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只站着席玉一人,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少年十五左右的年岁,容貌与现在无甚差别,眼中带着纯真。
席玉听自己提起奈花,这才看向周围的杂草丛中。
朵朵雪白的花朵交叉分布,像是夜空中的星子,格外夺目。
“奈花素洁,清香,虽不似旁的那般引人注目,可它既能食用又能入药,还可以做香囊,泡茶。可谓是一花多用,绝不会浪费。”
像是自言自语般,少年指着那花,像小孩诉说自己喜爱的东西,非要将他人也说服才算。
细数完成后,他放下手。
似是想起什么,少年忽然展颜笑。
“我听经常出宫的人说,民间将这花看作是爱情之花,表忠贞,爱人之间互送奈花即代表坚定不移的爱情。
往后你要是喜欢上谁,就送给她,她定然欢喜极了,反正有人送我,我肯定会很开心。”
少年已然笑开了,眼睫轻动,含笑的双眼看着殿门,隐隐期待着什么。
残破不堪的殿门内传来淡淡的笑声。
声音随风穿过飘香的奈花丛到达他的耳边,少年席玉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意,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
真真是少年心性,开心便是开心,怎么也掩藏不住,也不会去刻意遮掩。
“你笑了?可真好听,像是…”
少年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左瞧右瞧也没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
恰在此时视线瞥到一旁轻轻晃动的花朵,他便指着那花笑道:“就跟这花一样,我很喜欢。”
这样的形容并不贴切,或者说毫不相关,却能感受到他满满的诚意,是真心话,也是真心喜欢。
殿中的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真挚,再次轻笑出声,声音像是夏日流水潺潺滑过玉石,清脆悦耳。
瞧不见殿中人的样貌,只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少年席玉像是早已习惯,跟着笑出声来。
微风拂面吹动杂草,奈花的清香扑了满鼻,二人的笑声混杂在带着香气的风中,慢慢悠扬开来。
画面隐去,重归无尽的黑暗。
耳边再次响起各种哭嚎与叫喊之声。
席玉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刚刚睡着了。
梦中的美好怎么也挥不出去,奈花的香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
席玉的脸上还残存着未尽的笑容,只不过转瞬间就变为了怒意
他手握成拳,抬起拳头就向身下的草堆捶去,怎么能在这时想起这段往事。
想起梦中那人的笑声他就格外烦闷。
自己就是被他那副样子给骗了,才会傻傻的喜欢上这么个黑心人。
什么笑声好听,什么跟奈花一样,他的耳朵真是坏了,才会觉得陆子修的笑声好听。
满腔的怒火,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席玉不住颤抖。
“别装死了,殿下交代了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不过你也算幸运,能尝尝我新想出来的手段。”
头顶传来略带讽意的声音,席玉掀起眼皮,便看到了三个人,其中打头便是刘南。
该来的总是要来。
席玉被两人架起拖到刑堂,里面烛火通明,摆放着各种刑具。
刘南站在带血的木椅前,掩鼻指了指这椅子。
来人持了瓢水泼掉上面的血迹,接着席玉就被放在了那木椅上。
手和脚皆用牛皮所制的皮带捆住,再动弹不得。
冰凉的水侵入衣袍之中。
刘南站在那堆刑具前,最后挑了根细针般的东西,捻在手里,朝席玉走来。
“我给这点子取名为恨生,让人后悔生于世,啧啧啧,真是便宜你了,刚想出来你就用上了。”
刘南持着那细针,朝席玉逼近,看着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也是,只要主子不发话,他便是这里的土皇帝。
刘南弯下腰,唤来人按住了席玉的手,随后捏着那寒光凛凛的细针就向他的指缝而去。
席玉弯起手指,极力地逃避着,口中喃喃道:“不要,不要…”
他抬起眼,对上刘南的眼神,满眼都是惊恐。
后者双眼微眯,咬紧了牙,随后手中一使劲,那针便从指甲下进入细嫩的肉中。
十指连心,比背上还要重百倍的疼痛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尖,席玉痛哭出声。
“啊!”
声音凄厉,夹杂着重重的哭音,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上滑落而下,刘南却笑出了声,“果然同我想的一样,就该是这般效果。”
说着他又捏着那针在肉中转了一圈,听到席玉愈发惨烈的叫声,笑容渐深。
刘南轻轻使力将针拿了出来,针上的寒光渐微,化为了淡红色的血渍。
席玉的指甲内留下一道红痕,此刻他已痛到几要昏厥过去,眼前被泪水所覆盖,眼见刘南持针又要朝自己而来,席玉心中一凛,气血上涌真的晕厥了过去。
刘南颇为败兴,抬手轻挥了挥,示意人来泼醒席玉。
还未见人过来,就被人猛地从后踹倒在地,后腰处疼痛不已。
他大叫一声,“找死—”
然而在扭头看见来人的面容时,却被惊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连忙爬至来人面前,用力地磕着头求饶道:“求太子殿下恕罪,奴才失言。”
陆时晏向来如玉般的面庞凝结了寒霜,看着刘南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恕罪?孤要你死。”
刚跑来的凌一就看到了这一幕,眼见陆时晏面色冷厉的样子,不免有些呆滞。
他没想到向来与人有礼,骂人都温雅淡然的太子殿下竟然会发火,还会踹人。
不过凌一的视线很快被刘南身后的人所吸引,其状况之惨烈是怎么也忽略不了的。
那人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偏瘦细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饱受了番折磨的。
那便是已然不醒人事的席玉。
凌一有些不忍看他。
先前陆时晏登上马车后,他照常去探听消息,便听见宫人议论纷纷,说的便是五皇子陆鸣又欺负内侍一事。
起初他没在意,这种事时常发生,纵然他厌恶这种事,可却毫无办法。
毕竟出了端本宫,到了那小魔头面前,管你是哪宫的内侍,他想打便打了,哪还能由得你救人。
不过后面听到“养心殿”三个字时,凌一却一下子精神起来,殿下吩咐要重点关注伺候陛下的席玉,虽然不知道殿下意欲何为,但听殿下的总没错。
他仔细听着,果不其然听到了席玉的名字,这才知晓了陆鸣欺负的宫人正是席玉。
一时间心急如焚,想着以陆鸣的手段,席玉怕是很难熬过去,偏偏这时陆时晏早已离了宫去,他只好等在了宫门处。
本以为很晚才能见到自家殿下,没想到两个时辰不到就瞧见了马车匆匆而来。
后面他将此事禀告于陆时晏,接着就见自家向来泰山崩于前也不见慌乱的太子殿下匆匆的走了,没给凌一一刻再说话的机会。
陆时晏的话唤回了凌一的思绪。
他的视线从几乎成血人的席玉身上转到了地上跪着的刘南的身上。
只瞧了一眼,凌一的眼底就瞬间起了满满的厌恶。
刘南听到陆时晏这话后,打了个激灵。
他抬头呆呆地看向那身着常服,立得端正的太子殿下,有些难以相信,又似有些没听明白。
“殿…殿下,饶了奴才,奴才错了。”
他膝行至陆时晏身前,又重重地磕了几下。
刘南清楚若是得不到太子恕罪,自己怕是真没了活路。
他万万未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得陆时晏如此大怒。
这平日里瞧不见什么位高权重之人的慎刑司,一下子来了两位皇子,任谁也是料不到的。
若是知道,刘南又怎会不顾及言语,失了分寸。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说不说那句话都难逃一死,毕竟他动了不该动的人,还将人伤成了那副样子。
陆时晏不再看刘南,直接抬脚踹在他肩上,刘南便躺倒在地上,再不敢动弹了。
身后的凌一见状眼眸再次发亮几分,虽说自家殿下平日里已然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可如今这样反而还平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锐利之气。
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这里不合时宜的思绪飘飞,陆时晏那边抬步朝被折磨得不省人事的席玉走去。
解开禁锢着那人的皮带子,俯身就将人给抱了起来。
动作轻柔,更特意避开了席玉身上的伤口,不忍他再受伤害。
路过凌一身旁时,陆时晏冷声道:“凌一,刘南交由你处理。”
凌一心领神会自家殿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刘南生不如死,他躬身应道:“奴才明白。”
他其实早看这人不顺眼了,仗着自己管理着慎刑司,天天搞的这里乌烟瘴气。
太子殿下这一番指示刚好合了凌一的心意。
陆时晏拾步走了,凌一视线随着他而动,一时为自家殿下的气度所震撼,也就下意识忽略了如今这样的行为有多不得当。
毕竟堂堂太子殿下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算是个怎么回事。
好在慎刑司地处偏僻,没多少人瞧见,加之宫中纪律严明,瞧见是太子殿下俱都垂下了头。
陆时晏也清楚宫中流言的可怕,怕会伤了席玉,便叫人将消息全部封绝,这才将谣言的苗头给掐了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凌一眼见自家殿下出了慎刑司,便步步走近已然跪起身的刘南。
“这屋中的刑具想必你本人还未尝过吧,今次便叫你一次性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