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我七岁和师父修行,过得叫一个惨。每天卯时就要进山砍柴,回来给他烧洗澡水!”
什么?!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从没干过什么脏活累活的程澈难以置信。
“比我那虐待狂师父好多了,他一不开心就香条烫我胳膊,什么气都往我身上洒。”
啊?程澈顿时想起有次被香条烫了手背,起了小水泡。道长心疼得不行,特意彻夜未眠熬了药膏,亲自敷上。
“害。我师父特别严格,以前背不会六十四卦,他让师兄整夜整夜拿鞭子抽我,背不会就不让我睡觉……”
这...程澈不敢说,他学了七年还在开学第一课。
“都别提了。去年师父让我冒雨跑山路,结果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把我烧死!”
程澈连连诧异,想起去年他染上风寒,烧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那几天,道长哪也不去,整日整夜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度温,甚至阁外皇帝陛下求见也不挪一步。分明是他玩雪着凉,师父却只说,抱歉,抱歉阿澈,怪我。
......
听着听着,程澈沉默了。
本想把自家道长也数落一顿,诸如:说好一起睡觉的,竟然半路跑了!
现在好像怎么都说不出口。才知道对比寻常师父,原来自家道长对他这么好。
程澈本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此时竟平白生出了许多愧疚。呜…师父原来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就如无端所预料,程澈迟早会自己哄好自己。
男孩们你一言我一语发够了牢骚,忽然有人仰头望着无所观宝殿感叹:“唉,无所观可真是大气,今天要是能见着无端道长,一定求他收我为徒。”
程澈一愣,站起大喊:“不行!!”
“?”视线一下聚在了程澈身上,“你激动什么。”
众目睽睽下,程澈涨红了脸,但坦诚得不可思议,“不行就是不行。谁也不能抢走我师父!”
“呃。你师父谁啊。”
程澈半阖双眼,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宣布:“我师父,就是无所观的无端道长。”
众人一愣,鸦雀无声,随即爆出一片哄堂大笑。
程澈左看右看,“你们笑什么?”
左手边的小道士捂住嘴,好不容易才止住大笑,“好啊。那你说说你每日跟着无端道长,都修行什么玩意?”
“唔......”程澈想了想,最近和师父吵架了,就说小时候吧。
“每日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和师父用早点。有时是甜粥,有时是米糕...师父前天晚上会问我第二天吃什么,他早起准备。”他掰着手指往下说去,丝毫没察觉到周遭听众目光里的浓浓笑意。是嘲笑的笑。
“吃完早点,师父要么去炼丹房里炼丹,要么去藏经阁里翻书。我就在后院里练习法术,累了就和蛇玩传接球...”
“等等、等等。”右手边的小道士憋笑打断他,“这个蛇又是谁。”
“蛇就是蛇啊。”程澈比划了一阵,“它能变得很大很大,也能变得很小很小...”
众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里在说:糟糕,好像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傻子。
程澈继续说下去,“然后然后,到了午时,师父就会做好饭菜喊我去吃。”他闭上眼,如数家珍,“师父做的什么都好吃。非要说,我最喜欢的还是师父的鸡汤,还有师父做的爆炒皮皮虾、糖醋排骨、小鸡蘑菇...对了对了,若是天气热,师父还会用法术变冰沙给我吃!师父知道我最喜欢吃甜了,爱吃辣又不经辣,豆只吃扁豆,肉只吃鱼虾贝禽,师父什么都知道。不过嘛,师父不是一开始就做菜好吃的。是每次吃完,他都问我甜了还是咸了,一点点改成我最爱吃的口味......”
越说越欢,他脸上渐渐浮出的笑可比他比划的糕点、冰沙、酥糖还要甜得多。
而众人都听傻了。
有小道士默默举手提问:“你...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能喝鸡汤,吃排骨...”
程澈一愣,表情随即变得羞涩,“师父说过,道观的规矩为我改了。”
“......”
一时间,只有沉默如凉风般在一众小道士之间穿行。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有这么好的师父。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骂道:“但凡吃多几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你编点好的吧!”
程澈偏头不解:“编...?”
“是啊,你编得也太假了!糊弄三岁小孩呢!”
程澈诧异:“都是真的,我不骗人的,骗你是小狗!”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散了散了,大伙别听他吹牛皮。”
“散了,都散了。”
“散了散了。”
于是小道士们只当听了天方夜谭,纷纷回家找自家师父去。
“喂,你们——”成澈伸手想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没骗人!”
他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心里委屈,“我真的不骗人的...”
却忽然有人凑上来,“听你这么说,你师父就没有一点坏?”
程澈抬头一看,原来觉明还没走啊,他便坦诚:“当然坏了。前些日子明明答应陪我睡觉的,结果...忽然丢下我走了。”
“哈?”觉明大惊失色,“你们一起睡觉?”
程澈反问:“你不和师父一起睡觉吗?”
“不会啊!”
“唔……那你们一起洗澡吗?”
“不会啊!”觉明下巴要掉到地上了,“不是,天底下哪有师徒像你们这样。”
程澈歪歪头,反问,“不会吗?”
“不会啊!!”
觉明连连摇头,“你根本是他私生子吧!比起师父,他更像你爹。”
“可从小到大,师父最经常和我说的就是...我不能把他当爹的。”
程澈看觉明忽然笑得不怀好意,又问:“你笑什么?”
觉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怪表情,“你师父对你这么好,又不想你把他当爹...要么他是世不二出的大善人,要么他前世欠你千千万万,要么,就是想和你双修房中术。”
程澈愣住,“大善人?前世?等等,房中术又是什么。”
觉明摇头晃脑,“房中术便是两人在床上修行的黄赤之道。是上位者向下位者传授功力的秘术。”
在床上!程澈心说,既能修为大增还能一起睡觉,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可师父他已经不会和我睡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程澈性子单纯,没两下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要从上月说起...有天夜里梦见和师父一起泡温泉,醒来就发现得了会流脓水的怪病...”
“那天之后,师父就变了......后来他......再后来我们.....”
说完全部,他长长叹了一声,“师父...再也不喜欢我了...”
觉明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哥们,你可真是纯之又纯。你看他,早就过了徒儿看师父的度啦。”
程澈睁大双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否则怎么会梦见师父,就破了色戒。”
“色、色戒?!”
“你那不是病了,你根本是喜欢上他了。”
程澈心脏猛地一跳,他红着脸乱说:“我当然喜欢师父啦,毕竟...师父对我那么好。”
觉明哈哈大笑,“什么呀,你对他的喜欢,分明是想和他双修的那种喜欢!”
“啊?想双修的喜欢是什么喜欢?”
“你想知道?你亲他一下就明白了。”
“亲!?怎么亲?”程澈一惊,还想继续问个明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暴怒:
“觉明——!给本道过来!”
岭南七令观的小道士连忙向程澈道别,“对了,还不知你道号。”
“我道号单字澈,姓程,你可呼我程澈。”
觉明诧异道:“成澈?!你这道号真不吉利...竟和前朝那开关降金的将军同名?”
“啊?将军...谁?”
觉明连忙捂住嘴,“我什么都没说,你千万别告发我。”
“觉明!!”
老道士又吼了,觉明连忙跑到师父身边,“来了来了。您老人家担心嗓子。”
他硬着头皮准备挨骂。却被他师父拉起胳膊迅速带离,“离那孩子远点。”
“啊?”
“他面露凶光,怕是不大吉利,不大吉利啊。”
“哈,凶光?”少年连连回头。
“别看了。但凡多看一眼,都得倒霉。”
小灾星又变成了一个人。
少年迷蒙的心里全在想师父。
这么多天伪装着生气,强撑着倔强,其实心里早就想得快要发疯。现在更是如此,恨不能立即把所有心思都掏给对方看。
可是,这就是“想和他双修的那种喜欢”吗。
不行,他要去问问师父,那种喜欢究竟是什么喜欢。
程澈知道他的道长在哪座净身殿里更衣梳洗,也知道哪条小路可以抄近到达。
他快步冲进道观夹种的冷杉树林,心脏从未跳得这样飞快,闯进净身室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净身室里早已聚着十几个助祭,有手捧金盆的,有手持拂尘的,有怀抱衣物的...而他的道长众星捧月站在中央,任人服侍穿上层层叠叠的道卦,挂上琳琅满目的金银珠玉。道长漆黑如瀑的长发高高竖起,另有数人跪在他身后梳理发尾。美中不足便是,半面都藏在黑珠面帘下。
程澈看不见想见的面孔,喘着粗气唤,“道长...”
无端睁开双眼,“怎么了?”
小道士无声走近,口型是:“想师父怀了。”
师徒对视着,道长抬手示意身边操忙许久的助祭,“都退下。”
看助祭们都离了净身室,程澈便迈起步子,张开双臂,载着力气紧紧扑住了道长。满身挂饰被他撞得叮铃作响,好不容易打理好的衣襟很快给他蹭乱,而他干脆摘下了道长的半面帘,好像在确认什么般:“嗯,是我师父...”
无端揽过那道将熟的肩膀,将程澈整个圈进怀里,“怎么,不生我气了?”
少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沉迷在这个胸膛唯有他才能撒娇折腾放肆的任性里,“还气着。”
无端揉揉阿澈后脑,“若是还气,怎么跑着来见我?”
“唔...”程澈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因为...因为...我有个问题想弄明白。”
“嗯?”
少年忽然踮起脚尖,在那好看的脸上啄了一口,“啾。”
被偷吻的人一怔,睁大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爱人唇上的触感在他脸颊蔓延,怀念得足以蚀骨灼心。
程澈一双如琥珀色圆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格外郑重:
“道长,我想和你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