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大度的人, 等成为天下第一人后,又常常以大度的长辈自居,所以他不跟小辈一般见识——除非忍不住。

  此时此刻, 他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照霜剑, 脑门儿直突突:“我不跟你一道回正清门都不行?!这是哪儿来的规矩?”

  言柏冷声道:“ 你是我带出来的,自然要由我带回去。若是你在外面勾勾搭搭,败坏的是正清门的声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盛雪拿扇子敲敲脑袋,伸手拉过虞烬,道:“看见他了吗?”

  言柏看见虞烬的脸,眼神更冷。

  盛雪道:“我如今收心了, 一门心思对我这小徒弟好,你不用担心我败坏正清门的名声。”

  言柏冷笑:“你若真是收心了,至于还要带走奚家的婢女?!”

  说着他还扫了眼站在盛雪身后易容了的陶深深。

  “况且。”言柏又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若是盛积素说的话能相信,母猪都能上树。”

  虞烬勾了勾盛雪的手指, 问:“师尊, 要不要直接打死?”

  盛雪心想小孩儿怎么这么暴躁, 赶紧道:“不要成天打打杀杀的,我们要以和为贵。”

  又凑在盛雪耳边小声说:“他爹是掌门, 你要是想入我门下记在正清门的名册里,还得他爹点头呢,等这事儿办妥了咱们再说弄死他的事儿。”

  虞烬嗯了一声:“我听师尊的。”

  言柏额角青筋跳了跳:“你们自以为很小声吗?还是以为我聋了?!”

  盛雪咳嗽一声, 道:“乖徒, 我这事真的是十万火急, 必须立刻办, 等我办完了,自然就回正清门了,这样吧,我在此给你发誓——”

  他话未说完就被言柏无情打断:“如你这种将发誓当做吃饭喝水一般稀松事的人,也不怕哪天真的被雷劈死了。”

  盛雪:“……”

  这孩子说话还真是一针见血,毕竟他真是被雷劈死的。

  “你要有事办,我也不是不能通融。”言柏唰一声将照霜收回鞘,道:“但我要与你同行——时时刻刻监督你到底有没有败坏门风。”

  高历一惊,连忙道:“言师兄!”

  言柏抬起一只手,那是个停止的手势,眸光淡漠的看着盛雪:“你敢吗?”

  “……”盛雪气笑了:“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愿意跟着我,我当然高兴。”

  虞烬却不太高兴,看言柏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杀气腾腾来形容。

  言柏转身对高历道:“你带师弟师妹们回去复命,我跟鹤衣君走一趟。”

  高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言师兄,你就不怕这是盛积素的欲擒故纵之计吗?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让你跟着他让他可以一逞ꁘꁘ——”

  “咳咳!!”盛雪咳的震天响,他看着高历:“你是觉得你很小声吗?”

  高历:“……”

  言柏道:“若真是如此。”

  他看了手中长剑一眼,道:“我便为重庭山清理门户。”

  高历还要说什么,言柏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高历只好叹口气,抱拳道:“请师兄保重。”

  言柏一颔首。

  盛雪没理会言柏,带着陶深深和虞烬往奚家大门口走,梁丘词得了消息,已经等候多时,她站在斜枝花影里,还是那副娇弱的模样,但似乎又同往常大不相同了。

  “家主。”盛雪笑了笑:“劳烦家主相送了。”

  梁丘词道:“鹤衣君此去山长水远,万望珍重。”

  “多谢。”

  盛雪微微颔首,跨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她说:“鹤衣君。”

  盛雪侧身看着她:“家主还有事么?”

  梁丘词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而后闭了闭眼睛。

  罢罢罢,既然已经忘了,那就是命数,她何苦提起盛雪的伤心事,那是扎在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刺,天长日久,早就已经和血淋淋的骨肉长在了一起,别说拔出,就是提及,想必都会痛入肺腑。

  于是到底她只是说:“慢走。”

  盛雪莞尔。

  离开奚家后,十分凑巧的,盛雪在那个馄饨摊子边上看见了若明。

  他今日换了身打扮,穿的如同最普通的小沙弥——如果不是他脚不沾地眉心生莲的话,看着确实挺普通的。

  两个武僧站在他身后,满面肃穆,一时间真说不上是保护还是监视。

  他手里拿着木匣子,看着有些怅然若失,想必并没有从摊主的口中知道更多当年的事。

  盛雪对他能出来就已经很惊讶了,按照他已经跟朱颜一起喝酒时说起「佛子」,都管佛子叫做千机寺养的一条狗。

  这话听着很糙很难听,但这就是事实,佛子自出生起就活在囹圄中,何谈普度众生,是以盛雪从不信千机寺说的天花乱坠那一套。

  “鹤衣君。”若明打了个佛偈,垂眉道:“鹤衣君回正清门么?”

  “不回。”盛雪道:“去外面逛逛。”

  若明还没回话,忽然一阵暗香袭来,转眸就见一个红衣的姑娘翩跹而至,她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内勾外翘的狐狸眼,目不斜视的走到了盛雪面前,挑眉:“走了?”

  盛雪还记着他说自己白嫖的仇,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你要给自己赎身跟着我?”

  “想得美。”朱颜冷笑:“跟着你有什么趣味儿,全是些我看不惯的是非。”

  他一抬手,红光缠绕交织,凝出一把长剑,在暖阳下泛出丝丝寒气,他将剑随手一抛,“借你。”

  盛雪接过,抽出三寸剑身,就见剑身剔透,流转着血色,是朱颜的本命剑——寻欢。

  不过这老妖怪打架向来不爱亮剑,是以修真界鲜少有人识得。

  “这么大方?”盛雪眯起眼睛,“为你之前的莽撞向我赔罪呢?”

  朱颜大概很想立刻把剑收回来了,他忍了忍,低声道:“你临死前把大半修为都注入了窥春之中,现在就是个花架子,不拿把好剑死在外头……”

  他顿了顿:“谁来给我赎身?”

  盛雪立刻温润的笑了,拍拍朱颜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就是不死外头,也不会给你赎身的。”

  朱颜:“……”

  他抱着胳膊后退两步,忽然瞥见旁边的若明,嫌弃的又后退两步,“你怎么跟群秃驴在一起?”

  被人当面喊秃驴,若明也不生气,温声道:“女施主好。”

  朱颜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忽的瞥见他手里的盒子,眸光一滞,“这东西哪儿来的?”

  若明一顿:“此物?”

  朱颜伸手拿过来,打开一看,道:“这是我妖族的东西,你们千机寺不是一向号称度尽天下人,唯不渡妖?怎么,这是哪个小妖被你们关进镇妖塔时搜剿出来的东西?”

  “女施主误会了,这是……”

  朱颜懒得跟他多说,道:“这东西我拿走了。”

  若明眼角带了几分冷色:“女施主,这是小僧的东西。”

  “你的?”朱颜抱着胳膊,“看你这样子,千机寺那帮老秃驴养出的小秃驴是吧,你拿着妖物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睛,凑近若明几分,冷冷一笑:“不怕他们把你押进镜光殿受刑啊?”

  他骤然靠近,暗香更浓,若明后退一点,蹙眉道:“请女施主自重。”

  “我自然会自重。”朱颜抛着手里木盒子玩儿,道:“我这是一心为佛子好呢,毕竟这东西,留谁手里都行,唯独留你那儿不行。”

  他无意跟这小秃驴多费口舌,转身跟盛雪道:“我跟你有几句话说,跟我过来。”

  盛雪看一向温和慈悲从不发脾气的小秃驴额角都有青筋了,赶紧道:“佛子勿怒,他说的也对,这东西若真是妖族的,留你那儿确实不妥。”

  毕竟千机寺和妖族的仇怨大着呢,寺后的镇妖塔里羁妖无数,每年都在往里面添,却从没见有放出来的。

  盛雪随口安抚了若明两句,跟朱颜一道走到了街角的僻静处,朱颜脸色很难看:“这东西他哪儿来的?”

  盛雪:“我给的。”

  “?”

  “确切的说,是个姑娘的。”盛雪随口说了这小木盒的来历:“怎么了?我知道你一向讨厌千机寺的和尚,但也不至于——”

  朱颜没说话,单手结印,在木盒一点,红色烈焰腾空而起,盛雪瞬间认出来了:“这不是赤凤灵火吗?”

  “这是我的东西。”朱颜冷淡道:“五族衰微,千年前鹓雏、鸑鷟就已经灭族,鸿鹄、青鸾两族也子息极少,赤凤一族独我一个,这就是我的灵火,不可能出错。”

  盛雪好一会儿,终于说:“小红,你真出息,竟然跟千机寺的小秃驴搞上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扮姑娘骗人家小光头的感情了?”

  “……”小红想一把火把这人点了算了,道:“我把千机寺烧了也不可能去搞那小秃驴。”

  盛雪一想也是,“那这怎么回事?”

  “谁他娘的知道。”朱颜手掌一翻,赤凤灵火将小盒子烧成了一捧灰,道:“这种需要动脑筋的东西,直接烧干净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