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人鬼殊途算一个理由吗?
如果告知那人自己冥主的身份,他接受的了吗?会不会觉得这是欺骗呢?
对方一向对他这个顶头上司有很大偏见,会因此讨厌自己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得而知,谢九尘忽然觉得有些荒缪,自己为什么会开始考虑那些没必要的东西呢?
人就是人,鬼就是鬼,不会有任何一点感情可言。
想到这里,谢九尘更加坚定了自己动摇的想法,他侧过头,郑重其事地拒绝对方:
“从古至今只有两情相悦之人才能同在一处,我并不喜欢你,贸然接受你的心意,这样对你不公平。”
“两情相悦?并不喜欢……”江楼弃苦自忖量,那声线是沙哑的,音调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匿着一股无奈的哀伤。
他还是不死心,捏着手指,眼神炙热又疯狂,“真的一点,一点点!都不喜欢吗?”
谢九尘不敢面对他,低垂的睫毛像暴风雪中颤抖的叶子,“不是一点,是从未。”
真话永远是最伤人的,也是最奏效的。
“没事的……你现在不喜欢我,肯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江楼弃正视着前面还在放映的电影屏幕,口中却在自欺欺人地说道:“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你就对我有感觉了。”
“江楼弃。”
谢九尘不禁舒展开蹙起的眉目,轻轻唤了他一声,平静地笑了笑。
“我只是暂时在二中代课,随时都会离开阳城,而且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生活,我们以后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离开?!”
江楼弃心头一沉,那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离开阳城,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谢九尘低语轻喃,眼眸深邃似海,所有埋藏已久的情绪都在里面翻腾涌动,被银幕的屏光映衬得恍恍惚惚。
闻言,江楼弃蔫蔫地垂下头,那些烦躁、焦急和苦涩一起涌上心来。
他松开手,呆愣愣地抱着怀里的白玫瑰,“九尘,你这是准备跟我撇清关系,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吗?果然我还是太失败了。”
明如镜的白色玫瑰风雪纯真,闪烁着月色般严寒的清冷,螺旋的花瓣微微卷着,连同深绿色的叶子也跟着耷拉下来。
有的人就像长了利刺的白玫瑰,又美又疼,让人望而生畏。
谢九尘望去的目光隐含不忍,耐心地劝告:“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且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总会遇见更好的。”
“可最好的人就在我面前了。”
江楼弃不假思索地回应那句试图让他放弃的话,棱唇紧紧抿着,纯澈干净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座位上的人骤然一颤,侧对着他的谢九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有些刻薄,似自嘲,又似讥讽。
就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解灵,诅咒,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这些全都是谢九尘扣在那人身上的枷锁,对方居然会天真地认为,他很好?
地狱的审判之神或许是正义的,但绝对不会是良善的。
“江所长,你了解我吗?身份背景,性格脾气,是好人,还是坏人?”
谢九尘在他茫然的注视中,又狠下心继续拷问:“既然你都不知道的话,又怎么能大言不惭地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呢?”
为什么他突然之间会这么问?
江楼弃有些哽住了,又好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做正确的回应,久久说不出话来。
谢九尘蹙起眉额,“你应该听说过画皮吧?连恶鬼都知道画一副好皮囊去伪装和欺骗,更何况人呢?所以切勿被外表蒙蔽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或许……你不仅仅是一个钢琴老师那么简单。”
听到这句话,谢九尘明显惶惑。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
但江楼弃并不在意,也不打算深究,那副擅于掩盖思绪的面孔上,叫人很难看出来一丁点的不对劲。
他抿嘴一笑,那张英气勃勃的俊脸褪去往日里的桀骜风流,显出几分温柔来。
“我一贯晓得你的脾性,认真某件事的时候有点小固执,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是那么温和礼貌,生气的时候不会骂人,害羞的时候是最好看的,让我很想逗你……”
谢九尘忽而愣住,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墨色的冷眸,氤氲着层层莹光。
脑子一瞬间全放空了,只剩下诧异。
他原以为江楼弃是那种不修小节,漫不经心的人,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好像彻头彻尾想错了。
怎么会有人笨到去注意这些呢……
不过顷刻,那些游移不定的思绪杳无踪影,谢九尘还是固执己见地认为,不会有人比他还了解自己。
“可是,我发现,你对别人的微笑数不胜数,但对我笑的次数却少之又少。”江楼弃收敛了笑意,双目在漆黑中有些涣散。
“以至于让我开始分不清,这些笑,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在意过头了。”谢九尘神色略显不安,只好将眼睛瞟向别处。
他停顿了几秒,又蓦然问道:“江楼弃,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一见钟情?”
“什么一见钟情,说难听点不过就是见色起意。”
江楼弃将头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眸底溢满了丝丝情愫。
“我承认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不过经过后面慢慢的相处,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
谢九尘手指猛然攥紧,指甲嵌入掌心,脸上的一丝黯淡忽闪而过,“承蒙你厚爱,但很抱歉,不能愿闻其详。”
“靠,老子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真心话,你他妈就给我来这一句?”
江楼弃吸了几口气,强忍下怒火,倏然从坐椅上站起来,“不看了,回家去,再看下去我要彻底疯了!”
这人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那么大火气?
谢九尘呆呆站着不动,居然手足无措起来,那黑羽般眨动的睫毛下,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波光。
见他这模样,江楼弃瞬间心疼,所有的怒气在刹那间化作了一滩春水,轻声开口:“对不起,我没凶你,刚刚脑子一抽说错话了,你别放心上啊。”
谢九尘立刻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走在他前面,“没事,你生气应该的。”
“应该的……”江楼弃重复着这几个字,言语中却揣着高深莫测之意。
他又想歪了。
晚上十一点。
阳城街道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江楼弃秉着要把那人安全送到宿舍楼门口的责任,说什么都不让他一个人回去。
“我已经到了,要不然你先回去了吧?”谢九尘看着他疲惫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结果对方连连摇头,手里还捧着那束表白失败的玫瑰花,“不行,这大晚上的,流氓多,我得送你到宿舍楼下才行。”
流氓?这都进宿舍楼区域了……
谢九尘悄悄观察了一眼四周,眉峰微微凝起,不禁加快了脚步。
眼见差不多到了,江楼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却克制住了想要拥抱他的欲望,只是将那捧白玫瑰塞到男人的怀里。
“你不喜欢我,总得喜欢花吧?”
话音刚落,还不容对方开口,江楼弃已经往后退了数十步,粲然一笑,面朝着他挥了挥手,“谢大美人,晚安啦!”
谢九尘看着手中的鲜花,又看向走远的背影,想还给他却好像来不及了。
“谢老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楼下站着啊?”顾乔屿从身后缓缓走过来,下垂的嘴角在黑暗中透露着一丝不悦。
他在阳台里看楼下的两人很久了。
谢九尘转过身,淡然一笑,“哦,没什么,刚刚跟朋友出去了一会。”
“是跟江所长出去吧?真好。”
顾乔屿明知故问,瞥了眼他怀中的白玫瑰,脸上淌着一股喜出望外的神色,“诶,这是白玫瑰?江所长送的?”
“嗯,怎么了吗?”谢九尘总感觉他今晚有点怪怪的,言行举止都很不自然。
“我想请你帮个忙,但又感觉不太好……”顾乔屿咬着嘴唇犹豫不决,眨了眨眼睛乞怜地看向他。
“没事,你说吧,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帮你。”谢九尘莫名有些抵触他的那番表情。
“是这样的,我最近有些上火了,喉咙不舒服,又不想吃药,就想着买几朵白玫瑰泡水喝,刚才是要出去买的,但是现在都这么晚了,花店应该关门了吧。”
顾乔屿的视线时不时投射在白玫瑰上,哑着嗓子:“所以谢老师,我可以……”
“拿去用吧,身体要紧,这花放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途。”
谢九尘随手递给他,目光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白玫瑰,随后毅然决然地走上楼梯。
后面的顾乔屿连忙喊道:“谢老师,这玫瑰花多少钱啊?我微信转给你!”
男人清冽如雪的声音从空荡的楼道传来:“不必了。”
顾乔屿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白玫瑰,抬起手捏掉了一片花瓣,双目微微出神。
一阵清越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无人的街道,悲伤之间还流露出一丝滑稽。
江楼弃双手插着衣兜,悠悠踏步走向停车的地方,脑子里却一直在想那些伤人心的话,以及屡次被拒绝的场景。
“江所长。”
大晚上的背后突然有人这么一叫,江楼弃本能地警惕起来,缓缓转过了身子。
来人手捧着一束白玫瑰,皮笑肉不笑,一步步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是顾乔屿?
这货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