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儿八经、天下第一人、正清门太上长老的徒弟刷拉一声站起身, 盯着盛雪,脸色不太好看。

  这人是色令智昏,真对梁丘词上心了不成?

  这时候跳出来凑什么热闹?依照归月剑派的睚眦必报, 虽然不敢要盛雪的性命, 手段却多得很,盛积素顶着脖子上那脑袋就是为了好看吗?!

  柳舟一看自家少主都公然站出来了,也跟着站起来,护法站着,弟子们哪里敢坐着,也跟着站起身,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

  合欢宗右护法柳舟笑眯眯的道:“合欢宗贺夫人继任之喜,宗主百事缠身不得空闲, 未能亲自前来,还望勿怪。”

  梁丘词温声道:“怎会。”

  柳舟这一站出来,先前还有不知道盛雪身份的人,瞬间了悟了。

  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容貌,正清门的人, 柳舟还护着, 怎么看都只有那位六界第一奇葩盛积素了。

  郝涧阴郁的看了眼盛雪, 又盯着柳舟一瞬,而后道:“鹤衣君并不能算是正清门的人吧?”

  盛雪:“我既然同重庭结契了, 那么我生是正清门的人,死是正清门的鬼,这位小道友话说的, 难道我道侣死了, 我就要被正清门扫地出门不成?”

  郝涧一噎, 阴测测道:“正清门高风亮节, 自然不会,我的意思是,鹤衣君出身合欢宗,并不能代表正清门的意思。”

  盛雪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你不能代表正清门的意思——好歹他也是当过掌门的人,这话着实是非常伤人。

  但郝涧显然没有发现他一颗被伤透了的心,转眸看向「能代表正清门」的人,拱了拱手:“言道友,你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论断?”

  言柏虽然年纪小,但他是重庭的关门弟子,又少年英才。不论是在哪一界都名头响亮,且行事素来正派,光明磊落,他口中说出的可要有分量的多。

  被人强行拖出来在淤泥里插一脚,言柏面色冷淡,还没开口呢,就对上了盛雪的眼睛。

  姓盛的拿扇子缓缓敲打掌心,那张芙蓉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看着倒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眼睛里却只透露出一个讯息:

  你要是敢拆我台今晚上师娘就代你死去的师尊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徒。

  言柏:“……”

  言柏深吸口气,对郝涧道:“鹤衣君的意思,即是正清门的意思。”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正清门这是公然站在了梁丘词这边呐!

  瞬间不少人倒戈:“梁丘夫人看上去如此柔弱,说她是帮凶我可不信。依我看,分明是有人心怀鬼胎,借题发挥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奚城临死前将家主之位传给夫人只是为了保护她。否则她一个寡妇,又生的如此美貌,在奚家还不知道要被如何磋磨呢!”

  “归月剑派整日里无事生非,戚家也是……若真这么怕梁丘家势大,倒是自己争口气啊,整天耍这些隐私手段有什么意思。”

  “正清门处事从不徇私,此次食血鬼之祸就是正清门解决的,他们应该十分清楚内幕到底如何。如今还愿意站在梁丘夫人身边,说明夫人绝对是清白的。”

  “……”其实言柏说这话,也不是怕了盛雪的威胁,他很清楚食血鬼的之事梁丘词最多知情不报——

  还是在一旦泄露此事绝对会被奚城奚未灭口的情况下选择隐瞒,这一点不能苛责,毕竟人都是怕死的。

  而且就像是那些人说的,梁丘词若坐不上家主之位,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是回归来州的梁丘家,其二是势单力薄的留在奚家。

  但是这两条路对梁丘词来说都是下下之选,奠定了这个女人的可悲的余生,言柏不愿意与一个弱女子为难。

  戚家那少家主气的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撩袍坐下:“既然正清门都站出来了,戚某无话可说。”

  失去了最有力的盟军,郝涧也有些悻悻,“既然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他朝梁丘词行了个礼:“之前得罪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梁丘词平静的说:“小道友也是心系苍生,我自然不会怪罪。”

  郝涧勉强牵唇一笑,将这事按下了。

  梁丘词从盛雪手中接过那方木匣,上面精致的花纹几乎晃花人的眼睛。

  因为点了金漆,阳光落在上面便格外绚丽,梁丘词眼睫一颤,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个天地阒然的夜晚,连风也安静,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眼前这张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脸。

  她想,原来这么多年过去,盛积素还是那个盛积素,纤毫未变,变的只有这人世间,和人世间如她一般庸碌的凡人。

  旁边的下人赶紧上前,将木匣接了过来,梁丘词郑重一礼:“多谢鹤衣君前来观礼。”

  盛雪莞尔,回了一礼:“家主客气。”

  他转身回到人群里,在言柏冰冷的眸光中低声道:“乖徒弟,让个位置出来……啊,让两个。”

  “……”言柏大概是想立刻拔出照霜剑砍死这个厚颜无耻之辈。

  但是满堂宾客,他只能咬了咬后后槽牙,转头盯着高历道:“高故辰,让开。”

  高历:“?”

  凭什么是我让啊?

  他心里委屈,但是不敢说,毕竟言师兄这会儿看着跟要吃人似的,只好带着缪倾倾挪到了后面一排。

  盛雪带着虞烬坐下,闲散的将手肘抵在矮几上,托着自己下巴,“乖徒弟,不要总是板着个脸,你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闹剧过去,仪式继续,言柏冷冷道:“来了这么多人又如何?!”

  盛雪:“你看看,各大门派的仙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要是总板着个脸,人家姑娘看见你就吓一跳,你还怎么觅得良缘。”

  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的宝贝小徒弟也总是喜欢板着个脸,侧头道:“还有焦焦你也是……”

  话还没说完,盛雪想起焦焦是不一样的,这条小蛇八成已经跟某条小母蛇私定终身了,不必考虑婚姻大事,于是后面的话咽回了嗓子里。

  言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觅得良缘?”

  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仿似鹰隼,盯着盛雪那架势似乎恨不得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扒出来:

  “现在我跟你的艳情话本是整个修真界卖的最好的,我还能觅得良缘?!”

  盛雪:“……”

  他就说怎么一坐在言柏身边就有小姑娘对他们指指点点羞红了脸还说什么「三个人」也可以。

  “咳……”对于这事儿,盛雪是有些理亏的,毕竟虽然药不是他下的,但这会儿他既然用着原主的壳子,就得认下来,道:

  “是我对不住你,你看看你心仪哪一个仙子?我去跟她解释解释,告诉她我跟你绝对没有关系……”

  谁知道言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是可以止小儿夜哭的地步了,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旁边虞烬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盛雪侧头,就见小徒弟面无表情,似乎也不太高兴:“师尊,吃橘子。”

  盛雪叹口气,心想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现在还真是捉摸不透了,老年人还是专心吃橘子吧。

  因为没有人再跳出来刁难,接下去的仪式进行的很顺利,当梁丘词终于从大长老手中接过那方带着奚家至高权利的家主印时,手指微不可查的一颤,她下意识的看向盛雪,发现盛雪温和且带着笑意的眼睛,那一瞬,她忽的松口气,背脊挺得更加笔直。

  她想,盛积素在这里,和两百年前不一样了,这一次,盛积素在这里。

  明明当年的承诺并没有兑现,梁丘词仍旧深信这个人。

  她单薄纤瘦的手臂高高举起家主印,沉声道:“奚家族人听令。”

  在场奚家的人——包括诸位长老,都一撩袍摆跪了下来,梁丘词立在一排排奚家历任家主的灵位前,朗声道:

  “梁丘词自今日起继任奚家家主之位,必事族人、怀苍生,度己以绳、洁身累行,一日不忘先夫临终之托、长辈谆谆教诲,以繁荣奚家为己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大长老高声道:“恭贺家主!”

  无论奚家还有多少人不甘、不屑、不忿,都要在这一刻跪在地上向梁丘词垂下高傲的头颅,“恭贺家主!”

  盛雪笑着喝了口酒。

  奚家的酒一般,入口绵绸不够爽口,他喝了一口便兴致缺缺,眼见着仪式已经结束,到了大家聚在一起扯闲篇儿喝酒吃肉顺便骂骂人的环节,他拉拉旁边言柏的衣袖,言柏瞬间就跟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似的,飞快将自己袖子扯回来,甚至立刻挪远了三寸,这才冷声道:“鹤衣君有何事?”

  盛雪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啧了一声,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先撤了。”

  言柏嗤笑:“以往鹤衣君离席,可从来没有这么礼貌的告知过。”

  盛雪:“重点不是这个,我意思是,待会儿归月剑派或者戚家来找麻烦,就得辛苦你应对了。”

  他说完拉着虞烬就扎进了人群里,言柏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盛积素——你给我滚回来!”

  附近的人纷纷侧目,姓盛的王八蛋已经带着徒弟溜得没影了。

  言柏克制着坐下,气的手都发抖,高历听他喃喃念叨着什么,赶紧凑上去,就听天之骄子声音含着血泪:“盛积素,我迟早把你剁成十八段喂狗!!”

  ……

  盛雪出了宾客如云的大殿,松了口气。

  虞烬问他:“师尊,我们去哪儿?”

  盛雪想起他总是惦记着昨晚那事儿,觉得自己有必要教导一下徒弟风月之事,今儿时机正好,他扇子一展,道:“我们去薄暮楼。”

  薄暮楼名字取得风雅,乍听像是个文人骚客聚在一起谈诗论画的茶楼,实则是阙阳城第一销金窟,盛雪第一次逛花楼是被自己的亲师尊拎去的。

  老头儿跟姑娘门划拳喝酒,他就在莺声燕语里读心法,这事儿被他那缺了大德的四师弟知道后,揶揄:

  “难怪我们师兄弟里三师兄修炼速度最快,原来是那方面不太行,无欲无求所致……要不要试试我这新炼制的药?保证你吃了后雄风大振夜御十女不在话下!”

  盛雪当时没说什么,接了药丸,转头就把药喂给新抓来的妖兽吃了,第二天一早他拎着妖兽的尸体打上四师弟的洞府,声称他残害同门,借题发挥把这缺德玩意儿揍得半个月没能下床。

  不过那都是盛雪年轻时候的事了,等他年纪大些,没再去过此等风月场所——问就是出名了有人关注了拉不下这个脸。

  但是现在么又不同了,他不再是整个修真界的主心骨寒英仙尊,只是个废物花瓶,逛个花楼算什么,更何况他是有正经理由的。

  盛雪透过幂篱垂下的白纱抬头一看,就见姑娘们穿红戴绿巧笑倩兮站在二楼小台上揽客,他转头对上虞烬似乎有些惊讶的眼神,不由安抚他:“不要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应该了解这些。”

  “……”虞烬抿着唇角:“师尊,我不想进去。”

  盛雪一顿,“可是。”

  “我想进去。”

  虞烬:“……”

  盛雪怕孩子害羞,道:“不如,你在外面等我?”

  少年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你在说什么疯话」。

  盛雪敲了敲虞烬的肩头,道:“不要害羞,里面的姐姐人美声甜,可好了。”

  虞烬的声音如三尺寒冰:“师尊以前来过?”

  盛雪在徒弟面前张口就来:“那肯定,你师尊我是什么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年轻的时候……”

  他想想年轻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修炼打架揍师弟养孩子……娘的,过的都什么狗日子。

  后面的话盛雪没能说出来,但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虞烬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盯着盛雪修长的后脖颈,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人怎么就这么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