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度的视线直白也满是侵略性, 看得凤须玉不由得有些发憷。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这样的视线是应该的吗?
凤须玉产生了怀疑。
可下一刻, 寸度就已将视线移走,抬起被凤须玉甩到一边的手,继续去抓方才的酒盏。
而酒液书写的字迹已是面临着干涸。
就是因为酒液的干涸实在是太过□□速,凤须玉才舍弃了用自己的小手去写,硬要抓着寸度的手去写的。
可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寸度到底有没有把桌上的字迹看到眼睛里。
那要是没看到就干掉了,他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凤须玉一急,下意识去拦, 小小的身体干脆挡在了酒杯之前,一只手还顽强指向了桌上的字迹,“等下, 那个有看到吗?”
寸度并没有理会他的发问,指尖已经绕过他抓在了他身后的酒盏。
凤须玉不愿放弃, 回身抱住了寸度的大拇指,努力向下拽, 不让寸度抬手离开,“先回答我啊喂!”
在意识到寸度的酒量实在不怎样之后,凤须玉就有试图阻拦,只是没能成功。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不过拇指大的一个小人儿,身高恐怕也就十厘米左右,长得迷你, 掂量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即使凤须玉始终不肯松手, 带着这个小挂件举起酒杯也并不会给寸度增加一丝一毫的难度。
眼见着寸度不管不理就要将他带离地面, 凤须玉一狠心, 张嘴就咬了上去。
咔、咔咔。
微弱的声响同时传来,寸度止住了动作, 指尖仍不肯松口的小人儿后颈上,却是突兀出现了一道裂痕。
寸度松开了酒盏。
凤须玉懵了一下,缓缓松开了牙齿。
然而,他松开的手指却是绕到他的身后,轻轻拨开了他的后衣襟。
深深的裂痕自他的前肩一直开裂到了后颈,直白表达着凤须玉的不满。
这还是第一次的,开裂发生在了纯白小人儿的身上。
他们本都以为开裂只会发生在凤须玉蛋形态的时候,可如今,裂痕清晰出现在了凤须玉的感知,出现在了寸度的视野。
不等凤须玉反应,落在他后颈的指节已是离开,却收拢指节,将他整个拿在了手中。
寸度的声音淡淡的,仍带着微醺的酒意,轻声呢喃道:“小玉儿哪里不高兴?”
凤须玉突兀被捏在手里下意识就要挣扎,闻言当场扭头试图看向寸度,“对对,没错,就是这个,以后就这样叫我!”
别说哪里不高兴了,简直不要太高兴。
也在这时,在他努力半天却仍看不到的身后,寸度指尖轻轻拨动,将他转了个面。
这下他就能看到寸度了,那双漆黑的双眸仍带着明显的醉意,却是终于顺着他的话道:“小玉儿?”
凤须玉飞快点了点头,“是我是我。”
寸度眨下了眼睛,又道:“小玉儿。”
那一瞬间里,凤须玉甚至感觉自己死也瞑目了。
虽然过程好像格外艰辛了些,但他的名字终于合理了起来。
凤须玉尚还记得寸度第一次开始用“心肝宝贝”之外的名字叫他时,便就是叫的“小玉儿”。
尽管对于当时的凤须玉来说仍感觉有些过于亲昵,好歹跟自己的名字有所契合,凤须玉还是觉得可以接受的。
甚至在后面奇奇怪怪的叫法多了时,更是怀念起朴实无华的“小玉儿”。
当然凤须玉费劲巴拉写下一个“玉”字,并不是为了让寸度把他叫回“小玉儿”。
如果寸度的手不是那样难以拖动,以及后续确实是难以解释,凤须玉会更倾向于将自己的名字完整写出来。
只是凤须玉也没有太多的去预想自己写出一个“玉”字,寸度会怎样理解怎样去叫他就是了。
不过那些凤须玉倒是没多在意,不管是单叫一个“玉”字,还是组合叫个“玉儿”“玉玉”一类的,都会让凤须玉很高兴的。
“小玉儿”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罢了,凤须玉很高兴,并且乐于接受。
而且这似乎已经是醉酒后的寸度也坚守着自己的人设,再结合他突然的碎裂,才终于肯做出的配合。
很好了,可以了。
就是凤须玉好像忘记了些什么,比如说他最开始想要寸度喝酒是为了什么。
凤须玉朦朦胧胧正有些回忆起来的苗头,寸度却是突然道:“小玉儿,该去睡觉了。”
说着,寸度已是带着他站起身来,抬步向着寝室走去。
待到踏入寝室的那一刻,寸度已是一个瞬间变装,卸去了满身的华饰,变得简衣朴素,墨发披肩,只留容颜不改艳丽。
顺便,也将凤须玉身上那套小衣服换了去,换成了与其身上那套相似的柔软睡衣。
凤须玉倒是没想到还有他的份,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瞥一眼窗外,确实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确实是平时寸度打算休息的时间。
醉酒之后虽然没能改变早早睡觉这一习惯,却是懒得在换衣上花费时间了?
可问题是,寸度并没有将他放到床头柜上,而是一把掀起床榻的珠帘,将他也一起带了进去。
凤须玉懵了。
还不等他说话,寸度就已是将他放在枕边,自己也是面对着他侧躺在了他的边上。
而后,寸度将指节轻轻搭在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着灵力,又安慰似的说道:“睡罢,明日会好的。”
下一瞬,灯光尽熄。
月色尚好,如水般自窗棂流淌进入室内,落在寝宫各处,经由珠宝反复折射,竟也不显多么黑暗。
在这略显幽暗的光线中,凤须玉望着床榻之上的罩顶眨眨眼,扭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寸度。
寸度双目已是合起,那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此刻少了许多尖锐的寒意,更是帅得惨绝人寰。
关键还离他好近好近,近到能似有似无感受到寸度的呼吸。
凤须玉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只欣赏一眼便急忙让自己回过神来,他的裂痕明天应该是会好的没错,那他呢?
直到现在,凤须玉都还没能从自己居然躺在了寸度身边缓过神来。
这不正常。
平日里的寸度就算再怎么立人设,也根本不会在这种完全没有其他人能看到的场合把他往床上带的好吧,这醉了酒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凤须玉感觉心里毛毛的,他再怎么睡觉也不能跟寸度一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吧。
万一明早寸度一觉醒来,一点儿没有醉酒的记忆,那他岂不是成了那个偷偷溜到寸度边上睡觉的家伙?
想着,凤须玉登时坐起,“我回去睡。”
还不等凤须玉再一步动作,寸度又将他按了回去,“莫要胡言,快睡。”
凤须玉小人儿双手双脚加在一起也难敌寸度一根手指头,一点儿没有波折的,就被按了回去。
凤须玉眨眨眼,仍没放弃,继续挣扎着。
轰隆——
偌大的雷电自头顶生发,霎时间便照亮了整间屋子。
耀眼的白光落在凤须玉身上,镀得凤须玉纯白一个小人儿更是要当场飞升似的。
偏偏寸度还抬起搭在他身上的指节轻轻拍了拍,轻声道:“不怕。”
凤须玉当场愣在了原地。
这话从寸度口中说出来当真是一点儿信服力都没有好吧,甚至这炸裂的景象从根本上就是寸度搞出来的。
不要怀疑,雷电并不是隔着寝宫的屋顶落在凤须玉头顶,而是根本就生发在寸度的床榻上方,罩顶之内。
浓重的墨色云彩裹挟着暗雷涌动,煞白的雷光间或亮起,照亮床榻前美轮美奂的珠帘,照亮床榻四周的各色装饰,晃眼,也惊心。
距离凤须玉有没有两米高都不一定,分分钟会砸下来落在他头上的架势,怎么看怎么魔幻。
啊,是他浅薄了,修仙界本就如此魔幻,寸度仙祖本就如此魔幻。
多看一眼就要爆炸。
凤须玉被突兀的雷击惊了一跳,一双小手已是抱在寸度落在他身上的指节,这下回过神又试着掰了掰,依然一点儿没掰动。
叹出一口气,凤须玉扭头看向寸度,只见寸度的侧颜被隐隐的雷电白光照亮,错落有致,棱角分明,不似真人,更像是神殿的雕塑。
神圣的让人升不起一点儿其他心思,除了无奈。
凤须玉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寸度的手背,因着够得勉强,实际是寸度手指的背面。
他说:“仙祖大人松松手,我要自己睡。”
无人回应。
他的视线正中,寸度那长长的眼睫在雷电中投下阴影,却始终没有想要睁开的意思。
而后,再不管他说些什么,寸度都好似睡着了一样,压根不曾理会他分毫。
好在,那恐怖的雷云与闪电随着时间一点点退了去。
只是凤须玉仍没能摆脱寸度按着他的手,几次三番挣扎无果,凤须玉也没了心劲,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
仔细想想,跟大男人睡觉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大男人还在不断给他送灵力,简直不要太好。
他睡。
——
凤须玉睡不着。
虽也并没有喝多少,还早早被寸度抢去了酒坛酒壶,但凤须玉呼吸间总感觉有隐隐的酒气萦绕在身周,让他愈发清醒。
凤须玉这才知道,他是那种会睡不着觉的类型。
尝也尝过了,试也试过了,凤须玉只能确信,他和寸度都不是适合喝酒的类型。
平躺着盯了罩顶好一时,听着自身侧传来的匀长呼吸,凤须玉突然就想起了什么,转目看了过去。
不知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还是怎样,那张安静沉睡至此的面上,瞬间里多出了几分凝重。
凤须玉不由得轻声发问道:“仙祖大人可是醒了?”
空气如旧沉寂。
夜晚的月色泄入窗棂,并未带来一丝一毫的风声或虫鸣,寸度的呼吸声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虽不清楚具体的时间,只让凤须玉估摸的话,大概寸度带他回到床榻躺下是在九点或十点,而现在,应该还不到零点。
当然,一切只是凤须玉的猜测。
只是必然的,现在是大半夜没错。
凤须玉收回了视线,下意识拍了拍搭在他身上的微凉指节。
睡得真好啊,他怎么就睡不着呢?
却不想身边人眉间已是微微蹙起,突兀出声道:“怎?”
太过突然,凤须玉吓了个哆嗦,侧目一看,寸度尚未睁开眼睛,就这样闭着眼睛向他发问,听起来酒气未散。
凤须玉眨眨眼,“我就问问。”
寸度又没了动静。
但既然已经能确定寸度醒着,凤须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又道:“我睡不着,能跟仙祖大人聊聊天嘛。”
寸度只从嗓间应出一个音节,“嗯。”
凤须玉眼睛登时就睁大了,没想到此刻的寸度竟这么好说话,又怕寸度反悔,急忙道:“仙祖大人为什么要把预言放在我身上啊?”
依然是沉默。
就在凤须玉以为寸度已经睡去,或是压根就不打算回应他的时候,寸度开了口,淡淡的嗓音莫名带着久远的气息。
寸度道:“那是本尊的期望。”
凤须玉一下子没懂。
寸度却睁开了眼睛,那双醉意尚存的深眸正中,似有缥缈一缕金光闪过。
凤须玉本以为是自己眼睛的倒影,可那金光太过明亮也太过晦暗,绝不可能是他的眼睛能拥有的颜色。
寸度正正对上了他的视线,眸光迷离而遥远,“小玉儿只当是自己的能力便是。”
凤须玉没听明白,半知半解道:“所以才借我之口?”
寸度眨下了眼睛,似是应声。
紧接着,寸度抬眸再次向他看来,搭在他身上久久未动的指节抬起,轻轻拂过他耳边的发,将柔软的雪白发丝揽到了他的耳后。
寸度放缓了语调,“好了,睡罢。”
语毕,寸度收手翻身,由原先面对他侧躺的姿势变为了和他一样的平躺,再次阖起了眸子。
凤须玉突然得了自由,脑子里却愈显混乱,非但没有借着机会离开床榻,反而起身爬到寸度肩头的位置,抱着自己小小的膝盖坐下,盯着寸度出神。
他总觉得寸度好像是告诉了他一些东西,可实际上,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混乱的思绪努力整理整理,凤须玉问道:“仙祖大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望呢?预言能力不好吗?”
又是良久,寸度终于应道:“本尊乐意。”
并非故意跟他唱反调的语气,而是稀松平常的,在陈述事实。
倒确实像是寸度会说出来的话,也确实像是寸度会做的事。
凤须玉无法反驳,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接受,只能转移话题道:“那魔谷裂隙要吞没两座山的事……”
不等凤须玉说完,寸度已是打断道:“假的。”
凤须玉懵了。
甚至分不清是寸度醉酒后说的胡话,还是借着醉酒才能轻易向他说出的实话。
凤须玉不能确定,继续问道:“那条预言整个都是假的?”
“假的。”
寸度回得毫不犹豫,又道:“亦真亦假才有意思,不是吗?”
信息量过大,凤须玉大脑都要就地罢工,挣扎着发问道:“也就是说,仙祖大人可以预言到的,其实都是正确无误的?”
寸度应道:“不错,小玉儿真聪明。”
凤须玉完全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也就是说,书中描写的,他曾经认为的,预言蛋的预言通常只有一半的正确率,其实是错误的?
不仅预言其实是由寸度自己做出的,甚至那错误的一半,也全部都是寸度为了混淆而故意说出的假话?
还能这样?
可细细一想,凤须玉也不是不能理解寸度的做法。
寸度仙祖是修仙界何其尊贵的存在,有多少人是为了寸度仙祖而踏入仙途,又对这位至尊是何其的敬仰与信任。
如果寸度仙祖说出的预言中没有明确的错误,每每发出的预言都需要众修士去思考,去排查,那么修仙界会是什么样子?
推崇,盲信,直至混乱。
如果哪天寸度倦了那样的世界,恐怕只需一句话便可以摧毁修仙界至今建立起来的规则与平衡。
所以不管寸度的出发点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结果总归是正向的,积极的。
只是完全无法抵消凤须玉一丝一毫的惊讶就是了。
等等,凤须玉又想起什么,“仙祖大人什么都能预言到吗?”
似是马上要沉沉睡去似的,寸度的声音愈发遥远起来,只浅浅从鼻间哼出一声应。
凤须玉皱巴起了一张小脸,“那我要去做什么事情仙祖大人岂不是都会知道?”
寸度并没有回应。
凤须玉一急,登时站起,可不管他再怎样发问,再怎样推攘着一双小手试图把寸度弄醒都无济于事。
床榻之上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是纯白的小人儿最终站到了寸度耳边,犹如怨灵般紧紧盯着寸度的眼睫。
很久很久之后,仍没等到动静的凤须玉不自觉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