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周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薛砚舟又不是什么莽夫,并不觉得自己凭借个木头娃娃的隐身就能对抗。

  他屏住呼吸,准备慢慢退走。

  嘎吱——吱呀——

  如同生锈已久的门开启,只是并非是齿轮转动,而是周毅转头了。

  他一点一点,把头转了一百八十度。

  然后,周毅站了起来。

  他的左半边身体很奇怪。左手纤细白嫩,十指纤纤,还涂着红色蔻丹。

  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手。手从手肘处开始,仿佛是强行拼接上去的,自大臂处开始腐烂,蔓延到了左半边的脸上。

  左半边的衣袖,也破破烂烂的沾满泥土,仿佛刚从坟墓里挖出来。

  周毅站在那里,如同贴图出错的荒谬画像。

  整个人被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半,右半边的身体是正常的,皮肤有弹性,眼睛甚至还是明亮的。左半边却腐朽破烂,皮肤乌黑,完全是自地底爬出来的尸体。

  “是……你……”

  他还能活动的右眼,落在了薛砚舟身上。

  草!

  薛砚舟心中暗骂一句,周毅都成这个鬼样子了,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早知道掉头就跑,而不是把对方当成灵异对待,以为不触发规律就能安全离开。

  “你……偷走了,神的恩赐,还给我……还给我!”

  周毅面目狰狞地冲了过来。

  薛砚舟掉头就跑,没跑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运动能力绝佳,在慌乱中也能避开障碍,更加不可能平地摔。

  他低头一看,果然发现了异样。

  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脚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手很好看,十指纤纤,涂着大红色蔻丹,如同艺术品一般。

  只是,只有一只手,就由艺术品变成了恐怖片。手齐腕而断,断口整齐光滑,像是用锋利无比的斩骨刀,一刀剁断。

  手沿着薛砚舟的裤腿,慢慢爬了上来。

  ***

  “谢队,七栋清理完毕,里面找到几个幸存者,已经安顿好了。”

  谢亦明点头:“嗯,找到源头没有?”

  纠缠于这些黑色丝线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没找到导致灵异入侵的源头,这些发丝只会野火烧不尽。

  旁边低头看似在打游戏的小飞抬头:“嗯,我怀疑是小区中心的那棵榕树。”

  游戏机是他能力的具象化,可以追踪检测,投影出当前灵异入侵区域的地图。之前找到那个小舟,用的就是他的能力。

  小飞继续解释:“入侵度最严重的地方在地下,队长你看,这些线条像不像植物的根?我记得榕树是最容易和鬼发共生的。”

  “过去看看?”

  刚才他们进来救人的时候,看到另一个方向似乎有一棵巨型榕树。

  “过去看看。”

  很快,几人已经到了小区中心。

  这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些色彩鲜艳的健身设施。

  除此之外,便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榕树的年头长了,大量气根如同胡须一般垂落下来,上面还挂着不少丝带。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百年大树通常会作为许愿树存在。

  不正常的地方在于,树上挂着的是人。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晃动着。

  尸体上的服饰,却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些宽袍大袖的古代服饰。

  小飞惊呼:“果然,源头就是这个鬼树。”

  灵异入侵的源头,大多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们都不了解的世界。

  灵异入侵,实则是两个世界的重叠。等到入侵完毕的那一天,整个世界将堕入地狱。

  厉鬼横行,再无普通人生存的空间。

  谢亦明上前一步,拉起垂落的气根端详。

  “是鬼发。”

  源头暂时不能确定,但烧干净了,总是没错的。

  一点火星顺着手指蔓延至发丝纠缠而成的气根上,速度却很慢,不像之前那样一触即燃。

  就在此时,缠绕在树上的黑色细丝暴涨,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袭击而来。

  树上的尸体如被抖落的树叶,噗呲噗呲落地。一落地,便是四肢着地,关节扭曲着爬了过来。

  “艹艹艹!”

  小飞惨叫一句,往后退了

  几步。他是个辅助天赋,自保能力不足,再加上也入行也就两年,自然有些失控。

  “退回去,点香。”谢亦明上前一步,抬手,“测试。”

  几秒后,小飞抬头:“入侵度90%,这也太快了吧!刚才进来的时候才不到50%的!”

  “难道真是这棵树?”

  谢亦明微微皱眉,手上动作也没停。

  他从外套摸出了一个银色的打火机。谢亦明不抽烟,但天赋能力凝结而成的寄托物却是一只打火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个打火机的样式,甚至连上面磨损的痕迹,都和那个人喜欢用的那个打火机。

  一模一样。

  他掀开打火机的盖子。

  打火机中跳出的火焰,却不是红色的,而是阴冷的蓝绿色火焰。才一出现,就让身后的队员有些不适地后退几步。

  这种阴冷的,如坠地狱的感觉,会让活着的生物下意识躲开。

  蓝绿色的火焰很快点燃了整棵树,那些扭曲着身体爬过来的伥鬼也被火焰吞噬,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火焰中,却伸出一丝又一丝惨白的手,将那些伥鬼拖了回去。

  “谢队,你还好吧?”林俪一脚将刚爬到边缘的一只伥鬼踢回火中。

  来时,她脚上明明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登山靴,此时却变成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绣纹精致,上面还缀着珍珠,在火焰的映衬下微微发光。

  谢亦明的脸色有些苍白。之前燃烧发丝,他都没动用过打火机。

  打火机中的火并不是普通的火,而是鬼火。

  即便是来自于自身的天赋,即便是具象化为有实体的物品,依旧会影响人的神智。一旦抵抗不了那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那便是……深渊。

  小飞抬头:“队长的同步率已经超过90%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即便同步率越高,代表着对天赋越强大,但也代表着,那人在理智崩塌的边缘。

  眼前熊熊燃烧的鬼火就代表这一切。

  跳动着,已经开始转变成为灰白色,甚至有向着站在边缘处众人袭来的迹象。

  谢亦明依旧没有反应,眼神定定看着火焰中心。他上前一步,微微张开了手。

  “不好!队长!”江白扑过去,就要打落他手中的打火机。

  他手指将将要碰到的时候额,觉得手腕一痛,被人死死捏住。

  再抬头,对上谢亦明的眼,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冷淡麻木得如同自地狱爬出的恶鬼。

  江白瞳孔一缩,极致的恐惧自心底升起。眼前的谢亦明,比他见过的任何灵异都要阴冷可怖。

  好在,谢亦明开口时,语气冷静。

  “我没事。”他停顿一下,“不要动打火机。”

  “队长!门口那边!”小飞忽然惊呼。

  没等他说完,谢亦明眼神一凛:“是神降派。”

  话音才落,自他脚下就出现一道灰绿火焰。

  火焰熄灭的同时,他人也消失在原地。

  ***

  薛砚舟在挣扎,却无力摆脱。

  果然,人类的力量不足以和灵异对抗,再怎么强悍的身体素质,也仅仅是多挣扎些时间而已。

  周毅摇摇晃晃地从门卫室里跟了出来,关节反扭着,如同零件坏掉的诡异木偶。

  “还……给我,神……的恩赐……”

  声音古怪而沙哑,不像是从声带发出,而是……

  地上的右手。

  薛砚舟视线下移,惊恐地发现,死死握着他脚踝的那只右手上,有一只鲜红的眼睛。

  眼睛盯着他。

  然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最终蔓延至整个右手。

  扭曲的红色线条甚至要爬上薛砚舟的脚踝,却不知为何,只是一闪而过。

  鬼手没有杀死薛砚舟,也没能入侵到他的体内。

  薛砚舟心口盘旋着阴冷的气息,他知道是为什么。因为那个契约,木头娃娃不会允许其他灵异沾染它的猎物。

  然而,周毅越离越近。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

  薛砚舟的手,慢慢摸上短刀,不过是殊死一搏。

  忽然,他觉得心口微微一热,似乎有什么在躁动。

  他反应过来,是那个木头娃娃在提醒自己注意它的存在。

  脑海中,又响起那个声音,依旧充满诱惑。只要他臣服,就能逃出生天。

  没有人能抵抗生的诱惑,没人能不害怕死亡……

  “嘶——”

  一道鲜血顺着刀刃而下,僵冷的手臂顿时恢复了行动能力。

  薛砚舟拔刀,毫不犹豫斩向握着他脚踝的手。

  一击得手,他也不恋战,毫不犹豫地向后一滚,起身就跑。

  然而,又有手爬上他的脚踝。

  薛砚舟皱眉,抓起娃娃就决定搏一把,借用被吞噬鬼发的力量对抗地上腐烂的鬼手。

  忽然,他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

  薛砚舟的右手松开,任凭自己被数只鬼手拖倒在地,“不要,不要杀我。”

  周毅狞笑着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掐上薛砚舟的脖子。

  就在这瞬间,一点火光闪过,落在地上,爬了满地的鬼手化为灰烬。

  薛砚舟蹭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周毅此时已经完全失去属于人类的理智,扭动着,向着薛砚舟的方向爬了过来。

  只是,失去双手的他,速度完全比不上鬼火的蔓延速度。

  鬼火只烧灵异,不烧活人。

  周毅挣扎着,滚动着,属于灵异的部分被慢慢灼烧殆尽。

  谢亦明的眉眼在火光映衬之下愈发冷峻,说了句:“神降派,该死。”

  待到火光熄灭,周毅的理智回归,他趴在地上,喘息着,生命垂危。

  与灵异共生时间太久,他已经无法独立生存,此时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周毅忽然挣扎着,凄厉地喊出了一句话。

  “他是神降派!他带走了神的眷顾却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