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流水般泼洒而下,照亮了石阶。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靴子沿着石阶而上,接着是一袭白衣,最后是男子挺健的身躯。
他不紧不慢地走近昏迷不醒的席玉。
男子的脸上没有半分怜悯的意思,反而露出个诡异的笑来。
像是披了张人皮的鬼魅,刻意接近善良之人,只为一口吞下他们的肉身。
他俯身将席玉抱起,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抱起块棉花般。
席玉软软地靠在来人的怀中,双眼紧闭。
额上的鲜血混着露水倾斜而下,划过细白的面皮,在眼尾停顿紧接着再度流下。
他现在的样子格外悚然,像是没了生息的死人。
偏抱着席玉的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饶有兴致地盯着席玉的脸看了半响,视线随即落在席玉受伤的额上。
见此男子轻啧出声。
眉头压低,眼中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忽然伸出舌头舔上席玉额头的受伤之处。
在舔入一口鲜血后,他闭上眼在嘴中咂摸两下,似在细细品味。
后突然兴奋地睁开眼,抱着席玉的手都瞬间收紧了些。
“长得好看,血的味道也好吃,真好啊…”
迷蒙中的席玉转醒。
身体感受到的首先就是温暖,不同于之前的严寒,浑身都像是沐浴在阳光中一样。
很舒服,很安心。
身下柔软的像是整个人都陷在了云端中。
他缓慢地睁开眼,入眼十分模糊,却能明显看出这是不同于之前的景象。
不是一成不变的石阶路,也不是山林。
反而是棉布做的床帐,身上还有暖和的被衾,席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床上。
可刚刚他不是在山中的石阶路上吗?
因为跟着玉儿一直走,他有些累了,所以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接着他……
席玉忽然就想起了一切。
上石阶时他没踩稳摔倒了,好像还晕过去了,那自己是怎么到的这个地方?
等等,不对!这地方不对!
原先还混沌着的脑袋瞬间清明过来,他睁大了双眼坐起身。
额上忽然一阵刺痛,席玉伸手抚上额头,摸到了布料。
有人给自己包扎过伤口了。
他捂着额头发愣,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男子如春日般和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大人,你醒了。”
大人?
席玉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看向自己。
在看清男子长相的一刹那,席玉周身不由打了个冷颤。
男子生了双看起来极为薄情的双眼,眼尾上挑,不笑时有些冷清。
偏生他此时脸上挂着笑,那双眼看起来便极为勾人。
他皮肤生的冷白,唇色又颇深,朱红的唇配上这不似常人般白皙的皮肤,着实有些吓人。
席玉看见他时就感觉自己像是见了话本中常说的夺人性命的妖鬼。
撞鬼了!
这是席玉看见男子后,心中冒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
他逃一般地避开了与男子的对视,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被人吃干抹净。
手指更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角,看起来像是只受惊的兔子。
见状那男子扯起唇,轻笑出声,“大人在害怕吗?”
席玉又抖,在这深山老林中,出现这么个不似常人的人,任谁都会害怕的。
男子似乎看出了席玉心中所想,抬手遮去唇角的笑。
“大人放心,我不是鬼,别怕。”
“再者说了,还是我救了大人,不然在这寒夜里,大人早就冻死过去了。”
“你救了我?”席玉指了指自己。
男子浅笑,“对啊,不然还能有谁?”
“或者大人想让谁来救?”尾音上挑,带有几分引诱的意思。
席玉完全忽略了他这怪异的语气。
想的全是还好不是鬼,如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
是了,这世间哪来的鬼,是他想多了。
他逐渐恢复了镇定,晕乎的脑袋想起了他本来要做的事情,重要的事情。
“多谢相救,不过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来日定当报答救命之恩。”
说着席玉一把掀开被子,在男子的注视下,踉跄着朝门口走去。
刚刚同男子说话时,席玉观察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间小木屋。
屋里东西不算多,木床算是里面颇为大的物件了。
其余的东西都很平常,只有一扇门能进出。
席玉一边朝门那处走,一边想陆时晏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在这里停下。
而男子勾唇,对席玉的动作并没有阻止,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口中还默念着什么。
“三。”
“二。”
“一。”
念到“一”时,男子身形一动。
而那边已经快走到门边的席玉忽然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软下去的他被人搂住腰一把扯进怀中,席玉抬头对上了男子上挑的双眼。
“大人刚醒,身体有些过于虚弱了。”
席玉喉间耸动一下,看向男子的眼中多了几分畏惧。
刚刚他分明离男子有不小的距离,常人根本无法那般快的来到他面前,偏眼前人做到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是人是鬼?”
“我?”
男子突然露出如妖鬼一般的笑容,接着胳膊收紧。
席玉被迫跟他靠的更近,害怕地瞪大了双眼。
男子的脸在席玉惊惧的眼中逐渐放大,他阴恻恻地笑道:“我是吃人的恶鬼。”
席玉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骤停,双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见状男子露出满意的笑,将席玉打横抱起,像对待爱惜的物件一般,把他平放在床上,又颇为贴心地给席玉盖好了被子。
*
这次席玉醒来的很快,他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还在这间小屋,不由有一丝崩溃的感觉。
他坐起身后发现那男子果然还在屋中。
身体比之刚才更加无力了些,大约真的是被吓到了。
这样的身子下床都费劲,更遑论在这茫茫大山中寻找陆时晏。
于是席玉决定等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找机会离开。
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席玉深思的模样。
“大人莫怪,实在是我不经常见到人,一时兴起,才冒犯了大人。”语气颇为无辜。
一时兴起?这样的理由显然不能让席玉信服。
他看向男子,克服心中的恐惧,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还有为什么一直唤我大人?”
“大人的问题太多了。”
男子忽然起身端着杯水走近席玉,吓得席玉连忙扯着被子退后。
男子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又笑,“大人先喝水,我慢慢说给大人听。”
他俯身将杯盏递出,直勾勾的眼神看的席玉心慌。
席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盏,却并不饮用。
男子注意到他的动作,露出了然的笑,随后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席玉的对面。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我是个剑客。”
接着又抬起一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我住在这山上。”
“最后一个问题。”
他合并两指冲向席玉,眼眸弯了起来。
“大人身上的衣服在民间可不常见,这是官服吧。”
席玉下意识低头。
身上的衣服是宫中内侍的官袍,怪不得他一直喊自己大人。
再加上男子之前的话,席玉的心中有了大致的推测,却还是对男子的身份存疑。
坪山地处偏僻,又有皇家猎场,平头百姓怎会在此居住,更遑论还是个剑客。
席玉没见过真正的剑客,他平生所见最多的就是宫中带刀的侍卫,对于这种江湖上的人,他向来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瞧见过。
故而对于男子的话,他便无法全部相信。
于是乎席玉决定试他一试。
“你说你是剑客,可坪山从不对百姓开放,你如何会在此?”
“大人,这里是坪山的西侧,东侧才是皇家猎场,陛下只说不准百姓去皇家猎场附近,可没说西峰不让人入内,还是说大人被人蒙蔽了,底下人连这么些个简单的事都没告诉大人?”
席玉有些震惊,原因不是男子说他被蒙蔽一事,而是他说他现在在坪山的西侧。
可他跟着玉儿一直走的都是东侧的路,怎么会到了西侧这里?
没等席玉想明白,他突然发现了一件被他忽略已久的重要事情。
“玉…你有没有见到一条白色的猎犬,跟在我身边的。”
“猎犬?”
男子做沉思状,席玉焦急地等着他的回答,男子微垂下头眼底有恶意闪过,抬头时却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见到大人时,并未看到大人身边有什么猎犬,或许它在大人晕倒的时候跑了也说不定。”
席玉摇头。
玉儿是不可能跑了的,但它如今又确实不在这里,或许它是见自己昏倒跑去寻人了。
“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吗?不如我来帮大人。”
“不…不用。”太子失踪是大事,怎么能让江湖上的人来帮忙。
“既然不让我帮忙的话,那大人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吧,不然…”
话说到一半,男子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合上了刚才一直没有完整合上的门闩,发出沉闷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男子转过身来面朝向席玉。
屋中的烛光并不强烈,在摇晃的烛火中,他的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鲜红的唇,以及唇角的笑。
那唇缓缓启开,上下唇触碰,吐露出刚刚未尽的话。
“不然大人怕是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