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在秀娘药庐养伤,叶星他们每天都会来看他,而虞彻寒则是在他睡前才来,看看他伤势恢复得如何再走。
剑术考核过去没两天,药庐就只剩下谭昭一个人,秀娘不让他下床走动,看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把一个小笸箩放到床边,让他分拣药草。
秀娘坐在桌边研磨药粉,以她的角度,抬头就能看见谭昭极为漂亮的侧脸线条。
谭昭今年十七岁,秀娘从未下过天禅山,时间上无论如何秀娘也不该见过谭昭,但这两日,她看谭昭时却总是有数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隐隐约约,时隐时现。
这种熟悉感极是磨人,不看谭昭的时候平日里不会想起,一看谭昭的时候,莫名的熟悉感就开始如影随形,不至呼之欲出,就是让人没办法不在意。
谭昭不用看都知道秀娘又看着自己出神,那眼神跟针一样落在他脸上,刺得他脖子痒痒,“秀娘想起在哪见过我了吗?”
“我怎么可能见过你。”秀娘道:“我是在想你和谁长得像。”
“那你想起来了吗?”
秀娘摇头:“还没有。”
谭昭分拣完拍拍手,躺回床上翘着腿,“我拣完了!”
秀娘放下手里的药臼,问:“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
“家在哪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谭昭摸摸自己胸口上的纱布,“八岁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一点也想不起来。”
“那你来时待在何处?”
“乌草村。”
“在何处?”
“不知道,反正是深山老林里。”
“二宗主就是从那里把你接回来的?”
“对啊。”
秀娘手里的药臼又开始咚咚作响,“为何?”
“不知道。”谭昭用脚勾起堆在床脚的薄被,拉起来盖在身上。
秀娘见状也就没再往下问了。
过了几日,谭昭伤势好了大半,让叶星那几个接回了院子,每日辰时都要按时去学堂。
初一剑术考核后他第一次回到虞老先生那,整个学堂数十号人的眼睛都钉在他身上,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等谭昭能上剑术课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外门弟子的剑术老师有三位,带谭昭他们的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名叫虞灿英,五官端正白净,外表看上去远比年龄要小许多。
谭昭第一次上他课时,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谭昭。
“‘阳春白雪’使得不错。”虞灿英笑着对谭昭道,在所有弟子转过头之前,接着道:“好了,今天我要讲习的剑法是‘六霜’中的第三式琨玉秋霜……”
在所有弟子整齐划一练习剑法的时候,谭昭蹲在地上,用手里的剑戳在地上画王八。
初一剑术考核上,谭昭一战成名,刚上山还没两天就以过目不忘之能掌握‘六雪六霜’,虞二宗主虞彻寒更是亲自送他去秀娘的药庐,甚至还有人在大晚上的时候看见他往药庐去的身影,这待遇,他就是往墙上画王八也没人敢管他。
虞灿英走到他身后时,地上已经有一只惟妙惟肖的大王八,王八的头边上还写下两个字,千华。
“千华是何意?”虞灿英不解地问。
“这只王八的名字。”
“千华这两个字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谭昭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他,“傅千华?”
“你认识?”虞灿英有些惊讶。
“哼。”谭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虞灿英有些诧异于谭昭的反应,正想问就听见有人叫他,便只好先为弟子答疑解惑,等忙完回过头时,那蹲在地上画王八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只有地上那只叫千华的王八还在。
谭昭去哪了?
他噔噔跑去后山望雪阁。
守着后山山门的弟子不敢拦他,虞彻寒有令,谭昭可随意出入望雪阁。
望雪阁立于险山之巅,最早是藏书阁,后来藏书阁搬走后这里就成了虞彻寒的住所,成了天禅宗半个禁地,清幽雅静。
虞彻寒不喜他人踏入这个院子,平时除了清扫的弟子外,也就虞剑心可以过来,现在还多了个谭昭。
谭昭走进望雪阁的时候,虞彻寒与以往每一次他来时一样,背对大门静坐。
打从谭昭踏上后山的登山石阶虞彻寒就知道了,当人还站在门外时他便问:“剑术课你也不上?”
谭昭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仰头看他的脸,“剑术课上教的我已经会了,天禅宗剑法只有这十二招吗?”
“外门弟子所能习得的天禅宗剑法便是‘六雪六霜’,这之上的剑法身法心法,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研习。”
“噢。”谭昭一只手撑在腿上托着腮,“我连外门弟子都不算吧。”
“确实不算。”虞彻寒说着睁开了眼睛,“你想学更高一层的剑法吗?”
“想啊!”谭昭坐直了身体,“你能教我吗?”
“如果你做我的弟子,那就可以。”虞彻寒看着他道。
谭昭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要收我为徒吗?!”
虞彻寒又缓缓阖上眼睛,“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不同,学会了‘六雪六霜’便算是出师,即要离开天禅山。”
“如果我不成为你的弟子就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了?”谭昭惊讶地问。
“我让你留在这便没人敢赶你走。”虞彻寒声音不大,语气浅淡得像风一吹就要散了,但话里那股子‘我说了算’的气场让谭昭恍惚有种这人真的是天禅宗二宗主的感觉。
“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你自己想,不愿意你也依然可以待在这里。”
谭昭举起一只手,“我有一个问题。”
“问。”
谭昭:“做你的弟子可以住在望雪阁吗?”
虞彻寒掀开眼皮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神露出少有的类似无语,“你的问题就是这个?”
谭昭眼里含着期盼,“可以吗?!”
“……可以。”
谭昭一下站起来,呵呵傻乐,后退一步面朝虞彻寒双膝一跪,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后又问:“我是不是要喊你师傅?”
“是。”
“师傅。”谭昭乖乖喊了一声,两手交叠高举于头顶,十分恭敬地拜礼。
“虞老先生的课你仍是要上。”
“啊?为什么?”
“天地人和你一定要学。”
“你不能教我吗?”
“虞老先生是大家,他的课你要认真上,受之,一生有益。”
“噢。”谭昭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点头应好。
不出一日,虞彻寒收谭昭为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三日后,这个消息又随着一群出师下山的弟子传遍了整个江湖武林。
天禅宗弟子听到消息受到的震动远比山下人厉害,他们本以为,就算哪天虞彻寒想收弟子,那也该是在内门弟子里选,谁知最后竟是个连外门弟子也算不上的谭昭。
随着这一事在天禅山各处传得沸沸扬扬,最早谭昭是虞明镜奉了虞彻寒的命令带上山的又被大家忆起。
一时间,谭昭这个名字在各处都时常被提及,天禅宗弟子练完武闲来无事就开始谈论起谭昭这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虞彻寒待他如此特别,甚至允许他住进望雪阁。
不管望雪阁外如何风风雨雨,谭昭安安稳稳地过起了辰时去学堂,未时跟着虞彻寒学习剑法的日子。
白驹过隙,仿佛不过一转眼,时间就从早春到了夏。
天禅山的夏天已经算是凉快了,比炎热的乌草村好不知几何,但对十分怕热的谭昭来说,夏天的炎热无论去到哪里都没有太大差别。
从学堂回来,谭昭二话不说先去冲了个凉水澡,洗完光着脚走进望雪阁。
虞彻寒是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哪怕谭昭光着上半身躺在他身边用力摇着一把蒲扇,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谭昭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他的腿边,默默瞧着他看,盯着虞彻寒白雪般的侧脸,轻声问道:“师傅不热吗?”
虞彻寒眼睛都没睁开,薄唇轻启:“心静自然凉。”
谭昭一下一下扇着手里的扇子,扇出呼呼风声,“我的心很静呀,可我还是很热。”
“浮躁。”
谭昭忽然丢开扇子,身体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
若是这时虞剑心过来,就能看见他的师弟仍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而他的弟子只穿着一条短短的小裤子,光着上身光着腿地躺在他师弟的腿边……虞剑心可能会怀疑他师弟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虞彻寒极重礼和仪,最不喜人不修边幅,谭昭这个样子是完完全全踩在他最无法忍受的点上,还是在望雪阁里,这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虞剑心,虞彻寒可能都会把人踢出门去下辈子都不要再进来了。
谭昭躺在地上安静了半晌,感觉身上的热意并没有消散一些,又摸起被他丢在一边的蒲扇开始扇,扭头看着虞彻寒,闷闷不乐道:“我还是好热。”
虞彻寒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睛,看了眼躺在他腿边大汗淋漓的少年,伸出左手按在了谭昭的额头上,碰到一手细汗似也没有嫌弃。
谭昭疑惑地眨眨眼,感觉到贴在自己额头上冰凉的手心,舒服地闭上眼睛,好似浑身的热意都褪下了一些,“师傅你的手好凉。”
“天禅宗的内功心法修到第五层即可。”虞彻寒低着头看他,觉着掌下的皮肤已经没有那么热了,正想收回手。
谭昭察觉到,伸手抱住他的手腕不给他收回去,改用脸颊贴着他的掌心,似梦呓般嘟囔,“师傅……”
虞彻寒没有强行抽回自己的手,任由谭昭枕着抱着。
自从那日后,谭昭热得难受了就抱着虞彻寒的手。
有回让来找虞彻寒的虞剑心瞧见了,把他吓得没敢进门,反复确认挂在外头的匾额上写的确实是‘望雪阁’三个字。
谭昭出门练剑了虞剑心才敢进去,欲言又止地看着虞彻寒的背影,“你……”
“何事?”
“你掌握天一剑法的时候是几岁?”
虞彻寒懒得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