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叫嚣了好几个月的虫豸与蝉鸣声早已不见,月光笼罩的夜晚分外静谧,也因此显得人声明显。

  盛景郁的声音从鹿昭耳畔落下,温和的吐字舒缓而清晰。

  鹿昭就这样注视着视线中那瓣刚刚上下拨动的唇,长衣半挂在身上,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明明坐在自己面前的还是过去那人,可鹿昭却觉得此刻的盛景郁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鹿昭脑袋里不由得想,这真的是景韵的声音。

  盛景郁瞧着鹿昭这幅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调侃道:“怎么了,傻掉了?”

  盛景郁的声音远远的跟鹿昭隔着一小段,却又近近的毫无介质的响在鹿昭耳边。

  那过去在鹿昭耳边循环过很多次的声音,此刻来的无比真实。

  像风,像云朵。

  像窗外的月光,施施然洒落在鹿昭的世界。

  仅用一个“好听”来形容,未免太过贫瘠。

  鹿昭不可置信,喉咙滚了好重一下,这才对盛景郁确认道:“你,你可以说话了。”

  “是啊。”盛景郁点点头,声音轻轻的落在鹿昭耳边。

  鹿昭脸上顿时惊喜,紧接着却又不免有些担心:“发声的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不会。”盛景郁摇摇头,声音发出的自然,“安医生今天下午说了,我的腺体已经在往正常方向恢复,不会在压迫声带了。”

  这些天看习惯了手臂比划,此刻视线没有再出现需要自己辨别的语言,鹿昭还有些不适应。

  她这话听得有些将信将疑,担心是盛景郁太想要说话,拿安岑的解释诓自己,于是便走过去,仔细看起了盛景郁的喉咙。

  即使是病号服也掩饰不过盛景郁白皙的脖颈,笔直而舒缓,就像是湖泊中遗世独立的天鹅。

  日光在那上面画下一条流畅的线,随着鹿昭的视线的移动,金光渡在了吐出文字的唇瓣上。

  薄唇没有被刻意勾勒,带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吐息沾着提子的味道,鹿昭脖颈后方的腺体被压抑着,却忍不住发出共鸣的突跳。

  ——是动物之间最能够辨别彼此的信号。

  那琥珀色的瞳子在日光灯下轻轻晃动,不确定的,又生怕自己看错了什么。

  过了半晌,鹿昭才唤道:“阿郁……”

  “是我。”盛景郁开口应道。

  当属于景韵的声音又一次从盛景郁的口中响起,鹿昭好似大梦方醒,涣散了好一会的瞳子蓦地一下重新聚焦了起来,明灿灿在灯光下亮着。

  月影摇摇,两道影子模糊着靠在了墙上。

  鹿昭看盛景郁看的认真,评价的也认真:“阿郁的声音,比景韵的要好听。”

  盛景郁听着浅浅笑了一下,一只手拉过了鹿昭,接着自然而然的揽过了她的腰:“哄我?”

  “真的。”鹿昭声音真挚,轻手抚摸着盛景郁的脸,脑袋微微昂起,似乎在认真思考,“也可能是很久没有听景韵的live的原因吧,不好对比。”

  盛景郁当然还记得鹿昭喜欢景韵,主动接过了她的话:“那等我的声音完全恢复了,让景韵唱歌给你听?”

  “好啊。”鹿昭当即点头答应。

  她盼景韵盼了很久,眼睛里的兴奋堆了一层又一层,晶莹透亮。

  可是接着被压在最底下的高兴慢慢发沉下去,难过是乌黑色的。

  景韵能唱歌的时候也就是盛景郁完全恢复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她就要离开了。

  那红色的倒计时钟表高高的悬挂在鹿昭的世界里,就像是一把锥子。

  每当这个世界要迎来什么热烈的氛围的时候,它就要落下,狠狠的往长满提子青藤的土地上扎一下,看着这土壤流出和它一样的颜色。

  景韵会复出,演唱会依旧会如火如荼的举办。

  她到时候是同公司的后辈也好,拿过什么含金量极高的奖也罢,她都只是景韵的一个听众,没有办法驱使景韵唱歌给她听。

  她只能站的远远的,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化作星星,跟大家一样为景韵织成一片无色星海。

  察觉到鹿昭有些心不在焉,盛景郁探头看向了她:“怎么了?”

  她们现在再也不用因为手语而保持一定的距离,情绪的变化也很容易被观察到。

  鹿昭意识到这一点,很快将自己情绪扫了起来,故意迎着盛景郁又靠近了几分,笑眼盈盈的对她道:“能怎么呀,当然是高兴了。”

  “如果景韵有一首歌也会为我唱起,我会很高兴的。”

  可能这就是文字的魅力,明明表述的都是同样的一件事,可换做一种表达却另有一层意思。

  像是一下将这件的范围扩大了开来,“为”比“给”要大太多,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当事人在场。

  该说这是夹带私货吗?

  鹿昭想,应该是的。

  她卑鄙的,恶劣的,在盛景郁没有察觉的时候,更改了约定的意思。

  有时候想一想,她可能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上一秒为这件事感到侥幸,这一秒又为此自我唾弃。

  有时候距离也需要把握。

  就像现在她们挨得太近,情绪被放大的没了细节,盛景郁只隐隐觉得鹿昭的情绪有些奇怪,开口问道:“怎么了?”

  鹿昭闻声一顿,她知道自己的情绪藏不过盛景郁,慢慢递进转折着,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在想,不知道景老师的吻技好不好?”

  盛景郁眉心微跳,刚刚恢复过来的喉咙向下滚了一下。

  她轻吸了一口气,接着下一秒墙上的影子主动朝对面靠了过去。

  吻交叠而过。

  轻叩开的唇瓣抵在一起,干燥的秋日多了几分水汽潮湿。

  盛景郁的唇瓣点在她的耳廓,沾湿了声音带着一种深邃的蛊惑:“鹿小姐,景韵在吻你。”

  腾的一下,鹿昭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升起了一团火,直直的朝她的理智烧去。

  那琥珀色的瞳子直直的盯着盛景郁看,目光灼热而精细,一厘一厘的勾过她的脸庞。

  她就这样看着她早就深记于心的样貌,专门的,似乎要为着这道声音将这幅相貌重新在心里镂刻一遍。

  似乎是完成了最后一笔,刚刚由盛景郁主动分开的吻,被鹿昭重新又叠了上来。

  周围依旧没有海风浮动起,可盛景郁依旧觉得自己坠入了海水之中。

  潮湿裹挟着她,打湿着她,每一下都在更加深入的朝口腔后方探去,吐息逐渐像发烧了一样,滚烫的吓人。

  “那么,景老师。”鹿昭捧着盛景郁的脸,稍稍同她分开,只是没有分开多少,湿润的唇还在轻蹭在她的唇角,温热的吐息同她冷静的告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现在是我在吻你。”

  这么说着,鹿昭便揽过了盛景郁。

  盛景郁视线中的鹿昭忽近又忽远,却始终都保持着可以看清全貌的样子,就好像也要她看清楚此刻眼前人的样子。

  可周遭的气息早就泡的人骨头都苏了,盛景郁又怎么能坚持得住这样的冷清。

  她被鹿昭携着,抗议般的在她耳侧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

  不再是气流划过的热意。

  而是真实的,透过声带震颤,发出的声音。

  白炽灯下,盛景郁还抬着染满殷红的眸子看着。

  只一眼,就让人爱不释手。

  宽松的病号服垮落下了一侧肩膀,圆润的透着陶瓷般细腻的冷白。

  秋夜静谧,树枝枯叶交叠在一起,发出瑟瑟的声音。 。

  秋日愈发深沉,金黄色代替了浓绿。

  夜晚的风从远处朝退场通道吹过来,料峭冷人。

  每年的年底都会是各种庆祝晚会扎堆的时间,双十一晚会作为打响年末晚会的第一|枪,各卫视平台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今晚的彩排算是圆满结束,吴霭裹着克什米尔小羊绒的毯子从会场出来,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刚走出通道远远的就听到了欢呼声。

  嘴角没有压住,吴霭准备好了自己的表情。

  只是当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这热烈的声音是从另一侧的通道出来的,圈着一圈灯线的牌子上闪烁着“鹿昭”两个打字。

  瞬间吴霭的脸就垮了下来:“我们这位总冠军小姐最近可真是炙手可热。”

  “毕竟她拿了总冠军嘛,肯定风头正盛。”助手心里紧揪着,脑袋转的飞快,“不过看着也不过是一簇小火,少不了太久。”

  “烧不了?”吴霭冷笑一声,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那片热闹,“你知道现在有人喊她什么吗?”

  “什么?”助理歪头,不解的问道。

  “预备役天后。”吴霭冷冷的从嘴里吐出五个字。

  鹿昭总决赛的那首歌唱的太好,到现在节目结束都过去两个月了,她那首歌还高居榜首不下。

  有的人只看得到她这首歌高举榜首,眼红的不得了,而吴霭看得到这后面的未来,对鹿昭预备役怕是要成真这件事,眼红的比得了。

  像是在眼睛里扎下了一根刺,吴霭哼道:“再烧下去,她怕是要跟景韵平起平坐了。”

  “不会吧。”助理不以为意,毕竟鹿昭这才出头多久。

  可景韵当年也是刚出道就一举拿下了无数大奖。

  她忘了,吴霭还记得。

  这人的眼睛沉了又沉,别有用意的对助手道:“你要是觉得她不会烧下去,就要想办法了。”

  “啊啊啊!!!”

  “老婆老婆!!”

  此时忽然从那边又高起来的欢呼声盖过了吴霭的声音,没有人留意在另一侧通道出来的人,全部的目光都锁定在刚刚有人影落下的通道门口。

  鹿昭刚刚完成了自己的彩排,在宸宸的提醒下换了一件得体的风衣。

  她现在是不用遵守过去公司的那些斤斤计较的规则了,看到一如既往的等候在外面的粉丝们,不由得伸出了手回应大家。

  “这几天又要降温了,大家注意保暖,不要感冒。”鹿昭看着被保镖拦在通道外侧的粉丝高声叮嘱道。

  “好——!!”

  “谢谢阿昭!我会穿得暖暖的!”

  “知道了老婆!”

  ……

  声浪一波又一波的响起,鹿昭的叮嘱得到了一句又一句的回应。

  尽管有些累了,但鹿昭还是强打精神,一边走着,一边跟粉丝时不时递过来聊上两句。

  鹿昭很珍惜这样的热闹,这样被粉丝爱着欢迎着的场景。

  到最后就要走出通道了,她是也回过身去跟大家挥手告别后,才彻底消失在大家视野中。

  进入到地下停车场,鹿昭的耳边骤然安静了下来。

  一早就准备好的车子远远的对她打开了门,鹿昭三步并两步的坐上去,还在想着问宸宸明天的行程,结果这家伙却在外面帮她关上了门。

  压根没上来。

  鹿昭看着车子正要启动,立刻对外面的宸宸道:“你不上……”

  可话没说完,她就看到宸宸一脸神秘的抬手示意她回头看。

  车厢里光线昏暗,鹿昭回过头去,就看到自己身旁坐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盛景郁微微歪了下头,嗓音理由不太分明的笑意:“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