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今!”闻知今听到扶楼喊他, 视野模糊,眼前全是一片血色混沌,他努力抬起似重逾千钧的眼皮, 去看扶楼。
扶楼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然后闻知今便感觉周遭被沉寂的风雪味包裹,微凉的拥抱却很用力,喧嚣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闻知今半阖着眼,顺从的靠在扶楼怀里。
满天的魔气扫荡, 这一方天地几乎要崩裂。
“疯了吗?”那位仙人喃喃自语道,艰难的用宿雪仙尊的铃铛去挡扶楼的魔气。
交了铃铛的木傀仙使便被扶楼一脚踏成了粉末。
魔尊真的生气了。
那位仙人几乎遍体生寒,即使手上拿着宿雪仙尊的法器铃铛也显得艰难起来, 暴怒的魔气钻进他的经脉,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
兀的无数瑟瑟发抖的凡界人凭空升起,挡在了那位仙人面前。
“杀了凡人就飞升不了了!”那仙人即刻反应过来,厉声道。
扶楼眉眼未动, 伸出左手,向上一抬,那些被当做挡箭牌的凡界人便坠落下去, 落在了魔气之上。
还没等那位仙人松一口气。
无数魔印便从四处飞出来,重重叠叠极其炫目。
那位仙人神色剧变,整个身体都在强大的威压之下佝偻起来。
扶楼的脸更白了一分,却依旧五指紧扣, 控着那些魔印。
“……不要。”很微弱的声音。
魔印却瞬间顿了一下,扶楼眼睫颤了一下, 轻声道, “闻知今,本尊在的。”
闻知今的指攥得极紧, 将扶楼的衣服抓出了很深的褶皱,依旧重复,“不要。”
扶楼沉默了两秒,然后松了手,魔印瞬间黯淡崩裂,扶楼唇边淌出一丝血迹,他却像丝毫不在意一般,声音放得很温柔,完全不是魔尊的冷硬,他循着本性安慰,像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本尊听你的,别难过了。”
为了找到闻知今,扶楼的魔气扫过整个万魔宫不渡天,穿过无尽河,淌过天上地下,身体早已透支。
此刻若是那铺天盖地的魔印下去了,纵是扶楼,也必会重伤,甚至伤及根骨,往后修为不得寸进。
噩梦里的血色渐渐消散,闻知今摁着眉心,视线逐渐清明,他缓了三秒,然后退出了扶楼的怀抱。
闻知今此刻又恢复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剑修,像是刚才失态的不是他,他对扶楼轻声道,“多谢尊主。”
不是之前眨着眼的亲昵语气,此刻显得有些生疏。
可模样却温顺又脆弱,实在让人难以升腾起怒意。
扶楼直觉有些不对。
可闻知今朝他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扶楼直白的话,便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想要凡界帝位是吗?”闻知今温声朝天上的仙人道。
“是。”那仙人答应道,毫不掩饰。
闻知今摁住坤灵,身姿如松,唇齿如利剑,“仙人夺帝位,财帛辱仙途,名利熏心也配称一句仙人吗?!”
“自然。”那仙人伸手一抬,无数片花瓣便席卷而来,一时间整个锦京灿若朝霞,数不尽的人从四处跑出来,他们如蝼蚁一般跪拜。
很长很长很长,蜿蜒而出,几乎布满整个锦京,他们面色潮红,眼里是极度的兴奋,闻知今惊愕的发现其中不乏那些权贵高官。
“仙人”的影响已经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了,这样的境地,镇国将军篡位的难度便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这样的影响力绝非一日之功,闻知今想起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说的。
数年前便有仙使宣传入道成仙一事。
闻知今眸光一跳。
归玉苦心积虑,难道只是为了助镇国将军登帝位,然后给予他的那一点凡界便利?
错了。
全都错了。
闻知今兀的冒出一个可怖的念想,他攥住了身旁扶楼的衣袖,整个人都在抖,“尊主,去镇国将军府。”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稳了闻知今的肩头,然后凭空而起,直朝镇国将军府而去。
在扶楼怀里,闻知今脸色惨白,他目光钉在高空漂浮的仙人身上,喃喃重复一句话,“他不是归玉……”
扶楼抱他的手又紧了紧,“好,本尊知道了。”
那仙人似是也没想到这么快便被识破,从后追来,当空直贯一把灰暗锋利的剑,仙人被挡住了。
寂岭立在高空中,扬声道,“卑下为尊主分忧。”
锦京人像是早被训练过了,此刻都垂着头,伏趴在地上,如虔诚的献道者。
魔尊的速度奇快,几次呼吸便已来到了镇国将军府前。
闻知今缓了缓心神走上前,指尖碰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时,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在拉扯自己,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扯进去,耳畔是呼啸而过的私语,纷纷扬扬往脑海深处钻。
“看看我吧,仙人看看我,我要升官发财!”
“我要入道,要城西的大宅子,迎娶官女儿!!”
“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敢和本小爷抢惊鸿楼的清翩公子,本小爷成了仙,第一个杀了他!”
“诚意,我给的诚意最多了,仙人……”
好吵!
好吵!!!
感受到主人的暴怒,坤灵遽然出鞘,剑身狠狠撞在那朱红色大门之上,发出铿锵一声巨响,余威将闻知今弹开了。
闻知今唇色苍白,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隐隐流光淌过的朱红色大门上,声音冰冷,“打晕扶楼。”
坤灵骇然:主人……
闻知今眸光一厉。
许久未见的金色泪串重新浮现出来,深深的嵌入了闻知今的肉里。
坤灵不敢再犹豫,神剑之威,一斩而出,剑气卷在猝不及防的扶楼身上。
扶楼昏倒的前一刻,不可置信的看着闻知今,“你……”
闻知今牵住扶楼的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尊主安心睡,知今不会伤害尊主……只是知今不再信尊主了。”
不再信扶楼面对归玉之后,会选择帮他。
这是变数。
但此刻已经承受不起变数了。
闻知今手里捧着精巧的储物器,他扫了一眼,然后妥帖的放进了怀里。
闻知今左手执剑,长剑盈亮璀璨,胜雪白衣被暗风卷起来,他立在朱红色大门前,一剑劈下去。
桀桀私语被撕碎,锋芒落在大门之上,然后朱红色大门轰然倒塌。
露出里面的样子。
归玉立在高空中,无数百年树身般粗的白线绑在他身上,腰间,手腕,脚踝,脖颈。
归玉像是一个被迫扯在空中的傀儡,不知名的东西顺着线淌进归玉的身体。
闻知今顺着白线往下看,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白线是从那些跪拜的凡界人头上散出来的,一缕一缕几乎看不见,最终汇聚成巨大的粗线,绑在归玉身上。
此刻他睁开眼,神色癫狂又痛苦,风华万千的容貌似乎都离他而去,归玉的脸变得狰狞而平凡,与“谢归仪”丝毫不沾边了。
闻知今凝眉片刻,坤灵斩出惊破山河的一剑,此刻似乎都能听到海浪翻卷的声音。
可……
那些诡异的粗线纹丝不动。
归玉在其中桀桀大笑,眼睛血红,疯了一样大叫,“闻知今,你来了!大师兄,我万人敬仰的大师兄啊,今日你便死在这里!!将军府作埋骨之地,倒也配你!!”
闻知今笑了一下,温声道,“你不是清河十三宗的弟子了,你不是小师弟谢归仪,也配唤我一声‘大师兄’?”
语气温和真挚,如同好心的提醒,却字字诛心。
归玉神色果然更加疯狂,那些绑着他的粗线微微晃动起来,“竟然不记得我了!!”归玉朝天哈哈大笑,似乎浑身都透出血色,“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个模样!我要剥了你这层伪善的皮!”
闻知今眉目沉静,坤灵剑身发亮。
就是此刻。
闻知今眼睛一亮,对准那根因归玉情绪激动而被扯得飘荡在空中的粗线,一剑贯出,巨大的神剑法相遽然出现。
云霄似乎都在激荡,天穹都发出一声巨响。
那根诡异的粗线不堪重负,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归玉像是一瞬间被拔了舌头,目光死死盯着那根粗线,他伸手抓住那根粗线,五指都用力到爆出血,他语气卑微颤抖,怕到极致,“不要——”
然后啪的一声,像是撑到极限,那根绑在归玉右手上的粗线崩断了。
归玉的右手软绵绵的垂下去,如同没有筋骨的棉絮。
“废物!”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从归玉嘴里发出来,声音威严又沙哑,像是某种从地底爬出来的东西,本能让人感到不适。
归玉那张脸瞬间变得暴怒,又瞬间变得平静,变幻莫测,像是疯了一般。
而那根好不容易才斩断的诡异粗线动了两下,扭动如蛇,凡界人头上的细线遽然拔长,然后交织缠绕,变成了一根崭新的粗线,重新固定住归玉绵软的右手。
而那些细线被迫拔长的凡界人此刻无声的倒了下去,眼眶里没有眼珠,脸庞骤缩,血肉荡然无存,成了一具枯尸。
而其他的凡界人全都垂着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事,只深深的虔诚的跪拜下去。
闻知今怔然,然后手一扬,祭出了坤灵,手掌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液飙出,坤灵如收到滋补的枯禾,此刻骤然大盛。
天地都震颤起来,无数灰色虚影从四处奔涌而来。
铺天盖地,速度奇快。
立在高空之中的归玉,看着这些灰影,轻轻发起抖来,另一个声音道,“你看。”
“多骇人的力量,你的努力在这样的天赋之下,像个笑话。”
归玉兀的弹起来,像是条被戳到痛处的鱼,整个人都泛出血光,他语气森然又阴毒。
“我杀了他一次,就能杀了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