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门夹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痛感含蓄,不至于让人有嚎哭出声的冲动,但也不是个善茬,反复引人看向留下痕迹的地方。

  疼痛不轻不重,有时更让人厌烦。

  你既因为它的存在切切实实地煎熬了一场,却又没有对人倾诉的必要。

  这点小伤,说出口就矫情了。

  云洄之答完“嗯”,楚若游很久都没再言语。

  云洄之只好问:“你怎么知道的?”

  楚若游冷声:“本来还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云洄之:“……”

  怪只怪她太诚实了。

  聊到这里,云洄之忍不住想,楚若游给她的电话,是打在给任予晗发消息之前还是之后。

  这想法特别无聊,特别没意义。

  可是她控制不住,她就是会想。

  她突然很难过,她这样的状态,还怎么往前走呢。

  她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平淡,今晚所有的情绪起伏已经在楚若游面前挥霍完毕,她没力气再去哭喊了。

  那样很傻。

  她现在头还晕,估计也把楚若游哭懵了。

  她又想起车上的吻,楚若游很久很久没有亲她了,破天荒地主动一次。

  就是为了堵住她的嘴。

  楚若游问:“你现在什么想法?”

  楚若游不去计较她在车上装睡的事情,问的是当下,也是问未来,

  云洄之再一次坦诚,她说:“我想停下来。”

  不要吵架,也不要若无其事,就保守地站在原地。等到将她击碎的心情复苏后,再想别的事情。

  “好,停下来。”

  楚若游复述她的话,声音里没有别样的情绪。

  这让云洄之感到失望,她说什么楚若游都不会觉得不行吧。

  就算她说“我不要喜欢你了”,楚若游多半也以“好啊”回她。

  她好像可有可无。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你都不会追过来是吗?”

  楚若游问。

  她像站在信号不好的风口,说话断断续续的,声色倒没波动。

  云洄之想了一会,跟她聊:“喜欢上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为‘前夫’暗自伤神呢。男人我都不介意了,女人更不会介意。”

  那介意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你知道,你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那十几年的光阴,只要你追不上,你可能永远都比不过那个人。

  无论喜欢的人对你说多少句情话,你都会晓得,都会怀疑,她对另一个人的情感远不止这些。

  那不是三年五载的冲动执着,是从青春期到把一切看得不那么重要的而立之年,十几年的爱而不得。

  楚若游说那都过去了,却没说愿意跟她在一起。

  云洄之知道她有所顾虑,或许是家庭因素,或许是职业因素,或许是还不够放心一个年下的苍白爱意。

  那些她都能接受,但是现在,她开始怀疑,楚若游在心中考虑的究竟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怕跟自己在一起,任予晗不高兴?

  云洄之不知道,也不想问。

  答案对她也不重要,她可能听完之后还是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钻牛角尖时,人就是这样偏执。

  她没有正面回答楚若游的问题,她没有明确地说“我不后悔”,她只是说不介意楚若游喜欢过别人。

  她回得牛头不对马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回避,又为什么要说。

  如果在蒹葭镇,楚若游坦白,说她喜欢她的朋友十几年了,至今还有联系,云洄之有追过来的勇气吗?

  她愿意相信十几天的萍水相逢,能抵过十几年的情感吗?

  答案很明显。

  楚若游挂了电话。

  云洄之一脸秋意,弯着脊背,盘膝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的手。

  睡一觉就不疼了。

  隔日她醒来,没有下床的力气,手也的确不疼了,但是那种让她不堪忍受的痛感还在发作。

  她在想,任予晗这两天什么时候会去楚若游家。

  做邻居真好啊,近水楼台。

  十几岁的楚若游,是怎样每天期待着出门时能碰见任予晗的呢。

  她是怎样期盼,爱慕,伤感,又坚持下来。

  就像现在的自己,住在人家隔壁,哪天早上要是不约而同地出门,电梯里都能笑成一朵花。

  而楚若游总是镇定的。

  楚若游的镇定会不会是因为她早经历过这种因偶遇而窃喜的阶段,不再放在心上了?

  这样想太糟糕了。

  云洄之也觉得自己这人有问题,搞得自己情窦初开一样。哪这么清纯啊,以前不也爱过别人。

  干嘛去琢磨毫无意义的往事。

  说到往事,沈嘉嘉最近又对她嘘寒问暖了,明里暗里打听她的近况。

  云洄之不太想回。

  她当年瞎折腾欠沈嘉嘉的人情,这些年早还清了。

  就算没还清,她也不打算再浪费多余的精力,就到这吧。

  在家陪妹妹玩了半天,下午程韵出去上课,云洄之百无聊赖,特意没定闹钟,睡了几个小时的午觉。

  醒来,闻见房间里的栀子花香,不知身在哪里。

  蒹葭镇的民宿?教师公寓还是妈妈跟别人的家?

  意识混在一起,她最希望还在蒹葭镇,可能一抬眼就能看见楚若游,有时候在看书,有时候在玩手机。

  但是她睁眼就失望了,时间早就被拨到了秋天,她的夏天过去了。

  失控的夏日,已归于宁静。

  任予晗两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一只胖乎乎的灰猫。

  文案是别人家的猫猫最可爱。

  楚若游的头像就是这只猫。

  他妈的。

  云洄之烦躁地扔开手机,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在没有你出现,在你不知道之前,她们一直这样相处,既不越界,也不疏离。

  你是那个意外闯进来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生活不满呢?

  楚若游连跟你在一起都不愿意,难道还愿意为了你,放弃陪伴照顾她十几年的“朋友”吗?

  “放弃”这个词就很恐怖,都不用楚若游拒绝,云洄之自己都受不了。

  与之对应的,是“退出”。

  -

  光怪陆离,音乐震耳。

  来夏城以后云洄之第一次进酒吧,比起蒹葭的清吧,这里热闹得像能把所有人的寂寞一口吞干净。

  迈入就是一个新世界。

  须臾的享乐在这里才是真理。

  云洄之没被灯红酒绿迷惑,径直找到要找的人。

  放在平时她根本不会出来做好事,但今晚闲在家里多半会疯掉,就当出来逛逛。

  “走,送你回去,你怎么喝这么多啊?酒量还行,还没趴下呢。”

  闻子得意地笑起来,跟她说一起喝两杯。

  云洄之对酒没瘾,对自己有清醒认识,“我这两天心情不好,一沾酒肯定得痛哭一场,还是不喝了。我不想哭,也没人哄我啊。”

  哭的时候不会有人捧上手来接她的眼泪,仿佛她是个鲛人,落得都是值钱玩意。

  她刚将闻子从卡座里捞出来,就发现她不来也成,源源也赶了过来。

  云洄之笑了,低头问:“你干什么,广撒网啊,总有一个人来接你是吧?”

  闻子也怔住,实话实说:“我没指望你跟她有一个人能过来,就是喝大了随便喊人,谁知道你们今晚什么问题,还都来了。”

  云洄之听她那口气:“说得我们跟神经病一样。”

  她扶着闻子,看到源源抱歉地对她笑了一下。

  正准备将人送过去,有人认出源源,跑来喊她网名,还很高兴的样子。

  接着那粉丝看到被云洄之扶给源源的闻子,诧异地问:“你们终于复合了?”

  闻子立刻说:“没有!”

  那粉丝看了眼高高瘦瘦,在一旁表演无辜和茫然的绿茶。懂了。

  然后走了。

  云洄之总觉得被那女人的眼神冒犯到了,看得自己跟什么一样。

  这两人复合没复合她不晓得也不敢多问,总之人家一起回去了。

  云洄之站在酒吧外,一时不知道往哪去。

  看时间该回家了,但她不想回,开着车,漫无目的,看那条街顺眼将往那条街拐。

  忽然想起昨晚听楚若游说过她家住址,于是开过去。

  早到了楚若游睡觉的点,她没指望看见谁,也不打算约见。

  围着已经小区开了一圈,她好奇,昨晚楚若游开回来的路上在想些什么?

  楚若游挺喜欢她,她知道,不然楚若游犯不着跟她废话和纠缠。

  但是她说楚若游拿她填补空缺也不是气话,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

  楚若游喜欢她什么呢?

  横冲直撞,一往无前,与任予晗截然不同的坚定和纯粹,是吗?

  前提是跟任予晗比。

  十二点,云洄之开车回了家。

  翌日吃过早饭就打车去了学校。

  手头事情杂,她一样一样处理,忙到午餐点,才趁休息刷微博。

  因为关注了闻子,相关讯息啪嗒掉在她眼睛里。

  不确定是不是昨晚跟她们搭话的粉丝所为,但三人在酒吧里的照片被人拍下来还传在网上。

  灯光幽暗,源源跟闻子因为稍在前,五官还算清晰。站在二人中间,却略靠后的云洄之正转头看一旁,只露出一个看不清的侧脸。

  这人用词极其恶毒,直言爆料,说她是新欢,也可能是小三,说人家两个人根本不是和平分手,是捉奸在床不欢而散。

  云洄之:?

  她还没回过神,闻子已经来跟她道歉了,答应会把事情处理好。

  云洄之笑说:“没事,就是没想到你们俩还挺火的。”

  去个酒吧都能出一堆事儿。

  回完,出门吃饭。

  打开房门,跟同时出门的楚若游撞见。

  云洄之一瞬间觉得好难过,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不能宣泄的崩溃。

  楚若游问她:“你来这么早吗?”

  “嗯,我要备课。”

  顿了顿,楚若游问:“吃饭吗?一起。”

  云洄之拒绝道:“不了,我还有点事。”

  她又回到房间。

  她不知道跟楚若游一起吃饭会说什么,害怕失言,索性躲开。

  闻子跟源源倒是够义气,很快就给了声明和警告。

  言明两人现在是普通朋友,昨晚只是一起出去玩。中间的女生是两人共同好友,不是什么新欢或者小三。

  云洄之看完舒服多了,心想这不就行了。

  结果一看底下评论,除了铁粉无条件支持,底下既有人怀疑,又有人说是她们俩现在过气在炒作,说不定又要合伙捞钱了。

  之后别的图也相继爆出来,比如源源不在时,云洄之将闻子从座位拉起来。

  揭穿说她们根本不是一起来玩,源源是后来赶到抢人的。

  反正就巴不得把这事复杂化。

  云洄之庆幸昨晚因为没洗头,出门戴了个帽子,这几张照片都没拍到她正脸。

  太多是非,以后酒吧这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她现在工作正经,不能沾上桃色新闻。

  她将网一关,别的都不想再理。

  这周末她跟楚若游的羽毛球活动取消了,也没有花花草草互送。

  楚若游晚饭没再喊她,她也不会等楚若游晚修结束回来抱抱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冷起来。

  但是工作一切正常,班里的情况,云洄之该问楚若游还是问,楚若游也不会带情绪回答。

  她们俩在办公室没有任何异样。

  中午几个老师一起去食堂,她俩也跟着,只不过不会单独相处了。

  这晚是英语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最后五分钟时,楚若游居然来了。

  她在班里最躁动的时候出现,冷声抓了几个人起来,让他们站到下课。

  就几分钟了,这个惩罚也不重,但起了个警示作用。

  见她走远,英语课代表许健丽就跟同桌说:“你有没有发现,只要是英语课和英语晚自习,老楚必来。”

  同桌点头,小声猜测:“可能英语老师是新来的,脾气又好,楚老师怕我们放肆。”

  “那也不用次次都来,这都几点了还过来。”许健丽觉得微妙。

  “她俩是不是都住教师公寓啊,说不定待会一起回去。”

  云洄之没听见她们的话,但她也知道,楚若游这个时间点过来,八成要跟她一起回。

  回到办公室,楚若游果然还在,她也没看云洄之,气定神闲地翻看着工作笔记。

  云洄之也不想装傻:“你不走?”

  楚若游跟她一起回去。

  许健丽下楼时跟同桌看见,八卦说:“猜中了,关系真好啊。”

  同桌担心:“云老师不会告我们状吧。”

  许健丽:“……应该不会。”

  路灯照出的道上,皆是欢脱的学生,你追我赶,叫喊声吓跑一林子的鸟雀。

  云洄之问楚若游:“你有话说?”

  楚若游没反驳,她问:“照片里的人是你?”

  又补充,“微博上。”

  云洄之惊讶:“你怎么知道?”

  “闲来无事,在网上搜了她们,恰巧看到那条。”

  别人可能认不出来,但楚若游只一眼就认出。

  虽然云洄之那身衣服是新的,也没在学校戴过同款帽子,但她就是知道。

  “哦,一个误会,无所谓,也不是冲我来的,她们俩工作性质嘛。”

  云洄之没放心上。

  楚若游沉声问:“无所谓吗?万一被拍到呢,你要怎么处理?”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酒吧跟人家拉拉扯扯?”

  云洄之被她一顿教训,默了一下,回答她:“好朋友啊,朋友不都是这样亲密无间嘛。”

  想必她没控制住语气的阴阳。

  她看到楚若游被刺到以后的脸色又冰又冷,好像深秋一转眼就到了面前。

  作者有话说:

  比预估时间晚了很多,抱歉惹。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