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昭的声音不轻不重,却骤然间驱散了房间里的旖旎暧昧。

  那抹盘桓在膝盖上的淤青实在是无法让人忽视,大片的青紫团聚在膝盖正中,混沌的搅在白皙之上,只是瞧一眼便觉得刺眼。

  鹿昭心口兀的就被拧了一下,等同身受的疼比她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还要难受。

  她知道盛景郁是在刻意掩饰这个,她刚刚叮嘱自己的话,似乎也是为了这个。

  眉头紧蹙着,鹿昭轻轻抚摸过那刺眼的痕迹,接着抬头向盛景郁问道:“这是摔的吗?还是怎么弄得?疼不疼啊?”

  一连三个问题,也没问怎么回事,也不责难自己为什么故意掩饰。

  盛景郁看着鹿昭心疼的表情,跌青了的膝盖传来细细密密的温和,强撑的心轰的一下塌了。

  她的掩饰还没开始就已经提前结束了,那灰银色的瞳子就这样注视着鹿昭,摇摇欲坠。

  没有褪去红晕的指尖在她们之间轻缓的比划着,像是她在无声的唤着鹿昭:“阿昭。”

  停停顿顿,盛景郁的眸子隐隐透着些不平静的感觉,光落在里面折射出一层破碎的裂缝。

  比划的文字夹在盛景郁与鹿昭之间,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分外沉重:“我感觉,我的状态好像不是那么好。”

  这个淤青不是别人造成的,是盛景郁今天中午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摔的。

  腺体的刺痛来得猝不及防,像电流一样,一下贯穿了她的整个身体,使得她的腿瞬间无力的软了下来。

  在跌下去的整个过程,盛景郁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等着疼痛缓慢的占据她的感知,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空洞洞的眼睛写着惊魂甫定。

  盛景郁就这样沿着楼梯向上看去,日光铺在她的身上,她却觉得自己四肢发凉。

  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突如其来的意外将一直盘桓在她头顶的倒计时重新拉入了她的视线,腺体的余震远比身体的疼痛更加绵长,在她的身体里久久回荡。

  她在害怕。

  她迎接了十多年的死亡,坦然面对,平静接受。

  现在却不想它来了。

  那垂在两人之间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一寸一寸的环住鹿昭的腰。

  盛景郁双手紧扣,用力的将鹿昭朝自己的怀抱里贴,似乎这样做,她就不会失去她。

  疼意随着勒紧慢慢清晰起来,鹿昭不动,默默承接着这些。

  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比喻,鹿昭觉得盛景郁像兔子。

  也没有很复杂的原因,只是因为兔子受到伤害时从不会叫,它们只有在疼到实在无法忍耐时,在才会表现出来。

  鹿昭想,盛景郁现在一定很疼吧。

  无论是她的膝盖,还是她的心上。

  轻轻拂过盛景郁的头发,鹿昭轻声安抚着:“不会有事的。”

  接着她又主动对盛景郁提出:“有约检查吗?到时候我陪你去,好不好?”

  盛景郁藏在鹿昭怀里的脑袋点了点,喉咙却怎么也挣扎不出一个“好”字。 。

  车窗将清晨的街景框了进来,车水马龙的路边绿意葱葱,衔着这万里无云的天空。

  今天还算是个好天气。

  鹿昭靠在车窗玻璃前想着,不断的找着视线中一切扯得上好的迹象,企图证明今天不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日光擦过树叶斜落进来,鹿昭眼底泛着的那浅浅一抹乌青无处遁匿。

  昨晚她做了快一晚的梦,梦里来来回回走进了好多人,但奶奶也好,她的妈妈也罢,都是她已经离开的亲人,都是她被病魔带走的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她不希望盛景郁也是。

  因为手术将在A市进行,所以前不久程辛也回来了,不过随她来的还有她的父亲程昱齐。

  昨天盛景郁就已经跟程辛说了腺体的突发状况,几人来到诊疗室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有护士敲门示意已经都安排好了。

  盛景郁要做的检查流程很细,也很长。

  鹿昭跟着她一会去到那个科室,一会走到另一间检查室,一路折腾,到了中午才勉强结束。

  程辛拿着检查结果走进来,程昱齐看到女儿那眉头紧锁的样子,没有避讳:“检查结果跟之前的检查差别很大?”

  程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数值有些跳跃,像是受到某类刺激,产生的突然变化。”

  她仔细的做着判断,接着对盛景郁提议道:“最好是做一个病理切片,排除一下原因,看看是不是还是之前那个点。”

  之前程辛的治疗计划、结果盛景郁都知道,她好像什么都是自己扛过来的,所以这件事也完全有她一个人做决定,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过去的同意是处于麻木。

  而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要找出原因,活下去。

  “然后我是这么想的,阿郁。既然你要办住院了,也就不要等下周了,现在就可以开始为后面的手术做准备了。”程辛接着道,“我这几天也会去跟安医生那边协调,看看能不能提前进行手术,越早越好。”

  说是征求意见,可盛景郁昨日的突然变化其实已经容不得拖延了。

  只是盛景郁有些犹豫,她本来已经准备好去看鹿昭周六的决赛的。

  看她捧起奖杯。

  看她证明自己有能力跟自己站在一起。

  而且也没有差多少天,不过是晚个三天而已。

  盛景郁的理智逐渐被她新生出来的任性慢慢从天平的一方高高翘起。

  只是就在它要脱离的瞬间,紧接着一只手帮它重新按回了主导地位:“可以看直播的。”

  鹿昭的声音轻轻落在盛景郁耳边,随之落下的还有她的手。

  盛景郁抬头看去,目光有些恍然,却更像是大梦方醒。

  她太想要跟鹿昭在一起,忘记了鹿昭真正在意的是她此刻的身体。

  而鹿昭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没有因此任性妄为。

  眼眉弯起,鹿昭笑着的将话题变得轻松起来:“到时候开4K超清,多给我截点好看的画面。”

  理智也回来了,盛景郁没理由拒绝,答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简单的几句对话,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分不清是正午的日光太过刺眼,还是什么别的,程辛在一旁看着却怎样也不能将目光放下。

  可就是这样,那些话还是清晰的进了程辛的耳朵。

  三言两语的,鹿昭说的话比什么都管用。

  手捏着报告单紧紧又松开,在最后看到盛景郁对鹿昭点头后,对盛景郁道:“既然这样,我们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取样我会尽快安排,不用担心。”

  取样是做病理分析前的准备工作,需要从定点位置采取少量组织。

  虽然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有难度,但却是一个小型手术。

  鹿昭清楚的知道这个过程,因为在和之前,她妈妈就做过。

  那场小手术是很顺利,定点位置采样充分,但得到的并不是什么好结果。

  从那之后,她的妈妈身体每况愈下。

  到最后形同枯槁的靠在病床上,坚持着要撑到鹿昭年满十八岁,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不被人注意的,鹿昭走在后面闭了闭眼。

  回忆翻涌想起,浪花拍过来,沾湿了的棉质裙摆有些太过沉重。

  “鹿小姐。”就在这个时候,程昱齐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从鹿昭身后传来。

  鹿昭意识到他是有事情想单独跟自己说,便停了下来:“程先生。”

  “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请教您,您之前是不是曾来过南城求医?”程昱齐问道。

  鹿昭闻言有些意外。

  她刚才进到房间看到程昱齐,就一眼认出了他,这个人身上被草药浸透了的气质太过独特,过了这些年都让人难以忘记。

  可是自己这些年却变了又变,按道理来说,程昱齐这种每天都要接待面对很多患者的医生大佬,应该记不会得自己才对。

  心里惊讶归心里惊讶,鹿昭还是礼貌的回答了程昱齐:“是我妈妈,她有哮喘。不过用过您的药之后,我妈妈的哮喘好了很多。”

  程昱齐略略点了下头,似乎根据鹿昭的话对上了他的记忆:“我还记得您也遗传了您母亲的过敏体质是吗?”

  “对,您也给我开过几副药调理。”鹿昭点头,她脑袋反应的快,说着就紧张了一下:“这跟阿郁的病是有什么联系吗?”

  “这倒是不说有什么紧密的联系,某些过敏体质的产生也是由于基因缺陷。”程昱齐话说的慢慢悠悠,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过于温吞的氛围,再白的话也没有引起人的恐慌。

  这么说着,他接着就向鹿昭征求意见:“毕竟鹿小姐也要参与接下来手术,就当是术前准备了,我想从您腺体附近采取一点血液样本可以吗?”

  “当然。”鹿昭点头答应,没有一丝迟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迟疑的。

  只是这么说着,她就顿了一下。

  也不是反悔了。

  那琥珀的眼睛里罕见的装上了Alpha的迫势,她就这样看着准备带自己去采样室的程昱齐,对他道:“程医生,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想我应该第一时间知道。”

  程昱齐施然一笑。

  他跟程辛不同,向鹿昭保证:“您放心,这件事目前只有我跟鹿小姐知道。” 。

  病房的走廊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步响着。

  鹿昭刚刚做完采血,长发遮掩下的腺体还在隐隐的泛着疼意,她就脚不停歇的去寻盛景郁。

  消毒水的味道四散蔓延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种味道里鹿昭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她的心上慢慢盘踞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程昱齐的话虽然说的慢吞轻缓,可鹿昭还是不得不在意。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后方贴着的医用抑制贴,许久不见的侥幸从她心中生出,跟她的不安复杂的搅动在一起。

  甚至在停在盛景郁病房门前,她都是先轻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推开了门。

  单人病房偌大而井然,干净的三扇朝阳窗户囊括进了大片的阳光。

  整个房间都沐浴在明媚与希望之中,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扫过腿间。

  鹿昭握着门把的手瞬间僵住了。

  病床上放着褪下来的裙衫,还有叠放整齐的病号裤。

  那笔直修长的腿毫无遮掩,一截儿缀着蕾丝的裤边勾过半弧丰满,在松垮的上衣边沿下若隐若现。

  门被推开的声音明显,盛景郁闻声兀的转身过来。

  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准备换衣服,只中间一颗扣子与扣眼对齐锁在衣服中央的位置。

  一时春光乍泄。

  作者有话说:

  鲸鱼:羞羞~

  小鹿牌开水壶,你值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