面一脸专注,就等着老师背过身去写板书,然后偷扔小纸条或者偷吃一块小饼干的学生一样。

  楚若游由着她靠,犀利地指出剧情bug,不大欣赏。

  云洄之笑说:“人家这是拍剧啦,传达出的主题思想才是关键,其余的都无伤大雅。”

  楚若游很不赞成:“有伤大雅,难怪负面评论那么多。”

  云洄之只是嘿嘿笑,没再说话。

  当剧情平缓时,她找着机会问楚若游:“你今晚在我这睡吗?”

  “我回房间睡。”楚若游拒绝。

  云洄之不舍:“为什么啊?都坐上来了,一起睡呗。”

  “这是学校。”

  “又不是在教室在办公室,这是生活区域啊,还有结过婚的老师两人住一间的呢,睡一起怎么了?”云洄之思路清晰。

  “那人家是结了婚。”

  “我们也是正儿八经恋爱啊,又不会影响到谁,私人空间嘛。”

  楚若游没被说服:“不行。”

  云洄之随之有些泄气,默不作声了五分钟后,楚若游将电影暂停了。

  温声问她:“你邀请我来看电影,难得在一起,你还要跟我闹脾气吗?”

  云洄之摇摇头,但是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跟我在一起是一件特别有压力的事?同性之间上不了台面,跟你神圣的事业相冲突。所以我们的亲密行为只能发生在民宿,酒店,这些本就不端庄的地方?”

  她语气平和,但内容犀利过头了。

  楚若游皱了下眉,显然被她说得很不舒服,但看她情绪有些低落,想来说这些话的她更不开心。

  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想多,只是单纯不想做让自己别扭的事情。”

  “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会别扭呢?”

  “洄之,不要偷换概念。”

  楚若游解释:“不是跟你在一起别扭,是我觉得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无论如何,有一个底线在,不好吗?”

  “对嘛,我现在就是跟你探讨这个底线的意义啊。为什么你潜意识里认为结婚的人就可以?难道那些还在恋爱的老师,他们的对象偶尔过来,过夜就是不应该的吗?”

  话题又绕了回来。

  楚若游似乎没有也没打算再拿别的话回她,沉默了会,垂眸思考。

  云洄之又问:“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戴镯子了?”

  楚若游答:“放起来了,假期再戴,不想被人揣测。”

  云洄之不满的同时,突然发现自己像在钻牛角尖了。或许是这段时间疏于互动,又或许是身体太累了,大脑就容易纠结。

  她在楚若游的安静里退让,“好啦,我都尊重你嘛。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会,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刚才只是我的疑惑,不是质问,你不用急着给我回应我。”

  将某些问题的根源挖掘出来,未必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如果问题的根源不是揣测的那样,那去挖掘的过程耗费了许多情谊,看到好的结果也没意义了。

  如果问题的根源正是所猜的那般,那么挖掘出来好处在哪呢?

  起码云洄之现在还没有解决办法,无论楚若游如何想的,都是她的自由,或者说,都是一种结果。

  去纠结“你为什么是这个结果”毫无意义,应当关注通往这个结果的过程。

  她们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和慢慢关注这些疑惑、结果,绝不是刚在一起不久,大吵几架就可以做到的。

  楚若游站在她爱的台阶上,望她的目光略带些肃然,但并不恼火。

  她很平静,就好像两人刚才只是在心平气和地谈论教学方法,云洄之给她提了一种,她因此想了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说的是:“吻我。”

  云洄之眉眼轻快:“哪里啊?”

  “脖子以上。”

  云洄之即刻笑出来,这严谨的范围就好像是一道警戒线,过了便威胁到楚老师心中的那条底线了。

  云洄之靠近她,手温柔地将她鬓发理了理,然后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随后是鼻梁,之后是唇,最后是脸颊。

  蜻蜓点水,淡得不然欲。念。

  楚若游全程睁着眼睛,似乎在等着云洄之放出束缚着的热情的那一刻。

  但没有等来,云洄之对她说:“还有半小时,快点看完,你早点睡觉,明天也能早点回家。”

  她在云洄之唇上稍重地亲了一口,回答:“好。”

  等看完电影,拥抱并接吻之后,楚若游回去,睡前给她发来一张截图。

  [这个音乐节,你不是说想去看你喜欢的歌手?月底的周末,半天时间我能抽出来,一起去?]

  云洄之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我听到你跟别的老师聊天了啊。]

  [那万一撞见他们呢?]

  [就说碰巧。]

  [好嘟。]

  [我很喜欢你。]

  云洄之猝不及防,心口一烫,浑身都发热一般:[干嘛突然表白?]

  [因为想告诉你,这段恋情的开始是我主动的,我一定会很喜欢你,不要怀疑这一点。]

  云洄之读懂她的意思,无论有多少分歧或者怀疑、不安,一定要明白两人是因为爱才在一起。

  别的,都需要时间。

  云洄之兴冲冲回:[我也很很很(省略520个很)喜欢你。]

  [发照自拍给女朋友看。]

  她笑:[不是刚刚才见过,为什么又要看呢?]

  [追到手就这样了?以前不想看你还直接发,现在问你要都不给。] !

  云洄之立即打断她泼脏水:[不要多想,我只是想知道我女朋友要照片的意图,然后考虑发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

  作者有话说:

  楚若游又叫楚阿晋……

  嘻嘻,为了能早点更,我今天早起就开始写了。不过越写越多,还是稍稍晚了十分钟。

  周六晚上愉快,提前说晚安。

  (完结还有一段时间,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在想预收,有点想写点都市跟奇幻结合的,但是因为没经验,所以文案弄不出来,在努力了,呜呜,到时候大家一定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