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南荣【完结】>第62章

  乘坐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南荣军驻扎营地,遂钰率先跳下马车,双脚才沾地,脚底明显的震颤令他恍了恍。

  遂钰:“这是……”

  “骑兵训练。”南荣栩道:“这只是负责南荣府守卫的骑兵,此行并未带骑行军。”

  南荣府对鹿广郡的兵力设置严苛,守卫城池与在外的骑兵并不同属。

  城防军学的是如何根据城池,以及周边地形,极大可能地发挥守卫效用。

  在外,由南荣栩口中的骑行军负责,上阵冲锋陷阵,学的是一等一的,十足的一击毙命的战术。

  营地临时搭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遂钰跟在南荣栩两步以内的位置。

  他设想过南荣军军营的景象,本以为会弥漫着沙场征战的冷肃之气,没想到南荣栩靠近值守的军士时,军士神情放松,笑着行礼:“见世子爷安。”

  南荣栩:“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们走了一阵,南荣栩拉住遂钰,指了指左手边的帐篷:“这是你未来三日会住的地方。”

  “大哥呢?”遂钰本不怕陌生环境,但不知为何,大哥在身旁,一时倒有些怯生。

  南荣栩说:“跟你紧挨着的这帐。”

  “军营看起来,像是寻常军队驻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遂钰开始回答南荣栩上一个问题,想了想,“气势宏伟?”

  南荣栩忍俊不禁:“话本里,将领统统身长八尺,青面獠牙?一招便可撕裂对手?”

  “大哥也听了撷星楼的说书?”遂钰问。

  “闲来无事,有人认识的人邀请,便去听了半日,说得头头是道,大多杜撰,但听客喜欢。”南荣栩摇摇头,无奈道:“若我们南荣军真是这般,也不必打了败仗被父亲责罚。”

  世人对军队,对常胜将军,总会下意识神化他们。

  百姓给予太多没有意义的期待,竭尽全力地造神,亦可瞬间毫不留情地毁神。若南荣军并未获得与之匹配的荣光,随之降临的诋毁与谩骂,会毁了整个南荣王府。

  遂钰问:“大哥面对神化南荣军的传闻,不会觉得害怕吗。”

  “如果觉得害怕,便不会从军。”

  南荣栩抚掌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始终忠于胸中信仰,守卫百姓与边境的安宁,若在意后世传闻。”

  “遂钰,那个时候,我们都死了。”

  “死人不会在意史书所著,即便被编排地恶贯满盈,却始终会有那么一批人,记得我们南荣府的荣光,不是吗?”

  奢靡的大都困不住自由的灵魂,却可锁住开阔的胸襟。

  遂钰虽事事明晰,却不懂得自我排解。

  这种性格,很容易出事。

  南荣栩耐心道:“等你见了真正上战场厮杀数年的南荣军,便会明白,后世传闻于我们而言,并不算什么。”

  朝廷更迭,真正能记录在史案的又有几个。

  掀帘进帐,南荣栩带遂钰来到书案前,双手放在他肩膀,将他按在座椅中。

  “写几个字。”

  什么?遂钰啊了声,没理解。

  南荣栩重复:“写几个字让大哥看看。”

  世子亲自研磨,将沾满墨汁的笔交给遂钰。

  “我……”遂钰放在腿面的手蜷起,隐约猜到大哥的意思,却不敢立刻确认,他犹豫片刻,说:“我的字不好,怕大哥笑话。”

  “是不好,还是不敢写。”南荣栩单刀直入。

  遂钰:“大哥。”

  他微微仰头,营帐顶棚的光柔软地落在地面,衬得南荣栩本就丰神俊朗的面容,更加轮廓分明,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我不能轻易在外写字。”

  他坦诚道:“是陛下的命令。”

  南荣栩也不强逼,放下笔淡道:“他教你写与他一模一样的字,难不成是好为人师成瘾,急不可耐找了个人练手?”

  字体并非一日之功,更何况是一般无二。

  潮景帝政务繁忙,能有多少时间用于闲暇,可他就是将这些时间挤出来了,教一个还未形成风格的孩子。

  遂钰不知道南荣栩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是否在追溯自己与萧韫相识的过往,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该隐瞒。可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回忆的岁月,又该怎么悉数交待。

  南荣栩见遂钰不语,表情局促慌张,根本藏不住情绪,长叹道:“若父王回京,你觉得你能瞒多久。”

  南荣王远比南荣世子更难对付,遂钰连大哥都哄不过,还想瞒住历经千百风霜,洞察人心的南荣王?

  “你喜欢他吗?”南荣栩又说。

  遂钰立刻道:“不喜欢。”

  “可我觉得,你的眼里似乎全是他。”南荣栩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了解陷入爱河后,凝望对方的神情。

  这是恋人之间最正常不过的神态,但放在遂钰身上,便显得格格不入。

  遂钰没说话,动手用镇纸整理面前的宣纸,宣纸撒着金箔,是市面上最昂贵的那种形制。

  提笔,略一思索,流畅地写下潮景帝的名字。

  “他第一次教我写字,写的便是他的名字。”遂钰缓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自己真是害怕极了,皇帝的名讳岂能轻易落笔。

  萧韫左手穿过他的肩胛,右手握住他的手,极为耐心地写了好几遍,将遂钰抱在腿上,问他:“名字只是一种称呼,没什么可忌讳。”

  “至少在你这里是。”萧韫鼓励道:“念几遍就不害怕了,遂钰,跟着朕一起念。”

  “他让我跟着他一起念他的名字。”遂钰说。

  “那几日我经常做噩梦,梦里全是大逆不道,被他关入天牢受刑的场面。”

  皇帝身份转变得太快,明明是温润如玉的先生,却一夜之间成了掌握他生死的帝王。

  遂钰说:“起先我是很怕,但后来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对我有点兴趣。”

  只要抓住那么丁点的兴趣,就能得到优渥的生活,或许还可以求他下旨,让自己回家。

  “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反抗吗。”

  遂钰轻轻笑起来:“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愿意怀着强烈的反抗离开他多一点。”

  “虽然嘴上说着回家,可心中想着的,只有是否和他永不相见的念头。”

  南荣栩大惊,连着说了好几声“遂钰你”,却始终止步这前三个字。

  这是遂钰按捺在胸中的不忿,好像这些年的黄粱梦,只有他一个人在无人之境飘荡。

  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在岸边看着自己溺水,狼狈地被湿润迷蒙双眼。

  “大哥,他根本没有逼我爱上他。”

  遂钰很清楚,太学时的依赖,是自己主动靠近。如果心智足够坚定,他大可以直接拒绝陌生人的好意。

  这些年同萧韫生活,他逐渐发觉,萧韫是个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材,天生就该做裁决者。

  他并不博爱,甚至还有些冷酷,唯一那么丁点的温情,似乎都付出给了先皇后。

  也是听陶五陈说的,潮景帝还是皇子时,曾在先皇后,聪妙皇后膝下生活。皇后贤德,善待皇帝膝下子女,对于萧韫,更是宠爱万分。

  若闲来无事,便会亲自送萧韫去太学,下学也都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来接。

  陶五陈说:“陛下高兴的时候不多,唯有在聪妙皇后身边,才能展露些许发自内心的笑。”

  玄极殿存放名家字画的屋子里,墙上只悬挂着一副丹青,那是萧韫所作,画的便是聪妙皇后。

  遂钰觉得自己就像个什么小玩意,在萧韫还珍稀或是新奇未过的时候,他被他捧为掌上珠。

  若某一日萧韫忽然找到了更明亮的宝石,掌上珠便不再光彩夺目,随手抛弃只在一念之间。

  遂钰说:“大哥,我虽未经历过多情事,至今只对萧韫一人特别,但看了那么多典籍,痴男怨女的道理我懂。”

  现在能做的,只是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成为痴男怨女中的一份子,保留最后的颜面,坦然地接受未来所能预见的一切。

  南荣栩:“若现在便将你送回鹿广郡,你可愿意。”

  遂钰自然而然道:“我既早早看清自己的心,若没能做好足够的准备,即便被兄长强行送回鹿广郡,或许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再看看大都。”

  萧韫多次强迫他,问他到底爱不爱。

  可遂钰该怎么告诉他呢。

  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又有谁会珍稀,更何况是天下万物唾手可得的帝王。

  他只能让萧韫更恨自己一些,要么赐死,要么将他放回鹿广郡。

  皇帝是权势滔天,初登基的手中无权,已是滚滚逝水。把控内阁,挟制六部,以禁军包围大都,手握各军阀致命的弱点,这都是写入史书的杰作。

  没有人会拒绝一位具有强烈风姿的上位者的示好,他手中无边的权力,漫天挥耗的财富,覆盖以凌厉的手段,和极具才华的性格。

  遂钰天生慕强,所以迷恋。

  摆在他面前生死两条路,无论哪条都留有遗憾,挣扎许久,遂钰索性不再尝试找出生门。

  南荣栩没想到遂钰竟心生看破红尘,心中又讶异又心疼:“遂钰,你还小,有很多时间再想想,人生这么长,过早下决断会耽误你的前途。”

  遂钰:“趁我还在宫中有些话语,大哥若有什么想做的,尽可告诉我,我会全力帮大哥解决。”

  南荣栩还真有一事得交给遂钰,且只有遂钰能做,只是最近没能见遂钰几面,又被皇帝的荒唐搞得思绪混乱。

  难得南荣世子心如止水,运筹帷幄多年,一朝被皇帝与幼弟之间的关系震撼,好几日没缓过来气。

  南荣栩:“陛下从前在聪妙皇后膝下养着,聪妙皇后育有一子。”

  遂钰想了想,说:“景飏王萧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