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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是全妖委的A级管理员,是文职,负责馗师户籍的管理,他师傅是马房寺的村医,而据他师傅所说,他师傅的师傅是馗师老祖段清的师弟,就是千年前那场混战中,除了段清之外,全部陨落的仙山弟子之一。
他师傅自他很小的时候就强迫他每月都要画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模样很普通,他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还闹过脾气不想画,每当此时,他师傅便动了真格地打他。
後来他长大了一些,师傅才让他停止,并告诉了他个中原因,还说他命里早晚会和这位画中人有交集。
赵玉半信半疑,但每月画一幅画的习惯突然一停,他还颇为不习惯,于是便雕了一个小雕像,日日戴在身上,当某一日师傅通知他,那位神秘无比的仙山神侍就是他画中人,并且没几天他们就会见面的时候,他激动地差点把办公室给拆了。
神侍和想象中一样温和,待人也友好,还夸了他的手艺。
只可惜自那之後,他再没机会见到对方。
直到这一天,始鬼王封印一事落幕之後,副会长再次下达前往仙山的命令,而且因为人手不足,连他这种文职员工也被算上的时候,他就知道,命运,又来了。
……
仙山常年覆雪,始终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但从山上走下来的神侍不一样,他如春风一般温暖人心,是所有人都敬仰尊崇的存在。
赵玉缩在外套里的手紧紧握住了那块小小的雕像,跟着同事们的脚步走在封印地宽阔荒芜的土地上。
这次行动属于非战斗型的,出发之前,副会长给他们讲解了一张卦象图,其实他们这个职业多多少少都会一些这个,有人不用听就看得出来,卦图上显示双星攒动,都是明明灭灭。
但区别在于,一为由明向灭,一为由灭向明。
而封印地里能和双星对应的生灵也就那两位了。
他们来此的目的便是观守双星变化的,一旦有异动,他们也好第一时间做出相应对策。
按理来说,首先出现的会是向明而生的一星,所以当他们看到谢扶云突然从仙山上走下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世间神明尚在,福泽犹存。
只不过这样的念头,他们也只起了短短一瞬。
……
段清从封印地里跑出来,立刻便发现谢扶云嘴里没一句真话。
地上确实没过一万年那么久,但几年的说法也夸大得离谱。
这里顶多才刚入冬月。
冬月,冬月……
段清停下脚步,看着头顶的天空云聚雾起,空气异常冰冷。
他心想,谢扶云,你好狠的心。
……
谢扶云大概是算准了段清对身躯的掌握没那么快适应。
也确实,段清在地室里虽然觉得走路已经没问题,可出来後却怎么也跑不起来,一着急便前脚绊後脚,扑在雪後满是冻土的地面,模样好不狼狈。
“喂!你别跑了!我替你找主人去!”
“你干嘛这样啊!哎!!你停下!”
段清根本听不见小白在自己身旁嘟囔什么,如果感觉有东西咬住自己的衣摆,他也不去攻击对方,而是化出灵力刀刃,作势往自己身上捅。
此法只来了两次,烦人的声音和衣摆处的拉坠感都没有了。
小白最後说他一句“疯了”,然後赶紧撒丫子往仙山跑去。
段清孤身在荒芜地走了很久,仙山入口有多处,但最近的一处离这也有五六里地。
他越急心要跑,越跑不起来,最後只能抬着腿一步步走着。
行到能看见人影的地方,他心里已经疼得仿佛有人用匕首在里面不断搅动。
山道口聚了至少百人,有人站在半山腰的坪地处,背对他们,身着鎏金潋云袍。
“兄长……”段清低喃出声。
山上吹来几缕寒风,山道口的馗师们惊觉雪落。
“说你们不用谢,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谢扶云的声音带着沉而远的威压,落在众人耳边时,段清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异响大作,虽然不知道方才这些人说了些什么烦人的话,但他大概知道谢扶云要做什么。
“不要……”
段清抬步想要靠近,却被一道结界挡了个严实。
他看到谢扶云袖袍动了动,是个将手收回的动作。
“兄长!”
段清扶住结界,怎么拍怎么喊都得不到那人回应。
这是应该的,他们现在的灵识没有任何联系,谢扶云听不到他。
但哪怕听到了,谢扶云也一定不会放他靠近。
“规矩……”谢扶云侧了下头,缓声道,“是要我来教你们么。”
山道口的馗师们齐齐整整地一僵,下意识曲了脊背。
“兄长!!”
段清的声音无人听见,上百人冲着谢扶云的背影弯身作揖。
众人齐声:“恭迎神侍归山!”
谢扶云淡声道:“这是不愿?”
众人再揖:“恭迎神侍归山!”
谢扶云轻嗤道:“还是不愿。”
“恭迎神侍归山!”
众人恭贺掷地有声,余音绕耳,听在段清耳中却仿佛山倾地裂,青木成枯。
不知多少年前,有人说过,馗师一道大成之时,一旦声名鹊起,崇拜敬奉者皆可献供奉之力。
供奉之力,也是一种修行所得。
这些供奉之力常人看不见,个别馗师也看不见,只有灵根纯撤,魂魄极净之人才能看见,而这种人世上只出现过七个。
而这七个正好是馗师名录中的年龄下限,但那几个孩子长大後却也看不见了。
除此之外,有人推测,死而复生之人也有可能看见。
而事实确实如此。
段清眼中聚满了丝丝缕缕的供奉之力,那些东西泛着金光,在半空飘荡时仿佛天赐福泽。
“不准……”
段清看着那些正在向谢扶云靠近的金线,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不准拜他!”
段清低喝一声,然後感觉胸口一疼,呕了口血。
面前的结界自动融开,他失力跌倒,低头看着自己的血,似乎明白了什么。
既然一切屏障都能融的话……
段清凄惨一笑,用灵力将自己的血分进地底。
千百年前,始鬼王和他一起被封印地底时,他身边七只被派去外地的偶同时往仙山聚集,但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因为自己被封而原地受锢。
唯有一只离得还算近的,大概就沉睡在他附近。
段清捏碎了掌心的土块,垂眼念了句召偶的符语。
震天恭迎声中,几卷如水般的绸缎从天而降,扰乱众人视线,也顺带将所有人的揖礼搅了个乱七八糟。
天空之上,绸如雪,雪如缎,云层短时间内聚成厚厚一层,天幕便显出一片浅淡的黑。
风声过,一副奇异星象在空中呈现而出,有人低喃道:“七星汇聚,最南亮起。”
“这是星宿偶……天璇?”
大部分馗师都读过有关馗师老祖的记传,更别提全妖委的馗师,毕竟全妖委的前身都是段清创建的。
因此他们也知道,段清曾有七只星宿偶,七星合力便能倾山覆海,是所有记传当中绝无纰漏的精绝之笔。
可天璇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主人不是……
众人似有所感,转身望去――
一道狼狈到令人不忍直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後,他好似刚和谁拼杀过一样,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每一步都看着极为艰难。
有人想帮忙扶一扶,但看着那张脸就下不去手,主要是有一种看着浑身裂纹的老古董在自己面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不过这人好似也不需要别人扶,他自个儿慢慢地就走完了这百来米的路。
走至山道的第一个台阶前时,他轻轻晃了晃。
众人的心也下意识随着他晃了晃,而且稀奇的是,主人已经虚弱成这样,周围的雪色绸缎却丝毫不动。
他们细想着其中缘由,揣测着,也许是天道要他如此,也许是仙山见死不救,也许是神侍再次大义……
到最後,众人心中只能叹息这位馗师老祖终究人不胜天。
他们看着段清在台阶下站稳,然後扶着山壁,抬脚踏了上去。
刹那间,金光万簇,湿阶映雪,沿着山道一步步向上的男子浑身变了个装扮,玄衣宽袖,金线捉足,雪带束冠,乌氅绒肩。
他走得极慢,好似这几步路比登天易不了多少。
终于抵达那个一直没有转身的人身後时,他轻轻开口叫了声“兄长”,带着生怕那人不会再回应的颤抖。
底下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段清会有这种顾虑,就好像即将陨灭的人不是他一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神侍衣角微动,似乎抬手做了个拂面的动作,然後才转过身来。
他面色平静,除了唇色稍淡之外,似乎没什么不妥。
但段清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兄长……”段清往前又走了一步,眼前渐渐模糊,觉得山海即将在自己眼前倾颓。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整个人却靠进了一人怀里。
底下的人攒动了一会儿,却连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兄长……”段清将额头抵在谢扶云颈窝,双手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
本想声嘶力竭,却发现所有情绪都堵在喉间,一句也喊不出来,最後只能紧拽着此人的衣衫,以为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能把这个人捉住。
然後他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後颈。
谢扶云轻轻抱着他,在他耳边慢声说着话,他听不清是什么,大概就是一些安慰他没事的话。
渐渐的,他感觉血腥味越来越重,山下的人声隐隐约约啁哳起来。
“神侍他……这七窍……”
“怎么会这样……”
“所以双星异动,向灭而明的那一星是……”
段清微微颤抖,想要抬头,可这人似乎将所有气力都压在了他的後颈。
“兄长……”段清颤声道,“你要去哪。”
谢扶云没有回答,半响後才哑着嗓音道:“不是让你等我回来么。”
段清感觉眼眶很热,这人的衣衫已经洇湿了一片。
“你骗我,你不会回来了。”
“这话怎么说的,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要我等多久,也等上一千年吗?”
谢扶云笑了笑:“不会的,师兄舍不得。”
那你怎知我舍不舍得。
段清下颌抖动,问他:“是不是很疼?”
谢扶云含笑道:“是啊,可疼死我了。”然後问他:“你知不知道解疼的法子?”
段清冷静了一瞬,快速道:“我去见长白,他肯定有法子……”
“不是。”谢扶云无奈道,“你该说不知道。”
段清静了一瞬,反问:“不知道?”
“嗯。”谢扶云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才能告诉你我知道的。”
“是什么?”
“是个有趣又有用的法子,无论何时何地,有无灵力灵药都能用。”
段清升起一丝希望:“需要我做什么?”
“闭眼就好。”
段清不再说话,立刻闭上了眼睛,然後他感觉谢扶云的另一只手覆了过来,轻轻将他的眼盖住。
唇间袭来带着血气的冷泉香时,他才知晓又被这人骗了一道。
视线遮挡处,他隐约看见不知是血还是什么的,线一样的东西,从谢扶云某根手指处逐渐消散。
……
山下人抽冷气的居多,禁不住打击而晕倒在地的也有,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谢扶云会变成这副模样。
赵玉脸上的震撼褪去之後,第一时间把雕像拿了出来。
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会儿之後,他毁掉了贴身数年的雕像。
他反应得快一点,所以先所有人一步想到了其中缘由。
乾坤之力是逆天之术,修习者必遭反噬。
谢扶云既然练出了乾坤之力,那么作为练就‘异术’的反噬,如果受人供奉,供奉之力便如一道道锉人的光,旁人看着,都觉得他身上正沐着天泽人愿,光芒万丈,实则那躯壳之下,那些所谓的‘福泽’正逆行乾坤,吞灵嗜体。
但谢扶云绝对无法拒绝、无法反抗,毕竟这是反噬,是代价。
因这天地有规则。
长风护着薄雪,落向那百尺地棺,春日便如泣血的天卷,要照在世人肩上,悲喜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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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等我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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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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