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央带着受伤的阮未,回到了龙族。
阮绣臻看着浑身是血、龙角皆断的阮未,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许久后跪倒在地,默默垂泪。
她早知再来一次,依旧是这个结局。
但即使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再看见这样一个场面时,阮绣臻还是止不住的心痛。
阮未是她的龙崽,是从她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为了一个男人生生死死数次,她怎么能不心痛。
但她又能如何呢。
情爱二字,唯有局中人方能解。
舒央把阮未放到床上。
他已经恢复了仙身,想要回天上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抓着阮未的手,将源源不断的仙力输入阮未的身体里,修补着阮未身上的伤处。
等确认阮未身上除了龙角,再也没有一处伤时,舒央才收回了手。
“多谢仙主对我儿的厚爱。”即使是这样,阮绣臻也还得打起精神来,对舒央道谢:
“若无仙主,我儿怕是活不过明天。”
“.......”舒央沉默了半晌,许久,才低声道:
“无事。”
他说:“本就是我欠他的。”
阮绣臻闻言,心中猛然一惊,抬起头来,看着舒央。
欠这一字,因果极重,舒央如今已经恢复仙身,即将要回到天上去,为何还不顾不避他和阮未之间的因果?
舒央却没有对阮绣臻解释。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阮未的记忆全都抹去:
“只是等他醒来之后,又劳族长费心解释了。”
他用了又这个字,想来是情根归位,往日的记忆也随着情根一同涌入他的大脑。
“.......我会的。”阮绣臻回过神来,垂下眼睛,声音低低:“当初也是,若无仙主,阮未只怕也没有今日。”
“他太固执了。”舒央伸出手,抚摸着阮未沉睡中的脸,眼底带着温柔,像是怕吵醒他一般,轻声道:
“没有人比这个傻瓜更固执了。”
“若不固执,如何能入魔。”阮绣臻摇头道:
“当初我早就告诉他,您与他殊途,可他偏不信,不仅悄悄破坏您飞升,还服下育灵丹,私诞仙种。”
原来当初,竟是那阮未爱舒央入骨,为了让舒央留在人间陪他,甚至故意耍手段引开飞升天雷,破坏了舒央的飞升之路。
舒央其实后面本就不打算成仙,但阮未的破坏导致原本应该劈向舒央的飞升天雷劈向了阮未自己,阮未深受重伤,舒央心疼之余又大怒不已,和阮未大吵了一架,冲动之下,舒央甚至放狠话说如果阮未再如此偏执,便与阮未一刀两断。
那一次吵架间接促成了阮未的心魔,阮未之后越来越偏执,最后在一次修炼中走火入魔,灵根全毁,彻底堕落。
堕魔就意味着今后再也不可能有成仙的机会了。
舒央为此心急如焚
楠諷
,想要唤醒阮未,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最后一次两人关于成仙的分歧和吵架之中,阮未认定舒央想要抛下他,故而理智全失,堕魔的他疯魔之下,失手伤了舒央,这才让舒央彻底清醒。
如果让阮未一直保持着对他偏执的爱意,那阮未迟早会把自己作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必须得让阮未死心。
舒央没办法,只能狠下心来,伤了阮未,让阮未以为舒央不再爱他之后,打晕了阮未。
之后,舒央亲手挖出了自己的灵根,然后用它把阮未身上已经沾染魔气的灵根换了出来,然后又在阮未的身体里下了封印,封住那些仅存的难以完全清除的魔气,这才离开。
但此时的阮未已经怀上了龙崽,灵根和情根相连,舒央把自己的灵根给了阮未之后,情根种在阮未的身体里,逐渐和龙崽相融为一体,再难分开。
而失去情根的舒央也失去了一切记忆。
他不再记得阮未,也不再去找阮未,费劲千难万险重塑失去的灵根之后,飞升成仙。
而阮未被舒央抹去了曾经入魔的记忆,独自一人,生下来龙崽。
舒央不是不爱,也不是不够爱,他可以亲手挖出自己的灵根给阮未,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阮未,给阮未留下成仙的机会,但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龙崽,还是让阮未受了伤。
“或许,我真的应该远离他,他才能一生幸福无忧。”
舒央指尖轻轻碰着阮未昏睡中的面庞,喃喃自语。
半晌,他俯下身,吻了吻阮未的额头。
“好好活着。”
舒央说:“别再为不值得的人付出一切了。”
*
阮未醒来的时候,舒央早就离开了。
他被舒央消除了一切记忆,早就不记得舒央和舒宝川是谁。
舒央在临走之前,还把阮未密室里的龙蛋外壳带走了,顺带销毁了一切舒宝川存在过的痕迹。
丧子之痛实在太让人难以承受,这些,只需要舒央一个人记着就好了。
阮未不知道自己的角是为什么被砍断了,阮绣臻告诉他说是他在对抗魔兽的过程中不小心断的,还请来了玄武族的族长灵虚和其他的灵虚族人作证,阮未听他们的“证词”,最后也信了。
而此刻天玑星已死,舒央不得不重新在人间选出新的天玑星,让星辰归位。
但糟糕的是,因为之前被天玑星夺走的星核已经吸取了太多的魔气,星核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好几次舒央都差点被星核上沾染的魔气主导,从而失去理智。
好在天璇星虽然堕入人间,但始终听从舒央的指令,没有给舒央生事。
舒央让天璇星去找出符合担任下一任天玑星条件的人,然后把自己关进了山洞里,还让天璇星用锁链捆住了自己的手脚,防止自己因为被魔气控制,而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危害人间的事情。
“仙主,按照天道指引,西南方向似有下一任天玑星的踪迹,是否要我前去查看?”
天璇星看着坐在寒冰石上的舒央,低声道:
“还是说,仙主您想亲自去找他?”
“不必,你把他带过来就好了。”舒央为了镇压星核里过于浓郁的魔气,已经耗尽心血,头发都白了一半。
他闭着眼,声音很低,指尖颤抖着抚摸着衣袖里的龙蛋:
“天璇。”
天璇抬头看了舒央一眼,应了一声:“仙主。”
“你........想不想当下一任紫微星?”
“.........”
天璇眨了眨眼睛,向来平静冷淡的脸上陡然浮现些许波动,连眼底都带上了些许慌乱:
“回仙主,我不想。”
“为何。”舒央睁开眼,看着天璇,语气很温和:
“没关系的,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也不要觉得我是在故意试探你。”
他说:“上一任紫微星死后,次从星是可以接任紫微星的位置,成为主星的。”
“可是我不想。”天璇低下头,语气里带着些许执拗:
“在我心里,主星永远只有仙主一人。”
“..........”舒央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低低叹了一口气。
“罢了。”他沉默片刻,抚摸衣袖里龙蛋的动作一顿,随即才道:“你先去吧,找到下一任天玑星之后,再回来复命。”
“是。”天璇星拱手离开了。
再天璇星离开之后,舒央嗓子里一直压着地血终于喷出。地面上的漆黑的血液还散发着浓重的魔气,舒央掌心里的星核已经完全被魔气覆盖住,再也看不出当初下凡时的璀璨夺目。
“........还能回到天上吗?”
舒央看着缓缓旋转的星核,喃喃道:“还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回到天上去吗?”
当初那么想成仙成神,现在却对这件事产生了动摇。
如果成仙成神要踩着妻儿的血泪拾阶而上的话,舒央大概是不愿意再成神了。
.........等找到下一任天玑星之后,所有的任务,也就都彻底完成了。
舒央闭了闭眼。
他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和元神彻底把星核里的魔气吞噬掉,将星核净化完毕。
在那之后,他会主动身死道消,但在死之前,他会提前把身体里的舒宝川剥离开来,给他造一个新的躯壳。
等龙崽复生之后,龙崽大概会继承他的星辰之力和干净的星核,成为下一任的紫微仙主。
到时候,阮未和宝川就都能好好活着了。
他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关系,只要阮未和宝川还好好活着就行。
思及此,他心念一动,身体里一个小小的、透明的龙灵就从舒央的胸膛里冒了出来。
它还是一团没有记忆、没有意识的混沌的龙灵,却知道主动亲近舒央,亲昵地贴贴蹭蹭舒央,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舒央的指尖。
龙胎当初和情根融为一体,虽然说舒宝川的肉身已毁,龙灵没有寄存的地方,所以主动回到了舒央的身体里,但只要情根还在,龙灵就还在,舒宝川便始终还有一抹龙灵在世,只要为他找到一个新的躯壳,他就能重现人间。
“崽崽,爹爹不会让你死的。”
舒央伸出手,本想摸一摸龙灵,指尖却不慎穿过龙灵的透明的身体。
但龙灵虽然没有意识,但还是用爪子抱住舒央的指尖,尾巴卷啊卷,卷住舒央的指尖,然后在舒央的掌心里滚来滚去,很是快乐的样子。
还像之前当龙崽那样。
舒央忍不住笑了笑,但却不慎牵引起伤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吐出黑色的血,龙灵见此,担忧地一摆尾巴,贴了贴舒央的脸颊,像是在安慰。
舒央每吐出一口血,头发便白了一根。
但他却毫不在意,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但半晌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龙灵见舒央晕过去了,有些焦急,在空中游来游去,最后钻进舒央的衣袖里。
舒央的衣袖在没有人操作的情况下,忽然用了动静,上下翻动。
紧接着,那枚早就没有气息的龙蛋忽然从他的衣袖里滚了出来,看上去有些焦急地绕着昏迷的舒央转了几圈,随即咕噜噜地滚出了洞口。
看它离去的方向,好像是——
往龙族的方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