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柳园里的水汽笼罩着满园的碧绿,宛如淡淡的雾气一般。
百年柳树下侧卧了一个人,长发如乌木般,被雨水浸湿后像是一条条漆黑的小蛇般紧紧地贴在对方惨白如纸的脸上。
雨声很大, 仿佛天地间有十几个大鼓被震响一般。
*
等到江念归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 已经是三日后了。
他一睁眼就望见了头顶的帐顶, 一看就非寻常人家,看上去雅致中又饱含着富贵。
晕倒前的记忆逐渐地在脑海中浮现, 想到这里, 他头痛欲裂,一侧首便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血迹在雪白的中衣上格外德显眼, 尽管现在醒了过来,但江念归依旧觉得大脑昏昏沉沉。
他视线有些模糊,仿佛眼前被人蒙了一层薄纱似的。
血迹还在唇角没有擦拭掉, 但江念归却没有力气抬手,只好侧着头打量了一圈身处的环境。
房间不小,不过也能看出来是客房, 处处都散发着富贵的气息。
江念归闭上了双眼,胸口有些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只好张开嘴缓慢地呼吸着。
黑暗中, 一直禁闭着的房间被人敲响。
“进。”
虚弱的声音响起,但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见。
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听见了,没多久,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床边。
“江公子?!”
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方应当是看见了枕边以及他衣服上的血迹, 语气都带上了几分的慌张。
但江念归却没力气和她解释了,刚刚清醒没多久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直到当天夜里他才醒来,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对方像是在讨论着他的病情。
“这位公子本就体虚,如今淋了雨,恐怕会更严重些。”
剩下的话他没听清楚,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大夫似乎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床边的一个人还在坐着。
“醒了?”
月归酩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随后又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了他。
江念归细声咳嗽着,动作缓慢地抬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水杯低头小口的喝着。
一杯水下肚,干疼的喉咙总算是好些了。
“清宁怎么样?”
虚弱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对方掀起眼皮往上瞧的平淡眼神。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坐在床边的月归酩脸色便有些难看,但仔细看又能看出来几分的心虚。
“咳咳咳。”江念归心里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表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没事?”
“嗯。”
月归酩张了张嘴,也觉得有些愧对他:“柳清宁被家里人关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说到这里抬手摁了摁酸胀的太阳穴:“柳尚书他……最近和那位交好。”
话已至此,江念归也没什么听不明白的,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月归酩这是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了,他们都知道十一已经离开了,按理来说他应当会……
“咳咳咳。”
江念归原本好了几分的咳疾再次严重了起来,几乎是时时刻刻地都在咳着。
“我没事,大理寺那边……”
“我已经替你请过假了。”
“多谢。”
江念归垂眸,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在旁边看着他的月归酩却莫名地觉得对方倒是比之前更加得冷了。
仿佛是失去了手指抓握的羽毛似的,只要一阵风起他就会毫不留情地飘向远方。
“时间不早了,吃些东西吧。”
江念归刚醒来的时候月归酩就吩咐下去了,现在侍女刚好端着一碗煮好的粥过来了。
“谢谢。”
“不用谢我。”月归酩苦笑一声,“我也没帮上你什么。”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江念归却没当真,依旧是认真地谢了对方。
喝了一些粥之后药又端了上来,闻着好像和之前喝的药不一样,但江念归也知道里面没多加什么东西,接过之后便一饮而尽了。
站在旁边的侍女见他这么一副不假思索的样子还有些吃惊,毕竟她只是闻见了那股药味儿就不由得皱眉。
接过来了对方手里空了的药碗之后,侍女便退下了,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了江念归一个人。
旁边的烛火还在燃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烛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暖黄色的烛光撒在身上,只是没有多少的温暖,反倒是让人觉得浑身冰冷。
江念归甚至分不清楚这阵冰冷是因为严重的风寒还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这时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和楚荣成的区别,心里不禁感到一片荒芜。
但荒芜过后便是满怀的恨意。
*
江念归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两圈不止,和之前相比更加得弱不禁风了。
就连萧鹤匀见了他之后也不由得哑然:“你这……”
但他话说了一半又连忙止住了话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
“我没事。”
江念归知道他想说什么,表情自然地微微颔首。
见他这幅模样,身边的人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现实来。对方这个样子好像十一根本就没有离开似的,又或者说他身边根本就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似的。
除了柳清宁来道歉的时候提及过十一,之后所有人都像是失了忆似的不再提这个名字。
时隔大半个月再次回到大理寺,认识的那几个同僚纷纷上前关心寒暄了几句。
而江念归除了更瘦了些、神情更加疏冷了些之外还和之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韩子任三人却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就连萧鹤匀都快忘了十一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
江念归每天都在大理寺和家里来回奔波,整天都埋头于一堆文书案宗之间,时不时地还出几个外勤,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就连回了家也不曾休息,房间里的灯经常亮到大半夜。
这样一来,萧鹤匀不免来找他说些话,无非是关心一下他的身体,“顺便”委婉地让他好好休息。
江念归放下手里的文书,抬眸看着自己面前面带担忧的蓝衫男子,眉眼稍带些柔和:“放心吧,我没事。”
“你这哪像没事人?”
萧鹤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淡淡地说道。
“你自己注意些。”
末了,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离开时轻轻叹息了一声,对此也有些无能为力。
作为除了十一之外和江念归认识最久的人,萧鹤匀也有时摸不准江念归的心思,对方像是一团迷雾似的,若说之前对方还有意对身边人温和些,那现在简直就是无差别的冷淡。
他们还算好的,知道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样的,但柳清宁却一根筋地认为对方这么冷淡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一连多日,柳清宁都整日跟在江念归的身后嘘寒问暖,对方一咳嗽他就紧张得不行,恨不得将人摁到床上用棉被裹起来。
最后还是江念归自己受不了,找了一个时间和柳清宁说明白了这件事情和他没关系。
“当真?”
柳清宁看着对面坐着的人,脸上的紧张都写得一清二楚。
“当真。”
江念归低垂下眼眸,明明是盛夏,但他却在衣衫外还披了一件披风,深色的衣衫将他惨白的脸衬得更没有血色了,看上去颇为骇人。
“你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柳清宁心里很是愧疚,尤其是知道自己父亲还故意骗了对方之后,这股愧疚几乎快将他整个人给淹没似的。
江念归手指间转动着一串碧玉手串,神色平静地说道:“没有,这件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他说罢便打断了柳清宁:“时间不早了,今日我当值,就先回去了。”
“好,我送你。”
柳清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像个小厮似的忙前忙后。
“哎。”
江念归叹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柳清宁的手腕:“清宁,你明明是个公子哥,没必要围着我转。”
他说完又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柳清宁虽然不太聪明,但也明白了江念归的意思。
这些天他没少和自己爹吵架,理由都是一个。但他爹想的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甚至都说出了要将他禁足的话。
“回去吧。”
江念归收回了手,虚弱地咳了咳,唇角还带着血,看得柳清宁又紧张了起来。
“好。”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江念归脸上那抹极淡的温和瞬间消失。
他知道这件事情和柳清宁无关,因此并没有迁怒到对方身上,只不过……
“咳咳咳。”
江念归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低垂着眉眼,整个人身边都萦绕着一种接近者死的氛围。
回到办公处后,韩子任瞧见他之后连忙扬声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
江念归在座位旁坐下,一双冷淡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呃……”韩子任对上他的眼睛之后不由得心生寒意,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态度的冷淡,江念归微微放缓了语气:“韩大人?”
“哦哦。”
韩子任总算是回了神,笑着和他说道:“恭喜江大人,你要升职了。”
“升职?”
江念归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看上去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
“是啊。”韩子任笑着说,“还是林大人亲自敲定的。”
“我不过入职两月有余。”江念归听了对方的话,沉吟片刻,在心里思索着林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间短又何妨,能力强便是。”
这么一说,韩子任想起来了眼前这位做过的事情,不由得浑身一颤,毕竟像对方这样整日办公没有丝毫休息的人可不多见。
“江大人之后可别忘了我就行。”
韩子任没想那么多,只是开了句玩笑话。
“自然。”
事已至此,江念归也不多想了,他说完之后低下头,纤长的眼睫遮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若是之前他恐怕还会将这件事情弄明白,但现在……
只要能够往上爬,他可以不顾一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