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不少人都说盛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由于他真的很能打,在人前也装出一副悲悯众生的样子,且长得非常不错, 所以自少年伊始, 拦住他对他倾慕爱意的人如恒河沙数,不胜枚举。

  引经据典的花笺他不知收了多少,款款动人的情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但没有哪一次,让他心中一悸。

  那种悸动非常的难以言喻,就好像他的心脏是一片数万年如一日平静的海,忽然有一朵小小的落花随着风飘摇而至,原本他是并不在意的, 可是不知怎的,那朵花降落在海面之上,先是泛起无数涟漪,而后掀起滔天巨浪。

  一时间山呼海啸,天地崩塌。

  盛雪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少年俊美的容颜, 良久才干涩的说:“小蛇, 你……”

  虞烬抬起手, 捂住了他的嘴,微微皱起眉:“如果你要说拒绝的话, 我不想听。”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盛雪无奈的挪开他的手,道:“我想说什么你都不听?”

  自太古时期就已经诞生的真龙,后世仅存的龙族血脉, 虞烬从破壳开始就睥睨芸芸众生, 他不在天道之中, 便以看客身份冷漠旁观世间一切, 向来不惧万物,甚至于镇压住他的香水海封印,他没有冲破也仅是因为盛雪的性命维系于此。

  这还是第一次,他垂着眼睫,不敢去看盛雪的反应,声音有些哑:“我在外面打听过你。”

  盛雪平静的问:“打听过我什么?”

  “我知道你曾任正清门掌门,也知你是盛枯荷的第三个徒弟,还知道天下盛传你为夺掌门之位,欺师灭祖,杀了自己的师尊。”虞烬缓缓抬眸,看见盛雪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遥远的表情。

  明明人就在眼前,虞烬却总觉得他离得很远。

  “我还知道。”虞烬继续说:“你一手养大的小师弟风定烟,倾慕于你,曾在丹宸殿众目睽睽之下,赠你珍宝无数,想要与你结契。”

  盛雪向后一躺,黑发铺在身后,像是一匹柔软的锦缎,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无数萤火虫从指间飞出,这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幻术,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用来哄小孩儿玩儿,崔萤就很喜欢,这也是盛雪教她的第一个术法。

  淡青色的萤火在空中飘飘摇摇,盛雪笑了:“还有吗?”

  虞烬说:“如果你拒绝我,会是因为风定烟吗?”

  盛雪莞尔:“你既然打听到风定烟曾在丹宸殿许我白首之约,怎么,没打听出我拒绝了他?”

  风定烟对他的心思,其实盛雪不太理解,他自问养大风定烟,真的也就是活着就好的养法,谈不上呵护宠爱,后来他察觉到小师弟对自己的那点想法,也有意避开,常跟朱颜在外游历,并不回正清门。

  但大概是生性偏执,即便盛雪已经拒绝的如此明显,风定烟还是在正清门最重要的弟子大选上,当着正清门上上下下的面,提出了结契。

  盛雪依旧记得风定烟身姿挺拔,无数珍宝罗列左右,任意拿出一样都是会让修真界众人争相抢夺的东西。

  但不管是风定烟还是盛雪,都没有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风定烟只是看着盛雪,眸光偏执:“师兄,与我结为道侣,不好吗?”

  那时候的盛雪还是太年轻,做事不够周全,这件事若是放在现在发生,盛雪理当能处理的更好。

  但当时他也还心性未定,乍然经逢此事,呆愣良久,说了句抱歉,转身便离开了。

  “我听闻。”虞烬说:“他为了追求你,做小伏低,极尽讨好,无所不用其极。”

  盛雪回想了一下那段疯狂的岁月,风定烟确实是无所不用其极,用尽各种手段出现在他身边,以至于盛雪没办法,甚至去千机寺躲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千机寺的佛子还不是若明小和尚,而是个酷爱骂街的秃驴,听闻盛雪前来避祸,专门前来观赏。

  虽然这事儿干的不地道,但也说了点儿人能听的话,他说:“你的情缘不在他身上,也难怪你四处躲避。”

  盛雪扭头看着眉心金莲亮的跟蜡烛似的佛子,“你算出来的?我师尊师姐都曾为我起卦,算不到我的姻缘,也算不到我的前路。”

  佛子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笑着说:“阿弥陀佛,贫僧不过于千万碎片中窥见一隅,不敢妄言。”

  盛雪就很烦这秃驴卖关子,揪着他衣领威胁。

  要是不说就往他嘴里灌鸡汤,秃驴这才妥协:“你生而不凡,注定名垂青史,命数自然难测,我也不知更多,只知你的情缘必定不在你那小师弟身上。”

  说到这里,他表情尤其高深莫测:“佛眼看过去三千世,观未来三千世,我看不见,则说明他不在天道之中,有缘你们自然相见。”

  盛雪一顿:“要是无缘呢?”

  秃驴笑笑:“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见。”

  ……

  盛雪抬手盖住眼睛,那段时间其实他很不想回忆,轻叹口气,道:“小蛇,他如何讨好我,跟我是否心悦他,是两回事。”

  虞烬将他手拿开,偏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你不喜欢他?”

  “我于他如父如兄,没有别的情意。”盛雪被他看的烦,坐起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我和风定烟之间的那点破事儿,都不用刻意打听,修真界谁人不知?”

  “我想问。”虞烬沉默一瞬,道:“他已然无所不用其极,仍旧不能让你动心。”

  “让你动心之人,到底要是何模样?”

  幻术失效,萤火在空中缓缓消散,朗朗星辰之下,盛雪轻声说:“大约……”

  “是你这般模样。”

  ……

  魔界,第六城,城主府。

  崔萤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盛雪。

  哪怕善行秋再三告诉她寒英仙尊真的回来了,她仍旧觉得这像极了一场幻梦。

  她等了两百多年的人,真的回来了。

  善行秋沉着脸,扶着崔萤一步步到了盛雪案安寝的厢房,崔萤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师尊,您起来了吗?是阿萤。”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崔萤面色惶恐起来,抬起苍白的手,又要敲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虞烬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他脸上表情冷淡,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冰冷刺骨,崔萤皱起眉:“怎么是你?!我师尊呢?!”

  虞烬没说话,只是侧开身,让两人进来。

  崔萤咬住唇,刚到卧房,就见盛雪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从心口处生出一枝缠枝金莲,柔和的金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无数梵文流转,分明圣洁无比,乍看上去却只觉触目惊心。

  崔萤抬手刚刚触碰到金光,就立刻被刺伤,指尖流出鲜血来,善行秋赶紧拦住她:“阿姐,这东西攻击性很强,不要靠近。”

  “师尊怎么了?!”崔萤骤然转头,盯着虞烬:“师尊怎么了?!”

  “窥春碎片中有他的神魂之力,两片碎片入体,修为倒灌,这具羸弱的肉身承受不住,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出事,他会神魂俱灭,所以身体本能的开始自我防御。”

  看在崔萤曾经温养过窥春碎片的份儿上,虞烬态度还算不错,他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人,道:“等碎片与他骨血重新融合就没事了。”

  崔萤这才松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虞烬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虞烬靠在床边,守着盛雪,那些破坏力极强的金光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而后他拧干雕花铜盆里的帕子,缓慢的给盛雪擦手,淡声道:“照夜清,我们不是见过么。”

  他看了眼崔萤,冷漠的:“在两百年前,无相海的战场废墟之上。”

  崔萤一怔,而后惊恐道:“你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床上的盛雪轻轻呢喃了一句:“此一去,或许山长海阔,再无相逢……”

  “善自珍重。”

  虞烬动作一滞。

  “师尊……梦魇了吗?”崔萤满心满眼都是盛雪,其他事情都并不重要,她关切的看着盛雪:“我这里有丹药,可以化解梦魇,让他舒服一些。”

  说完就要去翻自己的储物戒,虞烬却淡声道:“不是梦魇。”

  他看着盛雪昳丽精致的眉眼。

  这张脸当真生的太好看,只要见过的人,都绝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记得寒英仙尊乘风而来,降临满是断圮残垣的魔界第九城的模样,广袖飘然,环佩叮当,让他在一瞬间想起天地还古老,龙族还兴盛的时候,那时候高高在上的众神,也不及他。

  他说的话,虞烬也还记得。

  是他离开香水海时,在他枕边的细语。

  “不是梦魇。”虞烬继续为盛雪擦拭手指,他低垂眉眼,平静的说:“只是力量回归,将要冲破咒术而已。”

  “什么咒术?”崔萤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虞烬才说:“浮生咒。”

  中此咒者,如刮骨剔肉,易髓换血,硬生生将情丝剔出来,十有九丧,忘情绝爱。

  这是风定烟临死前,刻在盛雪神魂里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