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出生时因为未足月导致体弱多病, 爹娘十分放心不下他,鲜少允许他出门,索性陶然也不爱出门, 对他来说最大的兴趣就是在房里读书写字, 闲来无事就看看话本子。
爹娘将陶然保护地很好, 从未让外面的恶浊丑陋沾染他分毫, 就这样,十六岁的陶然对外界充满希冀,天真又纯良。
有一天陶然看了一本讲述山中生活的话本子,他十分向往书中的山川河流,林中鸟兽, 能够抬头看见星光的生活,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趁着爹娘忙不注意,清早他收拾了个小包袱, 装上一些银两还有自己最喜欢的枣泥酥独自一人出门去找一座山。
陶然从来没有离开家那么远,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人, 他遇到了没有腿的老乞丐, 背着孩子的老妇人,还有一群眼巴巴看着他吃点心的小孩子。
等他终于走到一座山的山脚下时,他的小包袱里只剩下两块枣泥酥了, 原本披在身上的斗篷也送人了,陶然倒是不甚在意, 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眼前的高山抬脚就往山里走去。
毕竟身体不好,陶然走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陶然觉得他快要突破自己的体力上限了。
突然他听到前面有些动静,隐隐约约好像有个人影, 他轻轻走上前躲在一颗树后探出脑袋。
一个穿着黑色粗布麻衣,身后背着一把弓箭的高大男人从地上的洞里提溜出了两只白色的兔子。
季殊今天来树林里看看之前布置的陷阱有没有收获,没想到只有两只兔子。
他拎着两只兔子的耳朵打算先放到平时在上山稍作休整的山洞里,再看看能不能猎到其他的东西,结果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树后探出来的一张小脸。
稚气未脱,眼睛圆溜溜地,清澈明亮。
陶然见他发现自己了,也不躲着了兴奋地跑到季殊面前道:“这位大哥,你是山上的猎户吗!这个陷阱是你做的吗!你好厉害啊!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季殊一下子被他一堆问题给砸懵了,他看着眼前的人,绫罗绸缎,白白净净的,这座山上虽然猛兽不多但还是有的,一般很少有人上山,这人估计是个不懂事的公子哥跑来玩的。
他冷冷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下山去。”说完便提着兔子大步离开了。
陶然见他要走赶忙抬腿跟上,一路连走带跑。
季殊见身后跟这个小尾巴也没多管,只觉得这公子哥就是一时兴起,没兴趣了自然就离开了,他把兔子放在山洞里,那个小孩儿也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了。
陶然看着眼前的山洞惊讶极了觉得就和书里写的一样,那猎户大哥肯定就是主角了。
季殊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公子哥,看见什么都好奇都要问,哪怕自己不回答他还是很开心,只见他一身雪白的衣裳怀里还抱着那两只兔子,季殊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不是抓了两只兔子,而是三只。
季殊自从十岁那年失去爹娘后就鲜少与人交流,他把自己拉扯长大,长大后基本上就是和山中鸟兽为伴,他觉得就这样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那小公子回去了还留了一块枣泥酥给他,他拿起来尝了一口,太甜了,他想,那小公子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然而在这之后,那小公子几乎每天都会跑来找他,渐渐地他们熟悉起来。
他布置陷阱的时候,小然会在旁边给他递东西,在山洞休息的时候,小然会给他自己最喜欢的枣泥酥,他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身边的人一边叫他季殊哥哥,一边好奇地问他问题。
陶然总是偷偷跑出去终于还是被爹娘发现了,可是爹娘见他这么高兴,气色也好了不少的样子,也不忍心阻止他,只是每次都要叮嘱好久然后给他带上很多药以防万一。
这天,陶然还是早早出发去山洞找季殊哥哥,到了山洞门口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以前季殊哥哥都会在山洞门口等他的,他赶紧跑进去,一进山洞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陶然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季殊,季殊的腰腹处的衣服有三道抓痕,鲜血从衣服渗出来,季殊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失去了意识。
陶然一下子被吓到了,但他快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读过不少医书,身上也带了些药,现在自己拖着季殊哥哥下山找大夫不现实,下山找人也来不及。
他先将季殊的衣服除开,用清水清洗伤口,再敷上药粉,最后把自己的外衣撕成条把伤口包扎上。
陶然摸了摸季殊的额头,有些烫,自己身上没有能退烧的药,他只好去树林里找了些能清热解毒的草药捣碎之后给季殊哥哥喂下去。
做完这些后,陶然一下子就腿软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他紧紧抓住季殊的手。
季殊以为自己死定了,早上他去查看陷阱的时候发现里面掉了一只猎豹看上去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没想到他将猎豹弄出来之后,那猎豹居然奋起抵抗,一抓将他抓伤。
虽然最后他被猎豹杀死但也受了伤,他赶紧去山洞想着做一些急救措施,可是到了山洞后却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昏迷前,他想:这副样子要是被小然看到了,他肯定会害怕的。
季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自己右手被紧紧抓着。
他侧头看过去,小然握着他的手躺在身边,眼皮红肿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他看到自己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他想原来是小然救了自己。
好像很就没有人在他脆弱生病的时候在他身边了,自从爹娘去世,他一直都是自己扛,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脆弱了,他静静地看着小然,然后回握住他的手。
陶然感觉到季殊的动静猛地真开了眼睛,看到他醒了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季殊笑着用手帮他擦眼泪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小然,别哭了,眼睛都肿的像核桃了,再哭下去明天要睁不开了。”
季殊好一点后就和小然下山去找了李大夫,他皮糙肉厚,没多少时间就痊愈了,之后的三年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季殊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近来丰义县内出现了一个反叛者组织叫“天罚”,季殊虽然也有所耳闻但也没有主动去了解。
直到有一天王溪找到了他,王溪希望他可以加入“天罚”,她说这个组织是为了同那些所谓的权贵抗争,为我们这样的人争取权利,是为了让丰义县变成一个自由平等的地方。
季殊想到自己的父母就是因为被压榨劳累过度所以才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的,他想如果这个组织真的能让丰义县变成那样美好的地方到也值得加入去抗争一次。
后来季殊把这件事告诉了小然,小然同季殊认识这些年,也渐渐了解了丰义县的情况,他也觉得如果这个组织真的能改变丰义县倒也不错。
“天罚”的第一次行动要就是告诉那些权贵他们开始反抗了,于是他们烧毁了一些宅子和商铺,其中就包括了金家的金玉药铺。
被人故意支走的陶家夫妇回来的时候,金玉药铺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
他们想要灭火却无能为力,药铺没了,他们肯定要被金家的人问责,他们不在乎自己怎么样,可是小然呢?就算侥幸没死,没有了附庸者的身份小然以后的药怎么办?
陶家夫妇自知没有希望不想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便双双吊死在药铺门口,也期望金家的人看到能放小然一马。
陶然从季殊那里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爹娘吊在药铺门口,而药铺则被大火包围,旁边看热闹的人在说这些什么“好像‘天罚’组织的人干的”、“自杀啦”、“真敢反抗啊”之类的,他脑子有点懵,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爹娘的尸体被卷入火海,他想把火扑灭,可是火势太大,没有那么多水也来不及。
火燃烧的声音、周围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自己的心跳声交杂在脑中,他开始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当季殊得知金玉药铺出事后已经晚了,他拼命跑过去,看到的只有被烧成灰烬的药铺,灰烬里的两具焦尸,还有站在药铺前一动不动的小然。
季殊声音沙哑道:“我看到小然的时候无论和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我将他带回了家,后来小然就变成了你们之前看到的样子,有时候像个稚儿,有时候就完全不理人。”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万一这次小然被刺激后清醒过来了怎么办?”牧诩担心道。
“如果他清醒了,那我就想办法让他再次忘记。”季殊抱紧小然道。
他这次出去就是为了寻药,预防那一天的到来
他低声喃喃道:“小然不能想起来,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不忍心小然一直这样,也怕他想起来之后会崩溃,会...恨我。”
他低眸,神情悲伤,却没有看到床上的陶然微微颤动的手。
牧诩见他这样和陈宁跟着李大夫一起出去了,留季殊和小然单独呆着。
“我先回去了。”李云英对他们道。
牧诩道:“好,对了,李大夫,你的事什么时候办完?”
李云英边往外走边道:“快了,再有几天吧。”
天要黑了,牧诩和陈宁还是去了昨天住的客栈,他们定了很多天,行李什么的直接放在里面了。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先去吃了个早饭,然后就买答应李南寻的笔墨纸砚去。
中午就去了李大夫家一趟把东西偷偷给李南寻,不过李大夫并不在家。
准备回客栈的路上,他们经过季殊家,看到小然还跟以前一样在院子里玩,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回到客栈后,牧诩打算睡个午觉,早上起得有点早,对他这种爱睡觉的人来说,到这个点就直打瞌睡了。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就差点栽下去,还好夫郎抓住了自己。
陈宁不困,不过还是陪着牧诩一起躺床上。
“宁哥儿,我们下午去街上逛逛吧,你过半个时辰叫我起来好不好?”牧诩猛吸几口夫郎,然后找个舒服的姿势闭眼懒懒道。
“好。”陈宁的手被牧诩抓得放在他的背上。
很快牧诩就睡着了,陈宁就这么看着。
阿诩每次趴在自己身上,整个人就看起来软乎乎的,太可爱了,他实在忍不住偷偷捏了两把。
...
再捏捏。
...
捏捏手,再戳戳脸。
陈宁玩得不亦乐乎,牧诩梦里感觉好像有人在挠自己痒痒,还这里挠挠那里戳戳的。
他皱着眉头把脸埋到陈宁衣服里,但是还是躲不过魔爪。
过了一会儿,牧诩醒了,他茫然地抬起头,左脸颊被陈宁的手指戳着形成一个凹陷。
陈宁见人居然被自己弄醒了,吓得赶紧缩手,心虚得不行。
牧诩看到宁哥儿的表现,眯了眯眼,拱啊拱,拱到他脑袋边,揶揄道:“不得了哦,我们宁哥儿居然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不...我...”陈宁脸都涨红了,还有什么比偷偷摸人家被发现了更尴尬的。
牧诩勾起嘴角一声,抓住夫郎的手往自己衣服里塞,嘿嘿笑道:“干嘛这么小心翼翼啊,来,随便摸,想摸哪儿都行,不要客气,我人都是你的。”
陈宁手碰到一片滑嫩的肌肤:!!!
.
出门前他们有等了好一会儿,因为陈宁脸爆红,好长时间都褪不下去,这样出去不符合他的人设。
下午他们正在逛街了时候,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牧诩和陈宁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眼眶通红,焦急地道:“牧兄弟,牧夫郎,小然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见他!”
中午的时候,季殊看着玩累了睡着的小然,把他抱进了房间里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去做饭,等饭做好了去叫小然吃饭时,房间里却没有人,他把屋子找遍了也找不到人,最后只在床上发现了一封信。
季殊哥哥亲启: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我知道季殊哥哥想让我忘记是为了我好,
但是,我不能,
或许我爹娘在你们眼中确实是恶人,
但是,对我来说他们是最最疼爱我的人,
他们把我保护得太好,他们承担了所有,
却将让我护在最干净的身后,
我不能忘记他们,也不该,
季殊哥哥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我喜欢同你一起捕猎,喜欢一起吃枣泥酥
喜欢山上的生活,喜欢和你的一切,
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
不必寻我,
陶然
季殊在看完信的一瞬间心脏就一阵悸动,他立刻跑出了家门去找人。
季殊痛苦道:“我太了解小然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冷静。”
牧诩立刻道:“我们帮你一起找。”
说完三人就分头去寻找。
季殊跑去了城门口问过守卫后知道小然没有出城,然后他跑去之前金玉药铺在的地方,那里已经重新修建了新的药铺,他冲进去找了一圈,不在这里,他又去了陶家夫妇的墓前也不在。
忽然,季殊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拼命往回跑,跑到了一座山前。
他找到了以前的那个山洞,站在山洞前,定定的看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终于找到了。
.
牧诩和陈宁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人,两人碰面后决定一起去问问季殊,看看小然有没有什么可能去的地方。
他们找不到季殊猜想是不是找到小然回去了,于是两人便往季家赶去。
牧诩远远就看见那边好像着火了,再走进些才发现竟然是季殊家。
他们快速跑过去,那大火如同有生命一般包裹住整个房子,房子面前围着一些人在灭火,奈何杯水车薪,火势已经控制不住,牧诩和陈宁立刻想靠近看看,万一季殊和小然在里面。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阻止他们道:“不用进去了,烧了很久了,要出来早出了,没出来肯定已经没救了。”
牧诩抓着他着急问道:“老人家,你是不是看见里面有人。”
老人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方才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季家小子回来,还抱着个人,就是一直在他身边傻傻的那个,然后我就回去了,再出来的时候他家已经完全被火包围了。”
老人家凑近他小声道:“我看见啦,他怀里那个是个死人,我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那人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勒痕,脸色僵硬苍白,看上去死了有一会儿了。”
牧诩听到他这话一下子怔住了。
..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黑漆漆的空气中只有两道平稳的呼吸声交错着。
突然,牧诩贴着夫郎的手臂开口,“宁哥儿,明天我想去一趟驿站。”
他想试试,不管能不能有用,想要在这个时代做到一些事情权利是必须的。
“好。”陈宁很快回道。
他知道阿诩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