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柏听见这话都愣了一下, “她把自己的丈夫……吃掉了?”

  陶深深翻了个白眼:“我就说你们这种动不动就闭关修炼的方法要不得,修炼也要多读点书。”

  言柏刚被骂了丑,又被人骂没文化, 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

  但到底是自己无知, 言柏忍下了这口气,“烦请姑娘赐教,这是怎么回事?”

  陶深深看了眼整个人都呆愣住,仿若一尊泥塑偶像的兰照,轻轻叹口气,低声道:

  “兰照原形是螳螂,母螳螂会在ꁘꁘ时吃掉公螳螂,为自己补充营养, 以诞育后代,我想兰照那些朋友们其实都知道换锦去了哪里,只是不忍心告诉她。”

  与其知道这血腥又残忍的真相,还不若以为换锦还活着,天涯海角的寻找, 起码还有一个念想。

  言柏愣住了。

  “都会这样吗?”

  “螳螂天性如此。”陶深深移开视线, 不忍心再看兰照失魂落魄的脸, 轻声说:“我想不管是换锦还是兰照,其实都是知道的……只是兰照自己接受不了, 忘记了那段回忆而已。”

  兰照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脸上已经半点血色都没有。

  她想起来了。

  也是这样满目的红色,铺天盖地而来, 她在那张喜床上, 先是咬断了换锦的一只手, 血流了满地, 换锦脸色苍白,唇角却依旧带笑,就如同过去很多次,她调皮时一样,只是那么温柔又平和的看着她。

  兰照从不知道,自己的牙齿那么锋利,可以撕咬下换锦的血肉,嚼碎他的骨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指甲那么尖锐,可以轻而易举的破开换锦的肚腹。

  她跪在换锦身边,浑身都是血,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可她停不下来,好像有人在操纵她的身体遵从本性的召唤,不停的、不停的往嘴里塞着换锦的内脏。

  螳螂的生命力是那样顽强,即便肚腹几乎被掏空,换锦仍然是活着的,甚至抬起已经被兰照啃的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手指,轻轻给她擦了眼泪,柔声说:“照儿,别哭。”

  他吻住兰照的唇,将自己的妖丹渡给她,声音嘶哑:“我一直陪着你。”

  妖丹离体,换锦终于死了,于是兰照就从他的唇,慢慢的,慢慢的吃掉了他的头,一直到最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剩下。

  “我想起来了。”兰照抱着自己的头,喃喃的说:“我都想起来了……是我吃掉了他……是我……”

  她眼睛里流出汹涌的血泪,又哭又笑:“他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盛雪垂下眼睫,眸光悲悯。

  或许不该让兰照记起这些。

  对于没有灵智的动物来说,吃掉自己的伴侣,这只是顺应天性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开了灵智、彼此相爱的妖来说,未免太残忍。

  原本还有事想要问,但看兰照这样子,盛雪也没有再问下去,站起身看向陶深深:“陶姑娘,你能让她再忘了么?”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出手,都有规矩。”陶深深说:“如果她想忘,我才会帮她忘,不会强迫他人。”

  兰照哭着道:“我不要再忘记了。”

  “我已经忘记他两百年,我受够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兰照踉跄的站起身,她失明的双眸转向虞烬,哑声说:“你刚刚想剖开我的心脏,是想要我埋在心脏血肉里的东西吗?”

  盛雪意识到什么,“兰照——”

  虞烬却一把擒住了他手腕,淡声道:“师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不是忘了,兰照不会再活这两百年,早就追随换锦而去了。

  兰照单手幻出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猛地朝自己心口刺下,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有几滴溅在了盛雪瓷白的脸颊上,温热而粘稠。

  她用那把匕首,强行将自己的心口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雪白的肋骨,心脏被刀尖划开,里面一块不规则的透明碎片金光大盛。

  这块碎片只有婴孩手掌那么大,透明状,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流动的金色梵文,若说兰照的心脏是贝,它就如同被这颗心脏供养的珍珠。

  鲜血四溢,兰照忍着疼痛,硬生生将这枚碎片从心口里剖了出来,她手指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却将那枚碎片放在掌心,放在了虞烬面前,声音很轻:“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你想要这个,我给你。”

  虞烬没有接,那块碎片却如同有灵智一般绕着盛雪飞舞起来,十分亲昵。

  盛雪微微皱着眉,抬起手,明明是从心口剖出来,却没有沾染丝毫血迹的碎片便乖顺的落在了盛雪白皙的掌心,内里金色梵文瞬间消失,剔透的碎片仿佛寒冰,冒着森冷寒气。

  两日前盛雪与兰照在城主府门口相遇,兰照说一见他就心生喜欢,其实不是她喜欢,是深埋在里她心里的这枚碎片喜欢。

  因为这是盛雪的本命剑,窥春。

  两百年前,窥春之名传遍四海八荒,只是最后一战里,它随着盛雪的飞升成了一柄断剑,碎片去了何处,又被何人所得,他并不清楚。

  年少时候盛雪遍寻不到趁手的剑,便生生拔出自己的一根肋骨,锻出此剑,与朱颜放心头血锻剑这事儿在当年轰动一时。

  时隔两百年,盛雪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与窥春见面。

  碎片离体,兰照的长发瞬间变的雪白,光滑细嫩的脸也遍布皱纹,她原本只是一只小妖,是活不了这么久的。

  但因为这枚碎片强行提升了境界,甚至在第一城做了城主。如今失去碎片,便失去了这本不该有的一切,生命在飞快的流逝。

  从亭亭少女变为沧桑老媪,兰照却并不在意,她慢慢跪下身,咳出了几口血,轻声说:“我不想吃那么多人的,这些罪,我去幽冥司里赎。”

  她茫然的:“换锦,会在轮回台等我吗?”

  陶深深忍不住说:“会的,他那么爱你。”

  于是兰照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就好。”

  因为太过于年迈,又身受重伤,兰照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缓缓躺在地上,手指贴着冰冷的地板,自言自语的说:“换锦,我来找你。”

  忽然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鸡啼,天并没有亮,月却红的妖艳,兰照唇角带着一点笑意,化为了一阵飞灰,只余下那件精致繁复的嫁衣。

  “为什么不告诉她。”言柏神色复杂:“她杀孽太重,入了幽冥司,也没有进轮回台的资格?”

  如果换锦真的还在等,那么无论他再等几个两百年,都不会等到兰照了。

  “人都要死了。”陶深深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还是有希望的去死吧。”

  她叹息的看了言柏一样:“飞苍兄,你人长得俊俏却没有相好的,为什么从不反思自己?”

  言柏:“……”

  盛雪握紧手,那枚碎片消失在他手心,衣物遮掩下的心口却出现了一点金色的印记。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见兰照的那群护卫急匆匆闯进来:“城主,红月降世,恐生不详,我们——”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全部卡嗓子里了。

  他们看看不该出现在洞房里的人,看看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又看看地上空空荡荡的婚服,整个魔都傻掉了。

  为首的哆哆嗦嗦:“城、城主呢?!”

  盛雪迟疑了一下,拿起地上的衣服:“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

  护卫:“!!”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整齐划一的跪下了,“新城主千秋万代!吾等誓死追随!”

  盛雪:“!?”

  盛雪:“你们叫谁?”

  为首的护卫腼腆一笑:“魔界以实力为尊,您既然杀死了旧城主,那您就是新城主了呀!”

  盛雪:“……”

  要是他记得没错,前两天在观凤台,这几人跟在兰照身后,看着还挺威风凛凛忠心耿耿的。

  好歹盛雪以前也做过正清门的掌门。

  要是让他师尊知道他这么不学好跑来魔界当什么城主,估计棺材板都要掀了,是以咳嗽一声,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并没有这个本事。”

  而后飞速的打量了一下面前几个小友,言柏已经坑过一次了,不能逮着一只鸡拔毛,虞烬……虞烬不行,没准这孩子直接在魔界做大做强称霸四海八荒了。

  “其实是这位巾帼女英雄。”盛雪一把拉过陶深深,道:“这位陶姑娘,修为高深,是她杀了兰照。”

  陶深深:“?!”

  护卫们立刻拜倒:“原来是陶姑娘!请城主受我们一拜,城主千秋万代!”

  陶深深看着面前结结实实磕下去的好几个脑袋,嘴角抽动了一下,转头看向盛雪,盛雪无声的:你可以的,我相信。

  “……”陶深深轻咳一声,道:“那什么,你们先起来。”

  她转身看着浸透鲜血的嫁衣,半垂着眼睫:“给兰照城主立一个衣冠冢吧。”

  护卫们愣了一下,而后赶紧道:“城主高义!兄弟们这就去办!”

  陶深深颇为头疼的看着他们手脚麻利的收拾残局,盛雪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摇着扇子假装什么都没干。

  “师尊……”虞烬慢慢走到盛雪旁边,耷拉着头,像是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对不起。”

  盛雪知道他是为之前欲杀兰照的事说对不起,也知道或许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因为他生气,所以才低头认错。

  “重庭以杀证道。”盛雪平静说:“这条路太凶,九天雷劫少挨一点是一点。”

  虞烬一怔。

  他看着盛雪的眼睛,总觉得他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