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近在咫尺。
何月竹今年所有年货都置办了两份,对联啊、福字啊、窗花啊,全都买了一模一样的两份。一份贴在自己公寓里,一份送到无所观去。他还想着,吴端总是穿黑色,又给他买了件红色的毛衣。说实话怎么看都丑丑的。但他下单就是为了看吴端把丑丑衣服穿出帅帅效果的奇迹。
既是机缘巧合又是水到渠成,今年他要和道长一起过除夕。
往年他都和姐姐过。何月柏结婚前,姐弟俩会找一家喜欢的餐馆放开肚皮吃一顿,这就算过节。何月柏结婚后,他就随姐姐去姐夫乡下老家蹭年夜饭。和一大班子亲缘不深的男女老少在一起过年,何月竹总觉得束手束脚,但他也无处可去。何月柏和张驰也说,会一直收留他直到他找到老婆。
何月柏今年和张驰不回乡下了。张驰因为锁骨的事儿,最终还是被取消了继任馆长的资格,闷闷不乐了好久。何月柏便计划着带全家去海外散散心。至于老弟,就让他自由安排吧。
说是自由安排。何月竹总觉得,何月柏就是想让他去找道长过。绝对的。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说想和道长吃年夜饭。
吴端就让他把食材备妥当。
接到吴老四电话的时候,何月竹正在生鲜市场一边想象年夜饭的佳肴,一边挑选河虾贝类。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这时候找我做什么。何月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老板,怎么了。”
电话那端的吴老四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小何啊。今年春节你要加个班。明天和我去一趟鸿舟岛。”——鸿舟岛是吴老四老家,也是整个吴家祖宅所在。一座位于市区外的海岛县城。
“啊?”不祥的预感居然应验了。他们这一行加班是常事,但由于人们很少选在春节出殡,因此还从没发生过春节假加班的情况。何月竹喃喃:“不是吧...明天都除夕了。”
吴老四听出了何月竹的犹豫,“给你五倍加班费。”
“五倍?!”
“不够?给你十倍。”
“十倍!”何月竹移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确实是他老板的号码,“老板…你要是被挟持了就咳嗽一声…”
“劫持个屁。你就说这十倍加班费要不要吧。”
“呃...你问过其他同事了吗?”这么高的加班费,给谁都心动,可他今年确实有约了。
“小何,人贵有自知之明啊。你手艺是馆里最好的,所以这事我只能拜托你。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和我去一趟岛里。”吴老四相当认真,一句又一句的劝诱好像机关枪似得扫出来。
“这次的活儿太重要了。”
“你知道我祖宅在那岛上呢。”
“办不成这事我就身败名裂,以后回家在乡里头都抬不起来。”
“老板...”何月竹多少心软了,老板从没有这么正经拜托过他,更何况也是引他入门的恩人。就是吴端那边,“可是…我和道长除夕有约了。”
“我知道,我知道。”吴老四知道把员工说动了,语气不禁扬了起来,“你去和他说一声,就说除夕要去鸿舟岛办事,他一定能理解。”
一定能理解。
老板哪来的底气啊。
何月竹总归是听话的。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吴端,“就是这样…所以我没法和你过除夕了。”他抓着袖口的纽扣,用指甲挠里面十字交叉的细线。
吴端听后没有立即给出回应,他以手支颐,若有所思,“这班人倒是胆儿肥了。”
“不是不是,是我自愿的,你别为难他。十倍加班费呢。”
吴端食指碰了碰下唇,顾左右而言他,“竟想拿捏我。”
“拿捏?”
看着何月竹不明所以的为难样子,吴端噗嗤一声笑开,“你去吧。”
“好…那你一个人不要寂寞…”
“不会的。”吴端摸了摸眼前一无所知、空空如也的小脑袋瓜子,“那,你会寂寞吗?”
“会啊。”何月竹坦然,“而且多遗憾。”到嘴的年夜饭飞了。
吴端闷哼一声,瞥了一眼被他抛在茶几夹层里的烫金请帖,嘴角透着讽笑的意思。又捏了捏何月竹耳垂,“那就拿捏罢。”
时间回到一天前。
一辆保时捷开进簌落山深处,驾驶座墨镜黑衣的司机缓步到车后,打开后门,迎下两位身着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女。男女对视一眼,不顾山路泥泞,踏着残枝落叶,对比着手中手绘地图,一路进了无所观。
吴端坐在沙发上等他们多时了,他抬了抬眼,“何事?”
为首的男人朝吴端深深颔首致意,毕恭毕敬呈上一份烫金请帖。
“道长好。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们。我是吴景明,这位是家妹吴景夜。”
吴端侧目沉思,不做回应,“开门见山罢。”
“吴家希望今年除夕您能回宅里办斋醮科仪,还有后续迎神,都要麻烦您劳神费心。”
道长眉头微皱,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今年也不行吗?”吴景夜性子急,“你都好多年没回去了。”
吴景明连忙让妹妹冷静,他朝吴端劝道:“道长,奶奶今年耄耋了,希望道长不论如何能回去为她赐个九十岁祝祷。”
“今年不可。”吴端摆摆手,意味慢走不送。
吴景明与吴景夜对视一眼,“那道长您说个原因,我们小辈回去好给个交代。”
“告诉世珍,想见我让她再撑一年。今年我与人有约在先。万一他闹起来,谁也担待不起。”
无功而返。
吴景明走到院子里点了一支黄鹤楼。吴景夜则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面露难色,“话带到了,他不走。现在怎么说。”
吴景明浅浅吐了一口烟圈,“你有没有感觉,无所观变了。”
“我多少年没来了。”吴景夜做了一个“你请说”的表情。
“除了道长,还有人住在这。”
“真的假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茶几上有一对茶杯,玄关也有两双拖鞋。而且你看院子里脚印这么乱,不像他的作风。”
“这你都看得出来,不愧是局长。”
“这脚印很新,走,去后院看看。”
两人行到后院,果然见到院落深处有个年轻男人正在修建花枝。
“牛啊老哥。”吴景夜惊叹道,“我真不知道他好这口,虽然长得比我还标致就是了。”
吴景明眯起眼,打量着那毫无察觉的男人,“这人...有点眼熟。”他对人脸过目不忘的职业病让他迅速回忆了起来,“上次查案似乎在四叔馆里见过。”
“四叔?那四舍五入也是自家人咯。”吴景夜思索着,对着何月竹偷拍了张照片。在“相亲相爱吴家人”微信群里找到吴老四,把照片传给了他。
就这样,负责把吴端劝上岛的重任莫名其妙落在了吴老四头上。
吴老四望了眼趴在后车窗眯眼吹风的员工:好在,事情最终办成了。
什么叫曲线救国,这就叫曲线救国啊。
天气很好,冬日的风拂在脸上却暖融融的,带着一种来自海洋的咸味。何月竹却不时长吁短叹。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本该被吴端爆炒的椒盐皮皮虾。
吴老四打趣道:“怎么,谈恋爱了?”
“没有呀。”
“别想骗我。”
“真没有。”
“那你叹个屁。”
“非要谈恋爱才能叹气吗。”
“......”这孩子居然还学会顶嘴了。吴老四不死心,又问:“那你在想啥。”
“在想...椒盐皮皮虾。”
“你这——”吴老四直摇头,“怎么老想着吃。别提了好吧,我都三天没吃过荤了。”
“你怎么突然开始吃素了?”
“害,说来话长。总之今晚就能大吃一顿。到时也亏待不了你。”
“那哪有吴端做得好吃啊。”何月竹嘟囔。
“终于露馅了吧。你这想的明明是人还皮皮虾。”吴老四转念一想,觉得道长做菜的画面相当诡异。他怎么在小何这里沦落到这个地步。果然到底是男人啊,为了讨一点欢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何月竹耳根一红,看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海面,转移了话题,“所以到底是什么活儿啊,要我春节加班。”
吴老四想到这事就觉得特别好玩。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大姐家办不成的事,给他办成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将车载电台旋到音乐频道,里面正播放古早新春贺岁曲目。
他神秘兮兮地说:“别急啊,先和我回祖宅。”
跨海高速大桥从市区直通鸿舟岛。上了桥,也就能看到辽阔无际的大海。海风肆意地吹,把何月竹脑袋吹成毛躁的棕色绒球。他望着不远处的鸿舟岛,还不知前方有什么在迎接他。只想着,忙完了要去整点新鲜海产带回去给吴端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