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正好,树枝上的积雪被晒得有些化了。

  落雪悄然无声,却震得柔韧的松枝上下颤颤,不偏不倚的晃在鹿絮的背后。

  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上次鹿昭跟鹿絮见面还是盛夏里在鹿絮的那个大宅子里。

  水晶吊灯将光线折成了好几份,每一份里都写着那个Omega的雍容华贵,浑身精致的就连一缕垂在脸侧的头发丝都被她整理到极致。

  现在的鹿絮看起来好像跟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差别,当季主打的小套装帮她堆砌着矜贵,似乎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她,可神态却全然不复当初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睡好了,亦或者没有用她那昂贵到咋舌的面霜眼霜,鹿絮的脸色很差。

  她在努力营造维持往日的体面,可是糟糕的面色还是没办法掩饰,脸上皱纹与眼尾沟壑交纵,有一种勉强的撑门面的感觉。

  没有人比鹿昭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了,心里有一瞬的五味杂陈。

  但紧接着就被理智拉了回来。

  鹿昭对鹿絮来这里感到十分意外,她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对秦曦有什么愧疚之心的。

  所以她也清楚,她之所以来这里,是抱着撞运气的心里来等自己的。

  “小昭。”

  果不其然,没有等鹿昭先开口,鹿絮就先喊了她的名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欣喜豁然,没有被邀请就主动走了过来,甚至还一副熟稔口气的对鹿昭身旁的盛景郁打了招呼寒暄:“盛小姐,没想到小昭带你来这里了,你们现在……”

  只是这话没有说完,鹿昭就语气生冷的打断了她,隔绝开了鹿絮试图跟盛景郁搭话的念头:“你有什么事吗?”

  鹿昭露出的敌意太过明显,Alpha的气势倾轧而来,鹿絮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适。

  不过她也只是轻握了握手,没有像过去一样拿母亲的身份压鹿昭,而是用商量的语气对鹿昭道:“妈妈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似乎是为了消除鹿昭的敌意,鹿絮选择了以“妈妈”这个称呼自居。

  可就是这个样子,鹿昭依旧不为所动。

  她的妈妈就在她身边,被这个人害的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墓碑。

  见鹿昭没反应,鹿絮暗地里握了握手,接着又表示道:“就几句话,听完你如果还想走,妈妈不拦你。”

  时间断了好长一会,又或者不多几秒,鹿昭转头看向了盛景郁,语气远比跟鹿絮时要温和:“你先回车里吧,天气冷,别着凉。”

  算是同意了刚刚鹿絮的请求。

  只是鹿昭不是信了她的诚恳,而是不想让她再多纠缠。

  早了早走。

  “好。”盛景郁明白鹿昭的意思,闻言点了点头。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看了眼鹿絮,那扣在鹿昭的手腕的手轻握了一下。

  温热轻勾,盛景郁用这样的方式不算太放心的提醒鹿昭:小心行事。

  纵然此刻天上的太阳晒得人暖,可风一吹过来冬日的凌厉就又重新漏出了爪牙。

  狭窄的陵园小路上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周遭安寂而平静,想来还真是少有。

  近乎是盛景郁走远的瞬间,鹿絮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对鹿昭讲些什么。

  可鹿昭的视线却落在秦曦的墓碑上,接着抬步绕过鹿絮,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有什么话,来这边说。”

  不管鹿絮接下来要说什么,鹿昭都不想让秦曦听到。

  这个人的声音会打扰她妈妈的安宁。

  鹿絮看着鹿昭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可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刚刚她站过的地方。

  雪地里落下几个脚印,鹿絮在鹿昭对面站定,接着将刚刚鹿昭打断在她喉咙的话说了出来:“小昭,你还肯听妈妈跟你说几句话,妈妈真的很开心。”

  鹿昭态度一如刚才的冷淡,对鹿絮提醒道:“一句了。”

  这话来的比刚刚吹过来的风还要冷,鹿絮脸色没控制住的变了一下。

  她的眼睛还是亮的,就这么说话的功夫,好像蒙上了一层水烟雾气:“小昭,你不要跟妈妈这样生分好吗?”

  鹿昭岿然不动,伸出手来,对鹿絮比了一个“二”:“有话说话。”

  从鹿絮的这个角度往下看去,接连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墓碑。

  她知道在这个地方,鹿昭是注定对自己拿不出什么好态度,认清现实般的轻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吸入的空气遇上了口腔温热的环境凝结成了水雾,鹿絮接下来的声音都带着些哭腔:“小昭,妈妈今天来找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过去是妈妈不对,是妈妈对你的关心太少,妈妈不应该冷落你。”

  “是吗?”

  鹿昭目光冷淡的看着鹿絮,声音平静到了极致。

  她没有愤怒,更没有哀怨,只是平平的对这个人反问道:“你反思了这么久,只反思出这么一件事吗?”

  这问题直接戳到了鹿絮的七寸,她哪里不知道自己亏欠鹿昭,亏欠这对母女了多少。

  她轻颤着唇瓣,不知道是不被女儿理解的伤心,还是无话可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直到有一颗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掉了出来,她才声声难过的对鹿昭唤道:“小昭……”

  鹿昭不得不承认,鹿絮的哭很具有感染力。

  即使她现在已经年逾四十,可身上所散发出的Omega羸弱的感觉依旧丰盈充沛,很是能唤起Alpha的保护欲。

  除了鹿昭。

  她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尽管她的口袋里习惯性的为着盛景郁放着纸巾。

  她早就看透了这人脸上的假面,知晓她此行特意来这里找自己的目的,心里只剩下了冷笑。

  可就算她不是别有目的,是真心实意的悔改,自己就能原谅她吗?

  自己就能代表妈妈原谅她吗?

  “呵。”

  鹿昭在心中冷哼一声。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想要上前质问鹿絮的冲动,在明白多少质问也只是无用功后,毫不掩饰的对她表示道:“妈妈,您在我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舍弃了我,所以我也不会再您现在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选择您。”

  “我还是建议您在反思前了,还是先看清现实的比较好,不然反思也只是抱着幻想的不切实际的挣扎而已。”

  这话说的太过无情,鹿絮脸色变得明显。

  可她还是不肯放弃,接着重复强调道:“小昭,你误会妈妈了,妈妈真的只是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鹿昭闻言点了点头:“嗯,我听到了。”

  甚至接着她还十分中肯的对鹿絮的道歉评价道:“妈妈的话听起来很是诚恳。”

  这样的评价无疑是给鹿絮点燃了一炬希望。

  她就这样双眸明亮,抱着期待的看着鹿昭。

  可这样的期待注定是像鹿昭说的那样,不切实际。

  “可妈妈,道不道歉是你的事,选不选择原谅是我的事。”

  鹿昭说着,便对鹿絮抬起头来。

  浓密的眼睫被直落下的日光染成金色,混着瞳子里的琥珀,像是一把燎原的火,灼的人生疼。

  如果说刚刚鹿昭声音里满是对鹿絮的拒绝提防,现在的她声音里则根本没有多少感情,平静的吓人:“如果道了歉就要对方原谅,这不是道歉,这是道德绑架。”

  瞬间,鹿絮就感觉自己骤然从空中摔倒谷底。

  一颗心被摔得稀巴烂。

  太阳慢慢的挂在了天空最高处,时间快到正午了。

  盛景郁提前跟鹿昭约了一处很难排的餐厅,她并不想因为鹿絮耽误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接着开口道:“看来您今天找我是为了这一件事了。既然您说完了,我也走了。”

  说罢,鹿昭抬脚转身就要离开。

  而鹿絮不甘。

  紧接着跟在鹿昭背后,喊她:“昭昭!”

  “你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不能这样抛弃妈妈!”

  鹿昭闻言,脚步唰的一下停住。

  那燃烧着的琥珀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鹿絮,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想要反驳鹿絮的喉咙。

  那吐出每一个字都是鹿昭生硬的从喉咙挤出来的。

  她就这样声音一字一顿,对鹿絮提醒过去的事情:“应该说我才是妈妈身上掉下来肉,司了了从你身体里被取出来的时候都不能称之人。”

  “所以妈妈更不可能不爱你的!”鹿絮像是抓住了关键,紧跟着又对鹿昭讲道,“妈妈疼爱了了,但不妨碍我也爱你啊!”

  “爱?”

  鹿昭冷笑着,从喉咙里重复着丢出了这一个字。

  她直白反问,毫不避讳的揭穿了鹿絮的心思:“您是意识到司了了养废了,您没有别人可以倚靠了,所以现在又看到我的价值了,对吗?”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鹿昭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在自己的脸上扬起了习惯性的笑容,乖巧的,体贴的帮鹿絮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领,提醒道:“妈妈怎么样都起码要对一个孩子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不是吗?您现在这样,是会让了了伤心的。”

  鹿昭的手指贴的离鹿絮的肌肤很近,可没有任何一个时间比得上现在她这般疏远她。

  鹿絮的幻想在这一刻才一颗一颗的破灭,真的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昭昭……”鹿絮轻颤着,唤着鹿昭的名字。

  鹿昭出离愤怒,猛地撤回了自己停在鹿絮脖颈处的手,对她吼道:“别喊我这个名字!你没有资格!”

  偌大的声音加速了鹿絮幻想破灭,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鹿昭,视线里又多出了许多蓝色的身影。

  远处似乎有警笛声传来,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走到了鹿絮面前,打断了她跟鹿昭的纠缠:“您就是鹿絮女士吧,我们调查到您涉嫌一桩雇凶谋杀案件,麻烦您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鹿絮抬头看着对自己说话的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挣扎就是不抬起来,强装镇静的自我辩解:“她没死,我不是谋杀。”

  警察却并不参考这份辩解,手铐一环就将鹿絮的两只手腕扣在了一起:“对不起女士,我们只负责调查,处决判断是法院法官的工作。”

  鹿絮彻底慌了,转头向鹿昭求助,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要挟:“昭昭,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我是你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不能忘了!”

  而鹿昭不为所动,甚至面无表情。

  她对鹿絮做这件事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看着她被捕。

  怅然之余,鹿昭的耳边又传来一句话:“昭昭,小心了了。”

  这话来的匆忙,像是情急之下投诚的箭。

  鹿昭依旧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鹿絮被带走,心上却对她说的那四个字留下的印象。

  小心了了。

  这么些年了,鹿昭跟司了了认识了多久,就跟她斗了多久。

  想来这人也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冒出来了,久到她都快忘了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冬日里的风太冷,沿着阶梯一路走下去鹿昭的手都是凉的。

  长靴的鞋跟敲在石阶上,一声连一声,不如来时那样平稳,节奏是乱的,就像她的心。

  也不知道自己一路想了什么,就在习惯性的迈步向下的时候,鹿昭的脚提前落地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完了全部的台阶,她抬头朝远处看去,就看到早早开过来的车前站着一个人。

  白色的毛呢大衣严实的包裹着瘦高的身形,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就将巴掌大的脸埋了一半。

  盛景郁没有听话的坐到车里取暖,静静的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从上面走下来的鹿昭。

  不知道怎么的,鹿昭觉得周围突然暖和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盛景郁都在等她。

  作者有话说:

  小鹿:呜呜呜呜,有老婆真好QAQ

  在疯狂码字的小鸽无形中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