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利器被抛上原就不坚牢的琉璃,顷刻间一地碎渣子,如同被风吹散的彩云。

  云洄之的话音落下,楚若游脸色也苍白几分,她嗫嚅了下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眩晕感强烈得如同中暑,云洄之头重脚轻,眼睛发酸。

  勉强忍住失态,“你忙吧,我先去做饭。”

  她逃离失控现场。

  -

  蒹葭镇是个世外桃源,当然是对有钱又有时间的人来说。

  楚若游有钱,云洄之有时间,在此基础上,她们之间的相处一直以来都轻松愉快。

  所以令人产生误会,以为这轻松愉快仅仅是因为彼此才能得到。

  以至于云洄之忘了形,嘴欠到去说不该说的话,很没礼貌和教养。

  她的委屈是真,谁被有好感的人拿刀子刺都会受不了。

  但她不怪楚若游朝自己发火,楚若游说得都对。

  首先人家跟谁聊都是一种自由,关一个外人屁事。

  楚若游回消息时一切心理活动,都是她心甘情愿,外人看着再苦涩,只要她乐在其中就没有任何问题。

  其次,自己也真的不了解楚若游的一切事,只是听过只言片语。

  也许她是遇到了别的棘手的事情或人,才心神不定,也许她根本没有一直搭理对方,只是随便回了句。

  又也许那个男人救过她命,他们夫妻做不下去,但是楚若游还是将他当成很重要的人。

  自己不该觉得他没资格,这是对楚若游的不尊重。

  最后,云洄之自省,她对楚若游的指点实在可笑。

  人家花钱过来玩,是实打实的甲方,目的就是为疗伤,至今没疗好也不是人家的错。

  “轮不到”,这个词用得极好。

  她在想,楚若游到底教哪一科,语文吗?

  但是骂人时的气质似乎更像数学老师。

  云洄之数学不好,所以从小到大她的数学老师对她都很凶,因此她的数学更加不好。

  最后的最后,抛去一切理性分析,云洄之扪心自问,她真的是因为心疼楚若游才不开心吗?

  不愿意楚若游去酒吧找醉,只是因为关心楚若游的身体吗?

  好像未必。

  要不就承认吧,她在嫉妒。

  嫉妒是暗夜里贫瘠土壤中最容易汲取的养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开出大片大片艳丽的花,有毒,长生。

  她在嫉妒。

  她用尽所有力气陪在楚若游身边,靠收钱才有留下的资格,而让楚若游珍视牵挂的却是一个远在天边的故人。

  所以她发酸,她的五脏六腑都泡在醋里,醋意让她面目全非。

  她一酸就忍不住表现出来,也忍不住冒出不合身份的话。

  现在把楚若游惹生气了,自己也一肚子的委屈,真是自讨苦吃。

  人类总是这样,因为承受和消化幸福的能力极度有限,所以喜欢自讨苦吃,让自己陷入没必要的困境。

  本来根本没有这些事,本来事情超级简单,理当偷着乐。

  她在镇子上过得没意思,来了个有意思又合眼缘的姐姐陪她消磨几天时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而她又嫌不足,不清醒地把两人推到针锋相对的地方。

  她垂头在厨房蔫蔫地切菜备菜,感觉有气无力,也可能因为天气热。

  她说完那番话就离开房间,独自跑出去买菜,回民宿开始做饭。

  她早就明白她跟楚若游绝对没有将来,既然这样,还真情实感什么,及时行乐就好。

  今天真是草率了!

  妈的,不会把楚若游吓跑吧!

  笨死了!

  她手腕遽然发力,恨不得将心中郁气全发泄在砧板上,菜刀切得又狠又急,辣椒籽蹦出来,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她的眼周。

  辣意本还不算明显,她想擦掉,结果一抬手晕得更开。

  熏得她眼睛都疼,不受控地开始掉眼泪。

  她只好放下刀,睁着半只眼睛去水龙头前冲洗。

  舒服一点后才擦干脸,拿着纸巾擦干净眼眶里的眼泪。

  云洄之默默地想,凡事都要用巧劲,哪怕切菜都是,收不住力道,用力过猛就会出麻烦。

  她像一个哲学家。

  人在不如意的情况下都会成为临时工哲学家。

  楚若游走进厨房时,云洄之蹲在地上,正拿纸擦泪。

  额头上的发丝刚才冲眼睛时被淋了水,湿漉漉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身影,云洄之抬头,半只眼睛还在发红,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无辜又可怜。

  她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像摸鱼被老板发现一样,不好意思地说:“你饿了吗?要等一会,我还没开始烧呢。”

  楚若游没说话,神色复杂。

  看不透她的表情,云洄之一下子有些发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害怕楚若游是特意来跟她说离开的事。

  以至于楚若游走过来,伸手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时,她躲了下。

  她想你还是让我蹲着听吧,免得我站着听完头晕难受。

  她躲开的动作就像蹦到眼睛里的辣椒籽一样,让楚若游脸色微变。

  云洄之一定讨厌她了。

  模样好看,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应该被人捧习惯了,谁会像自己一样翻脸不认人,冷声训斥她。

  云洄之见她站在面前不动,又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就站了起来。

  楚若游没明知故问地问她是不是哭了,她想,云洄之这么骄傲,会说是切菜时被辣椒呛的吧。

  楚若游见她情绪还算平稳,“先别做了,我不饿。出去歇一会吧,我们说说话。”

  云洄之刚迈出半步,听到她要跟自己说话,又停住了。

  果然,她要说离开的事情了吗?

  云洄之比任何时候都更恨自己管不住嘴巴,她现在后悔得想被镇压在双塔下面换风水赎罪!

  这是什么奇怪的类比,她暗自想不太妥当,还是不类比了。

  楚若游回头问:“怎么了?”

  云洄之红着眼睛说:“能不能等吃完饭再说啊。”

  她怕聊完,中午就没做饭的力气和吃饭的想法了。

  楚若游默了默,声音很轻,“你不想跟我说话是吗?”

  “我没有。”

  云洄之诚实道:“我只是觉得你想说的话我现在不想听,干饭更重要,还是等饭后再说吧。”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然后却不想听?”

  楚若游敛眉问她。

  她这样更像一个数学老师!

  ——这道题我上节课讲过的吧,你还是错成这样,你的心思有没有放在学习上?

  云洄之被脑补剧情吓得一激灵,小声说:“我知道的。”

  要么继续批评,要么说咱俩没法好好玩下去了,趁早散伙吧。

  知道。

  楚若游看着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只好把话咽下去。

  不想听便算了,也对,被气哭的人哪里想听到罪魁祸首的声音。

  楚若游转身就走,还她清静。

  她转身前的表情让云洄之陡然慌了神,忙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想离开了,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楚若游就停步,转回身,凶巴巴地骂了句:“你知道个屁,笨蛋。”

  呜,骂我笨蛋。

  云洄之翘起嘴巴,很不甘心的样子,心里却疯狂摇尾巴。

  楚若游不打算走?嘻嘻。

  “出来!”

  楚若游语气不善,云洄之乖巧地跟着走出厨房,像乖巧地跟着数学老师走进办公室。

  餐厅里有冰箱,云洄之感觉出楚若游挺热,准备拿瓶冰水给她喝,却在正中的餐桌上看见两杯奶茶。

  她最喜欢的那家。

  她这才知道刚见到楚若游时,她脸侧的薄汗哪里来的。

  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惶然,云洄之没有多么欣喜,担忧地问:“你去排了多久?”

  “没一会。”

  楚若游轻描淡写,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快点喝,放久就不好喝了。”

  云洄之跟在她身侧坐下,却刨根问底:“没一会是多久?”

  楚若游淡声道:“刚才不还不想跟我说话?那我也不想告诉你。”

  “我刚才是以为……”

  云洄之突然不想说下去,反正她已经是大笨蛋了。

  她动手把奶茶从纸袋里拿出来,把两杯的吸管都插上。

  茉莉花味的那杯让给楚若游,她喜欢喝,荔枝味的给自己。

  果味清甜,茶味香郁。

  一口喝下去,不光心情好起来,连眼睛被辣后的不舒适也都过去。

  她连喝几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仿佛看猪喝水的楚若游,“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她听见楚若游平静的声音,蓦地睁大眼睛。

  不是完全没想到楚若游会道歉,但就是惊讶,楚若游的嘴巴平时最厉害了,道歉竟然一点迂回都没有。

  楚若游的神情因为太过认真显得深情,她的眼型很好看,再加上轻度近视不戴眼镜,所以看向某处时哪怕漫不经心也会有几分聚焦后的深情在里头。

  事实上她看小章小狗都是这深邃目光。

  云洄之早就发现了。

  奶茶有层次的甜意在口腔中肆意流窜,融成一方良药,将两个小时前刀子扎过来的伤口包扎治疗,但仍然是不好受。

  云洄之眨着眼睛看她,又低下头,乖乖地自觉反省,“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边界感,说话冒犯到你了。”

  “你说的对。”

  云洄之看人时眼睛亮晶晶,哭过以后更亮,折射出让人心软的微光。

  楚若游情不自禁摸她的头,顺着马尾而下,再轻拍拍她的背道:“我是没出息,聊得的确不开心,每回一句都是对好心情的损耗。我自己没发现而已,居然被你看出来了,果然是飞行员的眼睛。”

  她没有再回复任予晗,这两天的对话没有带来想象中的安慰,还险些毁了她连日来的悠闲自在。

  楚若游将她的对话框删除了。

  云洄之被夸得浑身不自在,又不赞同自己说过的话了。

  “才不是没出息,你只是重感情,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输入指令后说不喜欢一个人就不喜欢了。”

  楚若游笑起来,眉目流转:“嗯,当然。但你也有说错的地方,比方说我不是去为她买醉。我是觉得她影响到我,有点烦,她把我注意力牵走了,我想找个热闹的地方待,转移注意力。你可以理解为告别过去,而不是沉溺旧人。”

  云洄之耷拉着头,“对不起,那我跟你说对不起,我把你想得太弱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还乱说话。”

  楚若游不怪她不了解自己,如果她了解,自己就不会跟她虚度光阴。

  释放本我时,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反而更自如。

  比如从小到大,学校搞活动,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把父母家人请去学校看她演出的这个环节。

  她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可以洒脱地弹琴唱歌,主持节目,但是父母长辈出现,她就变成了硬着头皮继续。

  她对云洄之妥协说:“既然你不希望我去酒吧,我就不去糟蹋地方了,我们晚上逛逛街就好。”

  “我希望的!我也想带你去热闹的地方玩,想陪你去酒吧释放。当时不开心是因为我以为你难受到要拿你不喜欢的酒来排解,我很担心我对你用处不大了。”

  她可怜兮兮的语气让楚若游的心被什么给撞了一下,立即问:“怎么会那么想?”

  “你不就是为了放松心情才找我做旅伴嘛,我一直都知道啊。但是你没有变得更开心,反而要去靠酒一醉方休,那你来不来蒹葭镇都一样,我怕你不需要我了。”

  云洄之跟她剖析自己,她难得想说真话,因为楚若游在跟她道歉,她也不想辜负这份诚意。

  她本想画蛇添足地加一句,我不是为了钱才怕你不需要我。

  但她刻意忍下来,她要给楚若游误解的空间。而她只有在这个空间里,才能暂且光明正大地黏着楚若游。

  “我怕你不需要我了”,她把自己当成工具,楚若游不能保证自己没有这样想过。

  可当云洄之亲口说出来,她就很难受,觉得不能这样说。

  “不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楚若游喝了口奶茶,谨慎地组织想说的话:

  “酒只是酒,我不是没尝试过,难喝不说,对我还没用。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弄反顺序,如果一醉方休有效果,我就不会来蒹葭镇了。

  酒要么让好酒者感到开心,要么让人醉醺醺,无非这两个效果。怎么可能替代你带给我的体验,云洄之是鲜活的,让我始料未及。”

  其实是教语文的对吧。

  楚若游的音色在七月的烈日下也凉凉的,她说大段话的时候,特别能让人安静,听得进去。

  “我这么牛吗?”云洄之用飘飘然的扬眉得意来掩饰被夸的害羞。

  楚若游语气一转,变成跟云洄之拌嘴时的伶俐。

  “你当然牛啊,你是大名鼎鼎的白为技师,是阳光灿烂尚未就业的女飞行员,是颜值逆天的校花镇花,谁能不做你的颜粉呢。所以酒可以不喝,但我还没有在蒹葭待够,不打算这么早离开,你别想赶我。”

  云洄之再厚的脸皮还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连喝半杯奶茶压惊。

  哼哼唧唧地说:“所以你真的不怪我多管闲事啊。”

  “不怪你的,刚才说完那些话我就后悔了。你大方磊落,对我从来没有雷点,同样的,我也要聊得起,不该一点就炸。”

  楚若游风度翩翩地说。

  云洄之彻底放下心,从头到尾都开心起来。

  “那我们晚上去喝酒,无论你想怎么样,我都会陪你的。”

  “因为我是你的客户?”楚若游想到她客气冰冷的话。

  “才不是,因为你是……你是楚家珍啊。”

  楚若游笑,还记得当初随口编这个名字,是因为云洄之说她叫“淑芬”。

  这样看来,她瞎编名字骗别人是惯犯了。

  云洄之也笑,笑起来感觉眼睛还是有点不舒服,又拿手背揉了揉。

  楚若游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清澈的溪水被晚霞覆盖,美好又破碎。

  她感到心疼,心疼感来得强烈,她却不打算深究。

  “所以我们握手言和,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云洄之被她逗笑了,明朗地说:“我才没有哭呢,这点事有什么好哭的。我是刚才切菜,辣椒籽蹦到眼睛了,我才流泪的。”

  楚若游闻言表情更温柔,点点头温声说:“好好,那都怪辣椒籽。既然眼睛不舒服,你休息会吧,我来做菜。”

  云洄之按住她的手:“不行,那怎么可以,说好我做。”

  哪有让甲方伺候她的。

  “怎么不行,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啊,虽然不好吃,就当体验。”

  楚若游做菜比云洄之快,因为她的做法更简单,怎么省事怎么烧。

  所以味道没有那么丰富,口感也一般,但是云洄之吃得很专注,她恨不得把菜扫光。

  因为这是吵架后的特殊待遇,是意外之喜,是福利!

  以后一定没有了,所以要珍惜。

  看着云洄之吃饭的样子,楚若游心中的空缺好像暂时被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物填满。

  可能是清风,可能是空气。

  你知道那不能真的装满一个容器,但满足感油然而生,你也不能否认。

  在奶茶店门前排队时,街两边是仿古的商业建筑,长街被屋檐分为暗-明-暗三个部分。

  楚若游站在南边的阴影下,看着半臂之外的明暗交界线,任性地想往阳光里多走几步。

  她看着包上系着的云洄之给她精挑细选的转运珠,抚摸上面比老虎还威武的生肖狗,回忆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怦然心动。

  那时她跟云洄之还不熟,连彼此喜欢什么样的姿势都没完全摸索出,但云洄之能发现她的不开心,想办法买小礼物哄她。

  那时她吻云洄之行为是冲动的,她没有多想,她就是想亲一亲面前的女孩,不含丝毫挑。逗,只是嘉奖。

  这样的瞬间有很多,但是她都不做任何整理和回应,任由心跳加速后回到冷静的速度。

  有时候甚至云洄之只是闲得发慌简简单单唤她的名字,喊完别的什么都不说,她也能兀自躁上一会。

  她在队伍里耐心地等着,今天的队比之前跟云洄之一起排的更长。

  她一遍遍地想,既然说错话让她愧疚到跑来吃苦头,又为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刚才在怕在破防什么?

  她怕云洄之把短暂的关系当真,过度在乎她,企图干涉她,从而影响到她旅游的心情?

  还是怕,云洄之藏不住的情意,让她误以为云洄之多么在乎她,才会为一个不存在的“前夫”乱吃飞醋,但实际上根本不是。

  这种“误以为”让她吃了很多年的苦头了,她早就受够了。

  云洄之只是很善于讨人喜欢,也很喜欢在形形色色的人身边周旋,她跟谁都能聊起来,把别人逗笑。

  谁知道云洄之让多少女人误以为她在乎她们呢?

  所以楚若游迫不及待划出了一道界限,喝令云洄之退到线那边去。

  但她的话太重,本可以情绪平稳解决的事情,被她弄得极度不理智。

  拎着奶茶回来,找到云洄之时,正碰见云洄之蹲在地上擦眼泪。

  看到地上的影子,她抬起头无辜地眨眼睛,第一时间说饭还没做好。

  楚若游随之看见台面上几盘切好的菜,再看见云洄之那张不染纤尘的面容,她突然就没了界限,继而反感自己。

  无论云洄之存着何种心思,她也只会为人付出,从没索要过金钱以外的东西。

  甚至钱方面,她也要得不算多,因为住宿费就占了大部分。

  除了钱以外,至今为止,云洄之要的不过是离开之前要通知她,还有上回她心血来潮,问能不能在夏城请她吃顿龙虾。

  自己没答应,她也不纠缠,当晚就开开心心地傻乐了。

  可见云洄之没有妄念,至少这段关系绝对不会让别人吃亏。

  既然如此,那么云洄之给她的,她为什么不可以全盘接受,为什么要思虑过甚。

  管人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对方能满足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愉快就好了。

  楚若游以前倒是对另一个人真心实意,足够尊重和爱惜,一举一动都三思后行,筹划再三。

  也确信对方有几分真心给她。

  结果呢?

  不仅没落着什么好,十几年精心苦恋的时光加起来,都不如这几天与云洄之肤浅的作乐来得痛快自在。

  可见多思无益,人与人之间能到何种地步主要看缘分。

  缘分不到,十几年也是白废。

  缘分到了,任凭如何克制也会不由自主往前走。

  她信她跟云洄之有缘分,只是不信这缘分有长久的属性和必要。

  云洄之自告奋勇做善后,进厨房刷盘子洗碗,楚若游在餐厅等她。

  没过一会小章趁午休时间进来,从冰箱里取出餐盒加热。

  两人都不想讲话,全无交流。

  楚若游看他背对自己,想是感到不自在,就先上楼回房间了。

  云洄之出来没看见楚若游却看见小章,他带着块粉色表带的电子表,穿件玫红色的短袖,十分耀眼。

  云洄之坐到他对面,“你怎么穿得这么嫩,想勾引哪个良家妇女?”

  本以为小章会冷着面否认,谁料小章抬头,缓慢地问:“这样能吸引到人吗?”

  “男的女的?”

  小章强调:“直女。”

  她特意排除了云洄之她们。

  云洄之切了声,“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直,我觉得男生也要清清爽爽漂漂亮亮才好看。直女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要不然你去问问楚若游?”

  小章像听到太平洋的水干涸一样震惊:“楚女士是直女?”

  “直得很啊她。”

  但云洄之没打算把楚若游离过婚的事说出去。

  小章纠结半天,出于礼貌,没有问出更隐私的问题,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帮我问问她。”

  “稍等。”

  云洄之当场发消息问楚若游:[小章先生问,他今天这套打扮能不能吸引到女生。]

  [楚若游:好看,但略显稚气,不够成熟稳重。]

  云洄之逐字转告。

  “谢谢她的意见,我会考虑。”

  小章盖上饭盒,坐得笔直,严肃地跟云洄之说:“但我认为她是直女的事情存疑。”

  云洄之损他:“啧,你怎么比我还自恋,说你稚气就不是直女了。”

  “你们俩不在交往吗?”

  “不在。”

  “你们俩是单纯的朋友吗?”

  “不是。”

  小章起身:“洄之,你对直女的定义请不要放得太泛。”

  云洄之捧着脸问:“那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不清楚,反正我不会在三伏天去为你排四十分钟买奶茶。”

  小章看见云洄之一脸不知情,大发慈悲跟她说:“她买奶茶回来遇到闻女士,闻女士说想喝,问她今天的队长不长。她说看着不长,但排了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这一不小心不得热到中暑,楚若游那么怕晒的人,就为了哄她吗?

  “你的直、女朋友对你很好。”

  小章总结。

  他的断句怪怪的。

  云洄之好像被太阳烤着,心里发烫。

  大步上了楼,推开房门。

  楚若游刚洗完澡吹干头发,见到她就说:“回来了,喝水。”

  云洄之不说话,也不想喝水,只是看着她。

  她又说:“出了一身汗,不洗难受。”

  云洄之没办法再跟她聊四十分钟的事情,那已经完全过去了。

  她知道有些事说不清的,楚若游会轻轻松松地把这件事说得可有可无,不值一提。

  她说:“小章说你不是直女。”

  其实小章没这么说,但她决心验证一下。

  楚若游用“真不知道你们小孩子在想什么”的眼神望向她,“哼,就因为我说他穿得不成熟?”

  “可能是旁观者清。”

  云洄之瞎扯。

  “嗯,这倒不假。”楚若游端水喝。

  “啊?”

  楚若游气定神闲坐在沙发里,稍许疑惑,又稍许狡黠地问云洄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直女了?”

  云洄之怔忡,张大嘴巴,发现的确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你也没说你不是啊!”

  楚若游被她蠢得发笑,用“你是笨蛋”的语气说:“因为我不知道直女也会允许女生*她,所以感觉没有解释的必要。”

  云洄之小脸一热,“欸”了一下:“干嘛突然这么粗鲁啊?怪害羞的。”

  “跟你学的。”楚若游性冷淡脸。

  云洄之屁颠屁颠跑过去,打开腿跪在沙发上,再跨坐在她腿上。

  “所以姐姐是会对女孩子有好感的咯?”

  是的!是的!

  楚若游可以喜欢女孩子!

  她超开心。

  楚若游发觉云洄之很喜欢这样坐在人腿上,有时候她在床上看书,云洄之就这样坐上来打扰她。

  楚若游自记事以来从未跟人有过这种互动,云洄之第一次坐上来时,她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二十多岁的人还在这样撒娇。

  又不是只有三五十斤的小孩子,手长腿长的这么大只,坐上来沉死了。

  但她现在已经习惯,腿上沉甸甸的重量使她觉得心里踏实。

  好像把碎掉的琉璃都修补起来,把散开的云彩都召回。

  “你傻吗?如果我完全是直的,对女人没有好感,怎么会给你发私信?”

  对于这个,云洄之有过很多猜测,“我还以为……”

  “你以为个鬼以为。”

  “呜呜呜你凶我。”

  云洄之将脸埋在她怀里。

  “少占便宜了你。”楚若游把她推开。

  “我想亲你。”

  她动作紧跟在言语后面,捧住楚若游的脸,轻柔地在唇上啄了一啄,然后缓缓加深这个吻。

  她像舔舐伤痕一样吻着楚若游,而楚若游像受伤一样喘吟。

  这个吻的尺度到后面逐渐收不住,但所晚过度纵情声色让她们现在暂时没有那份心思。

  于是亲完就停下来,躺到床上,午觉一时不急着睡,各自玩起手机。

  楚若游准备放下睡觉时,云洄之看着短视频发出几声傻笑。

  这笑声有感染人的魔力,楚若游就笑着问她:“奸笑什么?”

  云洄之炸毛:“什么形容词,我声音很好听,我笑起来像银铃!”

  “谁说的?银铃声好听吗?没听过。”

  “都这么说,很好听嘟。”

  “很好听嘟。”

  楚若游模仿她语气,忍下她的自恋病。

  云洄之撒娇抱住她:“干嘛学人讲话啊!”

  这句楚若游放弃,还真学不了,太嗲太娇了,自己不适合说。

  但是她知道,跟云洄之在一起,她拥有无尽的放松,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今天出口伤到云洄之后,她是有想过要离开蒹葭镇,无论云洄之是何种心思,她走了就好。

  但想到再没有这样大说废话的欢乐时光,她就立即放弃离开的念头。

  她还不打算终结桃源生活,不打算离开所谓的半个小镇姑娘。

  但云洄之以为她一定会走,所以才哭的吗?

  她喊:“云洄之。”

  “干什么。”

  “你以后要坚强,女孩子一定要坚强自爱,以后如果我说话难听,你就反驳我,不要躲起来哭。我请你做我的导游,付给你的是工资,此外我并没有凌驾于你之上的地位。”

  她像班主任开班会了,本期班会的主题是“姐也很坚强”。

  “我什么时候躲起来哭了?”

  云洄之发现真是解释不清楚,再重申一遍:“真的是辣椒籽啊,不信你去查监控。”

  “不用了。”楚若游假装相信她说的话,“信了。”

  “不过你跟我说的我都会记住,你放心,我很坚强的。”

  “你乖。”楚若游哄。

  云洄之亲亲她的脸,“你也要乖,你不要不开心。”

  “好,我们都乖。”

  昨天爬山,晚上大做一场,今早吵架伤神,这两天能累死人。

  云洄之一闭眼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晕晕沉沉,一堆噩梦轮番上阵将她扑倒在梦境里,动弹不得。

  醒来发现身边空空,楚若游已经起床了。

  她一看手机都快七点了,绝了,猪王转世。

  她穿上衣服,从茶几上顺手拿了两个橘子,出去找楚若游。

  天色暗下去些,夕阳挂在西山,燥热消了大半,袭来的凉风让云洄之感觉到雨水快要来了。

  她打开天气,看见今晚就有雨,后面陆陆续续要下两三天。

  不知怎的,有点期待。

  楚若游一个人在栏杆边看夕阳,云洄之朝她喊:“楚若游,吃不吃橘子。”

  楚若游伸手要接,她站在几步外的地方,找准角度抛过去。

  成功对接,两人都笑起来。

  楚若游剥开橘子,像把橘子汁般的晚霞给吃下去,“小猪醒了,再不醒我就一个人去酒吧了。”

  云洄之自觉认领小猪称号,只是驳斥后半句:“不可以,玩必须带我!”

  又强调:“看夕阳也必须带我!”

  又发疯:“橘子也必须分我一半!”

  “这半少了一点!!!”

  “我吃!!!”

  楚若游不堪其扰,给了她一脚才清静。

  “看你睡得特别香,我没忍心打扰你,感觉你确实累坏了。对吧?”

  云洄之不承认:“才不是嘞,我只是被梦缠着,醒不来而已。”

  “梦到什么了?”

  “一个也没记住。”

  “笨蛋。”

  天刚黑下,骑着小章的自行车,她们往镇南的小酒吧去。

  一路上狂风大起,蹬车轮蹬得都费劲,已经听到雷声隐隐。

  云洄之觉得兴奋,趁着风起雷鸣时发泄般地叫了一嗓子,吃了一嘴灰才闭上。

  楚若游说:“神经。”

  又说:“今晚这天气,我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我感觉这雨一旦下起来,打伞都没有用。”

  “人又不是纸糊的,下雨淋一淋又怎么了,喝完酒赏雨,爽死了。”

  “我要看看你能不能爽死。”

  今晚受天气影响,大街上的行人不多,但酒吧生意却没耽搁。

  一走进去,像被邀请到另一个宇宙,没有狂风暴雨,只有美酒音乐。

  云洄之点了两杯酒,两人就坐在角落里听弹唱,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吵闹和欢笑。

  也有人哭,哭得特别难看,但云洄之觉得哭出来就挺好。

  她问楚若游:“够热闹吧,你有觉得释放吗?”

  “热闹是他们的。”

  好在看看也挺舒服,起码被吵得没心思内耗了,连外面下不下雨她也懒得再关心。

  “你是教语文的?”

  楚若游还没反应过来,开句玩笑:“我教体育。”

  云洄之也笑,杯酒下肚,说话更直白些:“你在你们那里是不是从来不进酒吧,你这职业很敏感。”

  “你知道我什么职业?”

  楚若游皱眉。

  “老师啊。”

  “你偷看我文件了。”楚若游当即冷下来,不高兴地问。

  “哪能啊,我怎么会动你东西。”

  云洄之坐直了跟她解释:“我们之前去景区,我买雪糕回来,听见你跟那阿姨聊天,感觉像老师。这不能说吗,你放心,我不会暴露你隐私,也不去查你,我就这么一提。”

  原来早就暴露了,楚若游无端觉得精神紧绷。

  职业被知晓,好像背上突然加了道无形的枷锁,她突然不只是楚若游,还有义务去维持职业形象。

  她问:“那你怎么想?关于我的职业。”

  云洄之又喝了口酒,煞有介事地聊起来:“我觉得你可能是个语文老师,不过更像是数学老师。还当了班主任吧,很会训话的那一种。”

  “……”

  楚若游在她耳边:“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不然我还能怎么想呢?”

  云洄之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才终于明白楚若游的意思。

  “你迂腐什么啊,你没伤天害理也没违法乱纪,工作结束了出来度假而已。”

  她吹了个小口哨:“嘻嘻,然后被本镇花给勾引住了。”

  “你情我愿嘛,大家开心就好,你不用想太多啊。”

  楚若游一想也是,卸下了枷锁。

  那晚她们没喝多少酒,只有微醺的感觉,后来有人来她们面前搭讪,云洄之跟他们说说笑笑,巧妙地化解一些麻烦。

  被人要微信时,云洄之醉乎乎地拒绝:“我女朋友就在这坐着呢,我哪能给你微信。”

  后来她们犯困要离开,出门发现大雨已经下过一场,路面积水严重。

  好在雨停了,月光清澈如水,月亮被盛在积水里。

  云洄之穿着凉鞋,也不怕水泡,她在水里踢了一脚月亮。

  两个人在黑夜里谨慎地往回骑,后来云洄之回想起那一夜,发觉她跟楚若游胆子真大。

  凌晨一点,两人都喝醉了,大雨,积水,路都看不清,还敢走。

  真是荒唐。

  半路开始下,车刚停进小院,大雨再一次倾盆倒下,把她们俩从头淋湿到脚。

  她们赶紧往廊下跑,好像世界末日追在后头,当找到庇护所时,她们相视大笑。

  然后在无人的走廊里拥抱,在闪电下看清彼此的目光。

  缱绻的,温柔的,依依不舍。

  楚若游轻声问:“你跟多少人说过我是你女朋友?”

  云洄之坦白:“今晚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累死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