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刚刚停靠了一站,午夜里吹进来的风比刚刚上车时要冷。

  鹿昭坐的位置靠后些,寒风绕过她的脚踝,挨了有一小会儿,动车又重新开了起来。

  窗外夜景闪烁,零星几颗的光点应和着车厢里的场景。

  这倒也是,毕竟平安夜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能在一起的人都已经依偎在一起了吧。

  温度渐渐回升,鹿昭却缩了缩脖子。

  还是觉得有些冷。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鹿昭在上车前联系上的乔倪发来了一个定位:【打车的师傅可能不认识这个地方,把定位给他就可以。】

  即使没有面对面打交道,鹿昭依旧隔着屏幕毕恭毕敬的回道:【谢谢乔医生。】

  乔倪却不然:【现在说谢谢还太早。】

  这么说着,她接着就又给鹿昭发了一条消息:【要是出站台碰到有人卖糖炒栗子,帮我带一袋。】

  话题有些跳脱,又有些太过自来熟。

  乔倪这个名字逐渐在鹿昭的脑海中,从简单的两个字,变成了一组有点奇奇怪怪的字体。

  这边鹿昭刚敲了一个【好】,对面的乔倪就给她发来了五十元的转账。

  这倒是不会因为自己有求于她,就故意趾高气昂,占尽便宜的一个人。

  鹿昭看着躺在自己钱包里几乎可以忽略的两位数到账,愈发对这个安岑介绍给她的医生感兴趣了。

  动车飞速的行驶在夜间的轨道上,隐隐有风声划过靠近窗户的耳朵。

  这速度就像是要突破时间的禁锢,鹿昭靠在窗边看着视线中不断变化的黑,回忆快速闪回,回到上周在会议室里安岑喊住鹿昭的时候。

  “盛小姐出院后,有想过你们该怎么办吗?”

  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着安岑的声音。

  作为主治医生,她不可能不记得鹿昭跟盛景郁之间信息素影响的事情。

  鹿昭也正因为清楚这一点,话说的吞吐:“我……”

  “你是不是跟盛小姐的父亲做了什么约定,圣诞节之后就会离开盛小姐?”安岑就像是看穿了她一样,径直问道。

  鹿昭对此讶异不已,安岑却抱臂,眼眉带笑的吐槽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这些年经历过不少事,眼睛亮着呢。”

  既然瞒不过安岑,鹿昭接着又请求道:“安医生,这件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保密当然可以,但你就没想过之后吗?”安岑反问,“你是喜欢盛小姐的,她也喜欢你,不是吗?”

  安岑这话来的真实,却又因为真实显得格外刺眼。

  鹿昭听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泛上了疼意。

  关于离开盛景郁之后的事,鹿昭想了很久。

  她想安岑既然是医生,她的话肯定会对自己有参考价值,接着便将自己的计划对她分享了:“我想继续联系世界各地的医生,看看他们会不会有办法。”

  “我不是怀疑您的医术水平,我只是想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呢?您治好了阿郁的腺体畸形,我也希望有一天,那个医生也可以让我毫无顾虑的走到她身边。”

  安岑听着鹿昭这话,刚刚蹙起的眉头轻缓下来。

  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对鹿昭道:“我这里有一个捷径,你要不要走?”

  鹿昭听到兀的抬起了:“捷径?!要!我当然要!”

  一个人能有多激动呢?

  整个会议室里都是鹿昭比刚刚要高两度的声音,上一秒还视死如归的眼睛,这一秒又凉的像颗宝石。

  安岑瞧着不由得摇了摇头,眼眉笑着,跟鹿昭分享去了一个名片:“我有一个学生,她现在比她要厉害很多,就是有些醉心研究,所以很少人知道她的厉害。”

  “我从当初发现你们之间排斥问题的时候就把你的信息素样本给她发去了,她上周跟我说可能就要有分析结果了,要我给她提供盛小姐的腺体资料。”

  安岑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硬盘:“去找她吧,她一定会帮到你。”

  鹿昭带着一种如获至宝的性情,双手接过了安岑递来的硬盘。

  只是就在她要接过硬盘的时候,安岑并没有完全放手交给她。

  白发略过鹿昭的视线,带着淡淡的香气。

  安岑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对她交代完,接着来到她的耳边,小声的对她道:“这位医生的爱人也是因为腺体的事情去世的,所以到时候除了这个硬盘,也把你的故事一起告诉她吧,你只要做好配合,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这声音徘徊在鹿昭的耳中,她忽的就觉得手里的硬盘沉了许多。

  刚刚兴奋难抑的眼神在此刻沉淀下来,她的求生是这位医生对过往所不能抓住之事的弥补。

  这么想着,鹿昭对安岑鞠了一躬,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还有这位医生的,谢谢。”

  夜幕沉沉,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

  快要到达目的地,越是靠北,冬日的感觉就越清晰。

  而寒冬也好,酷暑也罢。

  鹿昭不会就这样放开跟盛景郁的羁绊,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欢喜,就算是要舍出半条命去,她也要搏一搏。 。

  昨夜下的雪将世界都裹在一片银装中,寂静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横贯的白线。

  医院很早就忙碌了起来,电梯下行又很快上来,只是这一次从里面出来的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性Alpha,接着在他们出来之后,盛明朝不紧不慢的从里面走了过来。

  高级病区常年保持着高度安静,也因此脚步声来的明显。

  盛景郁昨晚没睡好,听到细微的动响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她坐起来的瞬间,一直被拿着的手机失手掉了下去。

  鹿昭一直都没有回她的消息,盛景郁等了好久,直到最后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她慌忙下床把手机捡起来,眼睛里带着难得的期待。

  只是这份期待还是被辜负了。

  鹿昭道最后的确是给她发了消息,但她却像是看不到自己前面的问题一样,只回了她一句:【晚安】。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句号,整齐的落在对话的左下角。

  单调,却又突兀。

  “哒、哒……”

  刚刚被手机掉落打断的脚步声又一次传到了盛景郁的耳中。

  一下一下,轻重不等的,正朝着病房这边的方向越来越近。

  盛景郁想她大概可以借手机里的消息跟鹿昭谈一谈了,便简单整理着头发,坐回了病床上。

  灰银色的瞳子平静,白色的大门从视线中被人推开。

  裙摆随之飘落进来,平静变成了错愕。

  推门进来的人不是鹿昭,而是程辛。

  在她身旁站着的还有盛明朝。

  盛景郁对此感到非常意外,不知怎么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道不好的预感。

  她克制着,用极其平静的声音对盛明朝问道:“您怎么来了。”

  盛明朝不紧不慢的在盛景郁床边站定,用粤语对她道:“今天你出院,我来接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盛景郁面色一凛。

  她没有跟盛明朝说一样的话,而是咬字清晰的讲着普通话:“我在这里有我自己的家。”

  听到这句话,盛明朝神色变了一下,却也是微不可闻,接着将昨晚盛景郁不知道的事情讲给了她:“你跟鹿小姐的租房合约已经作废了,鹿小姐昨晚已经按照合约上的约束,将你剩下的房租,以及违约金打到了这张卡上。”

  说着,盛明朝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卡。

  他将它放到床上架起的桌板,缓缓推到了盛景郁面前:“那个地方你已经没有居住权了。”

  纵然这声音盛明朝说的没有任何压迫感,盛景郁的脑袋还是嗡的一声。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明朝,难以想象这个人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自己身边的人又做了什么,历史重演一样的,对他竖起了刺:“你对鹿昭做了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对鹿小姐做任何事情。”盛明朝缓缓收回自己刚刚推过储蓄卡的手,一如既往的从容,“离开这件事完全出于她本人意愿,是她主动联系我,跟我做的生意。”

  “阿郁。”

  似乎是收到了信号,程辛在盛明朝这句话说完后,就将手机一早调好的内容拿给了盛景郁。

  放大加粗的一行字占据了财经新闻的头版,上面写着逐鹿地产、晨曦地产、盛世集团达成合作,将共同开发A市国家级蓝海项目。

  在这里面盛世是她们盛家,晨曦是秦倖觉。

  而逐鹿,则是鹿絮。

  从新闻名称上的顺序来看,像是鹿絮在头,三家合作。

  可实际上是二围一。

  盛景郁知道盛明朝早就有要来北方内陆发展的想法。

  庞大的集团入驻,想要分一杯羹,必然是会破坏当地稳定的生态和平,也必然是要有“人”被献祭。

  前不久司了了又翻起了风浪,污名化秦曦,试图要篡改一个小三上位的故事。

  盛景郁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陈安妮,可她却告诉自己这件事已经被顺利解决了,解决的速度远比盛景郁预料的还要快。

  原本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从盛景郁的脑袋里钻了出来。

  单凭宸宸的团队,甚至陈安妮的手腕,是断然做不到快速摆平一个完全由资本推动的事情。

  能迅速解决这件事的,只能是另一个更大的资本。

  过去自己是景韵的时候,陈安妮就跟盛明朝有联系,她知道自己有一些事情是盛明朝帮她解决的,她并不喜欢这样,所以陈安妮也很少跟她主动说。

  盛明朝刚刚口中所说的鹿昭跟他做的生意,怕是让鹿絮的鹿氏集团成为这个被献祭的“人”。

  鹿絮跟司了了想在秦曦身上做文章。

  这简直是踩在鹿昭的雷区跳舞。

  手机折射过盛景郁的眼瞳,冷光在灰银色的瞳仁中逐渐扩散。

  她就这样极度平静的将手机还给了程辛,一双眼睛静静的注视着盛明朝,用粤语念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爸爸了。”

  盛明朝却垂首笑了一下:“倒不用恭喜我,这个项目会是小姩全力负责,这边的未来也都将会是她的。”

  他这么说着,又接着对盛景郁夸了句鹿昭识时务:“鹿小姐很聪明,知道什么对她更重要,我们这场生意,做的很顺利。”

  盛明朝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太多的他跟鹿昭交易的细节,话里却满是暗示。

  暗示盛景郁,在鹿昭心里,她没有那么重要,是个随时可以作为交换的人。

  而偏偏盛景郁是能听懂这些话的人。

  她就这样同盛明朝四目相对着,从昨夜就惴惴不安的心猛地被扎进了一根长刺。

  “小郁,何必喜欢一个不值得的人。”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盛明朝接着便伸过手去,想一边说着,一边安慰自己的女儿。

  “啪!”

  手被拍开的声音在空间里来得清脆,盛景郁手抬得利落。

  即使她现在还坐在病床上,即使她刚刚被人暗示自己的轻微。

  她依旧倔强,昂首挺胸的,笔直的脖颈被日光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就像是一只永远都不会低头天鹅,倔强着独立:“值不值得,也不是您说了算的。”

  “阿郁,不要这样对盛先生说话,盛先生也是为你好。”程辛在一旁看得紧张,不由得劝说起来,“要不是这样,怎么能看得出来这个人其实是别有用心啊……”

  “别有用心?”

  程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盛景郁重复着打断了。

  放在桌板上的卡被无视着,随着桌板的掀开掉到地上。

  盛景郁起身下床,对程辛的话反问道:“要你们帮她替母报仇究竟是鹿昭的目的,还是你们向她提出的条件?”

  这就是语言的逻辑,程辛想学盛明朝,却连皮毛都没有学来。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盛景郁的理智就逮住漏洞,迅速反应了过来。

  程辛被问的哑口,事实也被她说的像假话:“当,当然是她,她提出的了……”

  “是吗?”盛景郁冷笑了一声,用一种冷漠疏远的神情看向程辛,也将这份疏远馈赠给盛明朝,“与其劝我相信,还不如好好想想扯谎的话。”

  说着,盛景郁就想要绕过这些人独自离开。

  可接着盛明朝宽厚的手掌就落在了她肩上,日光将这男人高挑宽大的身形漆黑的印在盛景郁瘦削的背上,沉重的铺满了冬日的凉意。

  “什么都好,这就是鹿小姐要我带给你的答案。”盛明朝语气沉沉,对盛景郁宣布道。

  “鹿小姐昨晚已经离开A市了。”

  “所以小郁,我们也该回家了。”

  说是带盛景郁回家,实际上是押解。

  几个保镖严防死守,黑压压的影子矗立在门外,盛景郁跟本逃无可逃。

  盛明朝:“不要让小姩久等。”

  作者有话说:

  小鹿:呜呜呜呜呜呜,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