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霍千宸扪心自问,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现在很疲惫,全身上下都很疲惫,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弯曲。
被齐子晗入侵精神世界的那一刻,和其他被齐子晗入侵过的雄虫一样,他也感受到了威胁。
他不是没有想要将入侵者驱逐出去的念头,可别说战斗,他连从笼子里站起来都做不到。
脚上的锁链很沉重,笼子很沉重。
可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体更加沉重。
他的这些感受和想法,全部通过精神力的碰撞流到了齐子晗那里。
疲惫吗?你可能需要一支兴奋剂。
这样想着,齐子晗调配了一些兴奋剂,然后将他那根细长的银色尖刺伸进笼子,毫不犹豫地刺入了霍千宸的后肩。
兴奋剂通过尖刺注入了霍千宸体内。
霍千宸两对修长的膜翅高频地颤动着,显示着他此刻的紧张。
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他即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齐子晗在对他做什么。
可他不躲不闪,任由齐子晗将自己的“武器”穿透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肉。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沉重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起来。
【您对我做了什么?】
霍千宸的精神体本能地发问。
“治疗。”齐子晗随口答着,觉得注入的量差不多了,便将尖刺收回来,让它彻底没入自己的掌心,仿佛从未出现过。
精神安抚做得多了,是真的可以提升熟练度。
齐子晗觉得自己这一次游刃有余了很多。
当然,不排除是因为这一次的“患者”比较配合的缘故。
荷花池的问题解决了,精神体的问题解决了,最后要解决的就是关住霍千宸精神体的这个笼子了。
这个笼子给齐子晗的感觉,有点像祝云琦精神世界里的骷髅,本身并不是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但因为一些原因被创造了出来,成了精神世界里一个重要又不重要的组成部分。
它的重要之处在于,它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祝云琦把那些骷髅珍藏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是为了铭记。
他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与他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看似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却是那么重情重义。
但这些精神造物又是不重要的,因为就算它们消失了,也不会对精神造成什么损伤。
也就是会淡忘一段记忆而已。
这个笼子,还有拴住霍千宸的锁链,究竟是被什么记忆打造出来的,齐子晗很好奇。
可惜霍千宸的精神体似乎意识不到笼子和锁链的存在。
齐子晗试探着伸手摸上锈迹斑斑的金属笼栏,直接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感知这个笼子,倾听它的“声音”。
【我不可以伤害任何人。】
齐子晗得到了相当清晰的反馈,但他觉得仅仅是这样并不足以支撑起这么大一个笼子,便又换了一根笼栏去触碰,果然听到了别的“声音”。
【我不可以向任何人宣泄自己的情绪,那会让他们感到困扰。】
齐子晗绕着笼子顺时针走了一圈,纤长的手指在一根又一根笼栏上轻触而过。
【我不可以做任何会危害帝国的事。】
【我不可以对自己的妻主欲求不满。】
【我不可以嫉妒宿星鸣,他也承受了很多。】
【我不可以……】
齐子晗收了手。
他听够了,他麻了。
人类也好,虫族也好,身为社会性动物,谁心里没几条约束?
可能是法律约束,可能是道德约束,也可能只是迫于现状。
具体有多少条因人而异,有的人很多,有的人很少。
可是,连俞臣宇那么认真的人,都没有将这些约束做成笼子关住自己。
霍千宸会把每一条约束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实体化,用条条框框把自己层层紧缚,只能说明,他认为遵守这些规则,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如果他触犯了其中一条,那么,不需要法律定罪,他自己就会惩罚自己。
多么死板的人啊。
活得那么累,不失控才怪。
齐子晗有能力拆除这个笼子,但他不会这么做。
因为如果霍千宸就是这样的性格,那么,无论他拆多少次,这个笼子都会重新出现。
只是,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遵守规则不是什么坏事,但总要给自己一扇可以逃生的门。
在无人之处,说点别人的坏话怎么了?
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夜深人静的时候做点会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事怎么了?
齐子晗看了眼紧紧缠绕在霍千宸双腿上的锁链,他开始好奇这些锁链又代表着怎样的约束了。
这些锁链缠得很紧,齐子晗几乎都能看到霍千宸皮肤上被勒出的红痕。
显然,它们是特别的,是霍千宸最重视的一部分约束。
齐子晗走到霍千宸身前,迎着他不安的目光,将自己的双手抓上左右各一根笼栏。
【我不可以对战友见死不救,哪怕是赌上我自己的命。】
【我不可以违抗元帅大人的命令,哪怕我并不认同他所有的命令。】
“够了。”齐子晗低声抱怨着,将自己的精神力释放出去,覆盖了整个笼子,覆盖了每一根笼栏,以及上面血一样殷红的锈迹。
整个笼子在精神力的影响下散发出一种奇幻的、炫彩的银光,单调的笼栏上延伸出复杂的花纹,有绿色的植物出现在笼底,蓬勃生长。
银光消失的时候,笼栏上的锈迹也消失了,看不出颜色的笼栏变成了干净漂亮的银色,上面藤蔓缠绕,藤蔓上长着令人舒心的紫色小花。
就这样,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鸟笼,被齐子晗改造成了一个充满艺术感的铁艺花篮。
重点是,花篮并非完全闭合,而是多了一个出入口。
齐子晗的面前不再有任何阻挡他视野的东西,只要他往前走几步,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触碰到那个原本被关在笼子里的人。
霍千宸依然维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
身子随着齐子晗的进入而紧绷和颤抖。
他本能地低下自己的头,不敢与齐子晗对视,因为——
【我不可以对雌虫……】
“好了,闭嘴。”齐子晗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四个字,语气不是很重,却让霍千宸感受到一股不容反抗的压迫力。
霍千宸闭嘴了。
霍千宸低着头任由齐子晗摆布。
齐子晗不讨厌驯服的人,只是,驯服这个人的并不是自己,所以他只是单纯地享受对方面对自己时服从的姿态,而不会对此产生任何别的想法。
他没去管霍千宸此刻的不安,自顾自地用脚尖踢了踢那些死死缠绕在霍千宸腿上的锁链。
走近了才发现,这些锁链都缠绕在霍千宸的下半身。
而它们代表的约束,也确实和下半身有那么一点关系。
【我不可以背叛我的妻主。】
【我不可以遗忘跟他有关的任何记忆。】
【我不可以跟他以外的雌虫结婚。】
【我这辈子,只属于他。】
“原来如此。”齐子晗懂了,这些锁链,是霍千宸对他已逝妻主的思念。
就像祝云琦精神世界里的骷髅一样,是非常重要的精神造物,是他们非常珍视,哪怕觉得痛苦也想要记住和背负的记忆。
“为什么是锁链呢,你家妻主要是知道你为了记住他这么折磨自己,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吧。”
霍千宸抬眸,眼中全是困惑。
“看来这里不流行土葬。”齐子晗小声嘀咕着,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低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锁链,“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就好好活,把他变成你记忆里的珍宝,而不是痛苦的约束。”
他在说这段话的同时,就用自己的精神力覆盖了所有的锁链。
霍千宸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想要阻止他。
他以为齐子晗是要摧毁这些锁链,可是,在那股强大却温柔的精神力的影响下,锁链并没有消失,而是缩小了。
它们变成了纤细又精致的项链、手链、腰饰、脚链,分别佩戴在霍千宸的身体各处。
霍千宸诧异地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双腿,和脚腕上精致的饰品,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齐子晗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绿水晶轻轻摁在了他的额头上。
霍千宸愣愣地抬眸,第一次正眼打量了这个入侵者的精神体。
那轮金色的暖阳还悬挂在高空之上,洒下温暖的金光。
齐子晗逆光的身影即便看不太分明,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身为雌虫的他有一种雄虫没有的柔美,气质优雅,傲而不娇,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霍千宸不想背叛自己已逝的妻主,但还是本能地为这一刻的齐子晗感到心动。
觉察到他的心思,齐子晗并没有蔑视他对自己妻主的忠诚,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你自己加油吧。”
说完,没有给霍千宸回应的机会,他自顾自地转身,挥动他那对漂亮的膜翅,离开了霍千宸的精神世界。
阳光把他那对银色的膜翅照得几乎融化,在空中挥出绚美的光影,奇幻得像是梦里才会有的画面。
在齐子晗的精神体彻底离开霍千宸的精神世界前,他没注意到,霍千宸从花篮里站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弯下腰,做出了一副臣服的姿态。
……
俞臣宇的眉头,从霍千宸踏进安抚室的那一刻起就皱了起来。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是因为一旁的帝国军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微妙,他才在反思的过程中发现的。
发现之后,他的眉头就舒展开来,就像在对那个帝国军宣告——我没有在吃醋。
嗯,他没有在吃醋。
他为什么要吃霍千宸的醋?
一个41岁,比他大了足足18岁的军雄。
一个身体能力和精神力都只有S级,只能统帅第三军的上将。
更不用说他还有过妻主。
虽说虫族10岁左右就能长到成人体型,之后一直到死亡都不会衰老,但霍千宸即便有着年轻的样貌,也没俞臣宇长得好看。
我为什么要吃醋?
我有什么理由吃醋?
俞臣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曾问过齐子晗喜欢什么样的雄虫,齐子晗的回答是——等我什么时候爱上了一个人,你就知道了。
或许齐子晗就喜欢霍千宸这样的雄虫呢?
结过婚又怎样?
齐子晗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即便知道了帝国元帅和祝云琦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对两人表现出任何抵触,足以看出他的包容。
俞臣宇的眉头越皱越深,一旁的帝国军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俞臣宇上将。
原来俞臣宇上将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醋”吗?
也对,毕竟齐子晗大人是那么有魅力的雌虫。
就是在这个时候,齐子晗睁眼了。
俞臣宇即便思绪乱成一团,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齐子晗掀起的眼睫,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递了过去。
齐子晗看到饼干,本能地接过,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顺着那只有力却温柔的手看过去,对上俞臣宇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俞臣宇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低声解释了一句:“如果饿的话,先用这个垫下肚子,回去再……”
“嗯,回去吃好吃的。”齐子晗抢过话头,微微一笑。
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也极为好看,就像明亮的阳光洒落在金色的麦田,五颜六色的鲜花绽放,璀璨夺目。
俞臣宇的心脏疯狂跳动,慌忙低头躲开齐子晗的视线。
他怕他再和齐子晗对视超过一秒,他的心脏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然后他就要变成全帝国第一个为雌虫心动而死的雄虫了。
连第二天的新闻标题他都想好了——帝国一级上将原地阵亡,只因他的妻主大人对他笑了一下。
相比俞臣宇,齐子晗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意识到这包饼干是俞臣宇特地为他带的,所以用笑容表达了感谢。
每次给雄虫做完精神安抚都会又饿又困,他怎么没想到随身带点吃的呢?
不过这一次其实还好,不知道是因为越来越熟练了,还是因为霍千宸比较配合,又或者是因为没使用那股霸道的、完全不讲道理的特殊力量。
齐子晗睁眼的那一刻,非但不觉得疲惫,甚至有种想去操场上跑个一千米的冲动。
话说这个世界里有操场吗?
“两个小时,您做精神安抚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突然,俞臣宇淡淡地说了句。
“嗯?只过了两个小时吗?”齐子晗有点诧异。
他依稀记得,给俞臣宇和莫逸海做精神安抚,都耗费了他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这次他体感在霍千宸的精神世界里待了挺久的,没想到现实里才过去了两个小时。
霍千宸睁眼就看到齐子晗在对俞臣宇笑,想到自己在精神世界里的心动,慌忙低头,心虚得不行。
还好他对齐子晗只是单纯的欣赏,没有什么冒犯的念头……
等等,欣赏?
霍千宸现在有点混乱。
来这里之前,他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的。
无论元帅大人和祝云琦上将怎么说,他都无法相信一个陌生的雌虫会愿意在不结婚的情况下,给一个素未谋面,仅仅是提交了预约申请的雄虫做精神安抚。
提交申请后不久,霍千宸安排好了自己所有的后事,就没打算活着返回军营。
万万没想到,仅仅是被入侵了一次精神世界,他就对这个雌虫……
霍千宸小心地抬眸,偷偷瞄了齐子晗一眼。
没想到齐子晗刚好看过来,询问他:“感觉怎么样?”
霍千宸张了张口,想要表达的情绪超过了他的语言组织能力,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终也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浓缩成一句简短的感谢:“感觉好多了,谢谢。”
天知道霍千宸现在多想把齐子晗从头到脚来回夸个几十遍,几百遍。
但这一定会让齐子晗感到困扰吧?也是对他已逝妻主的一种背叛。
可是,齐子晗……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大又温柔的雌虫?
霍千宸并不是第一次做精神安抚,所以就算不做体检,他也能通过自己的经验,知道自己的情况好转了不少,知道齐子晗的精神安抚有多高效。
齐子晗给他奄奄一息的精神体注入了强劲到不可思议的活力,淡化了他记忆里所有痛苦的成分,强化了他记忆里美好的部分,以此安抚了他的情绪,放松了他的精神。
不仅高效,而且目标明确、条理清晰。
就像把散落一地的书籍全部按照分类整齐地摆放到了书架上。
霍千宸最终还是没忍住,看着齐子晗,认真地说了一句:“您的精神安抚能力非常强大,无论您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才开通了这个功能,我都衷心地祝愿您,达成所愿。”
这话算是说到了齐子晗的心坎上,齐子晗心情愉悦地回应:“谢谢,你也是被我安抚过的雄虫里最配合的一个。”
听到这句话,霍千宸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而齐子晗身侧的俞臣宇直接黑了脸。
不过齐子晗的下一句话是:“虽然你很配合,但我还是要说,下次被人入侵精神世界,尤其是强行入侵,你再不反抗,我就生气了。”
霍千宸微微愣神,意识到齐子晗的言下之意是要他珍惜生命后,鼻子一酸,险些失态。
他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吐出了一个“好”字。
他是不幸的,不喜纷争的他在一个雌尊雄卑的世界里作为军雄出生,从出生起就被迫走上了为国征战的道路,做了许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唯一真正在乎过的人又走得那么突然。
可他又是幸运的,他遇到的两位雌虫都那么好,好得让他非但不为自己身为军雄感到自卑,反而庆幸自己有着能够保护他们的力量,为他们而战。
两位雌虫的性格截然不同。
他的妻主虽然有点娇气,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会亲昵地窝在他怀里说“我爱你”,会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一边抚摸他一边哭着要他活下去。
而齐子晗,他会轻描淡写却不容反抗地要他闭嘴,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威胁他——你再不反抗,我就生气了。
温柔掩藏在高傲的表象之后,锋芒因强大而耀眼夺目。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女王。
女王……
霍千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询问:“齐子晗大人,恕我冒昧,请问您的精神力拟态是……”
对虫族而言,身体能力和精神力等级都可以算隐私,但拟态并非什么需要隐藏的秘密。
尤其是对军雄而言,他们在战场上就是靠拟态来战斗的,谁的拟态是什么还不是一目了然?
然而,在齐子晗开口回答之前,他身边的俞臣宇突然开口:“霍千宸上将,连自己都觉得冒昧的问题,还是不要轻易问出口比较好,我家妻主大人已经给你做了精神安抚,你回头做个体检,确认自己的状态得到改善后,把10万星币打到他账上,然后这笔交易就算结束了。”
他强调了“这笔交易”四个字,停顿片刻后补充道:“别忘了把体检报告上传给我家妻主大人,他需要确认自己精神安抚的效果。”
霍千宸能说什么?只能说好。
俞臣宇对他的反应表示满意:“如果没别的事,我就送我家妻主大人回家了。”
霍千宸能说什么?只能说好,然后起身道别。
齐子晗没什么要补充的,好笑地目送着霍千宸离开,然后给了俞臣宇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俞臣宇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别处,肉眼可见的心虚。
他怎么就没忍住呢?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在任何事上对齐子晗进行任何程度的干涉。
可他真的无法忍受一个无论有没有过妻主反正现在单身的雄虫,和齐子晗对视超过一秒,甚至聊得有来有回!
他觉得他再不把那个雄虫轰走,他就要疯了!
安抚室里的帝国军们看看齐子晗,又看看俞臣宇,眼里尽是了然和调笑。
在他们这些不知内情的人看来,齐子晗大人和俞臣宇上将彼此深爱,每一个眼神都是对彼此的调情。
然而,不等他们多吃会儿狗粮,刚离开安抚室不久的霍千宸突然又冲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齐子晗被他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刚把视线转向地上的霍千宸,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到了霍千宸的请求:“齐子晗大人,可以帮我救个人吗?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