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宸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在一片黑暗中, 他就感觉自己像是飘落在大海上的一片树叶,海水卷起高高的浪花,狂霸地一次次冲刷过他的身体, 他这片小叶子就在海浪里被卷得天翻地覆,直接就沦陷在了海水中。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 看到的就是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
“好.....好痛。”
祝宸试着动了一下手腕, 结果被手腕处传来的疼给制止在了原地。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像是从一条从活蹦乱跳的鲜鱼变成了一条被榨干了所有水分, 还被翻来覆去碾来压去的咸鱼。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 祝宸的脸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停留在了恼羞成怒和担忧中。
羞恼的是一晚上的疯狂, 担忧的是白子潇的状态。
祝宸召唤空气中漂浮着的魇, 让它们凑过来, 附着在他的皮肤上。
那些残留的酸痛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消退。
然后就算是就有这些魇的帮助, 祝宸还是花费了好长时间, 才让自己恢复到勉强能走的状态。
一能下地, 他立马就一瘸一拐走出去, 心中焦虑又担忧。
白子潇该不会是别人抓走做研究了吧,还是跑到外面搞破坏去了?
然而等到他勉强走到走廊口,就看见作为罪魁祸首的白子潇正坐在一把梨花木质椅子上,慢慢悠悠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宸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面也怪怪的。
白子潇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居然还和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喝茶, 太过分了!
祝宸这次是真的有些恼了, 当然他不会承认, 心里面其实更多是早上起来没有看见白子潇的那一点委屈。
他本来以为, 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后者好歹会在他身边陪着他的。
于是祝宸阴沉着一张脸,直接走过去抢走了对方手中的茶,“咚”一下往旁边一方。
茶水洒溅出来不少,清澈的液体倒映出被惊醒的白子潇。
“你醒了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白子潇抬起头,有些歉意地笑笑。
“你——”
祝宸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但看着白子潇的脸,他突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余下微微颤抖的手,
好久,他才能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潇,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当事人倒是比祝宸还要无所谓,白子潇往后一靠,摸上了自己的脸,原本光洁的左半边脸此刻就像是被一堆藤蔓缠住了一样,弯弯绕绕的黑色曲线看上去颇为可怖 。
“没事,就是一种寄生的魇而已,你清醒地太早了,要是晚一点,它就消下去了。”
白子潇说着,还顺便叹了口气。
要不是昨夜误喝了祝宸的魇酒,他也不会这么快发现体内寄生的魇。
祝宸到底也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此刻也冷静下来,顾不上和白子潇算账,他直接绕过茶几就坐在了对方旁边:
“这是什么魇?什么时候寄生的?”
祝宸本来想碰一碰白子潇的脸,想通过接触去判断一下这个魇的种类,但在距离后者的皮肤还有五毫米的时候,祝宸的手停下了。
他怕他再碰的话,会进一步刺激到白子潇,到时候就.......嗯.......
“不知道,不管是种类,还是寄生时间。”
白子潇往后一靠,想了想,
“这个.....我觉得还是要问问我妈妈。”
白子潇不觉得会有魇能悄无声息寄生他,所以这个魇很有可能是在八岁之前弄上的。
问问白妈妈是最好的方法。
其实白子潇一直在想,剧本中说他十八岁以后,会被一种十分可怕的魇给寄生,然后就变得性情大变,最后在一个雪夜被祝宸杀死。
但是剧本里没有仔细提到过,所以白子潇也不知道,这个魇到底是哪一种,他到底是在哪里被寄生的。
但是现在,他好像不用去纠结这些事情了。
“也就是说....从我出生起,这种魇就一直藏在我身体里吗?”
半个多小时后,白子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对面则坐着白妈妈。
和往日风风火火又要强的女强人样子不一样,白妈妈现在双手捂着脸,整个人阴郁又悲哀地缩在沙发里:
“潇潇,是妈妈对不起你。”
“十八年前,我在一个诡异的黑洞中感染了这种魇,它会源源不断给宿主提供负面情绪,我称呼它为——世间之恶,但是后来它消失了,我以为我自己痊愈了,没想到....”
白子潇叹了口气:“没想到它是从你身上遗传到我身上了,对吗?”
白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捂着脸不断颤抖,泪水从她的手指缝中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地板上。
“好了,别哭了,要是让外面的那些人知道,肯定会笑话的,你以前不是经常这样跟我说吗?”
白子潇拍了拍白妈妈的肩膀,顺便给对方盖上了一层毯子,
“更何况,你给了我生命,这已经足够了,不必自责。”
“呜呜呜我的潇潇啊——”
白妈妈不愧是白妈妈,得知事情后嚎哭了大半天,算是彻底发泄一些,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还说要带着白子潇到处游玩,算是对白子潇的补偿。
后者当然一脸黑线地拒绝了,和白妈妈快活去了,那他的任务怎么办?
这件事情发生后,家里面的气氛一下子没有了往日的欢快,甚至还有一些压抑。
祝宸一直在查找各种资料,白妈妈也帮忙调查,白爸爸之前就没有管过白子潇,现在当然更不可能去管白子潇,他和白妈妈的旅行取消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中,依旧日夜颠倒画画。
所以在这个家中,最轻松的反倒是当事人白子潇。
“祝宸,不要一副我已经死了的表情,这样下去,你会老得很快的。”
白子潇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祝宸仍然皱着眉头查找资料,没忍住打趣道。
“你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
祝宸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睁着一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在浩渺的书海中寻找解决的办法。
“忧愁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潇潇洒洒快快乐乐活着。”
白子潇耸肩,他甚至还有心情一口喝下一杯柠檬茶,
“更何况,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们不就早就知道结局了吗?”
“这条路,凶险万分,死在半路上,很正常。”
白子潇说得很淡然,但是祝宸反应却比他还大。
握着书本的手不自觉用力,白皙皮肤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凸起的青筋。
“不要随随便便就说那个字!”
祝宸放下书,干脆一把捂住了白子潇的嘴。
白子潇眨了眨眼睛,他望着明显暴躁了很多的祝宸,觉得对方精神有些不正常。
说来也是,任谁连续一周都没有睡觉,一直在书本里翻翻翻,都会有些精神不正常。
就算祝宸是一个半魇体质也不行。
于是白子潇干脆就拽着对方的胳膊,直接把人抱进怀中,而后顺势一同倒在了床上。
“乖,先睡觉好了。”
白子潇揉了一把祝宸的短发,顺便就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
“可是我还没有——”
“没有可是,睡觉。”
白子潇非常强硬地就把祝宸摁在了被子里,或许是真的困到了极致,祝宸还没有反驳几句,就逐渐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白妈妈和祝宸始终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他们两个也从极端状态下开始清醒过来。
最起码,不会去自虐般地找资料了。
“潇潇,你在哪里?”
祝宸站在山头上,在周围魇的指引下,开始追踪白子潇走过的路线。
大约是一个多月前,白子潇提出去深山老林住一段时间,他们两个就在这里暂时买了一个小别墅。
但是住进来以后,白子潇就开始神龙不见尾,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祝宸一开始还能察觉到对方起床,但是后来就感觉不到了。
在森林魇的指引下,祝宸最后在一个空地上找到了白子潇,对方正坐在一个千疮百孔的大石头上,看起来在思考人生。
“潇潇,我给你做了饭,先回去吧。”
祝宸上前两步,道。
白子潇“嗯”了一声,眼神却没有看向祝宸,而是看向了那块大石头。
“世间之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影响他的理智,它不像是被魇酒刺激的那个晚上那样激进,反而是春雨润无声一样侵蚀。
在时间的缓慢流逝下,白子潇在某一天才突然惊觉,自己比过去更加冲动、暴虐、狂躁。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失去一段时间的理智,等到再次清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剪成碎片的叶子,或者是被残忍分割成烂泥的肉。
导致那一段时间,白家天天吃蔬菜泥和肉泥。
白子潇觉得这样不行,干脆就和祝宸暂时搬来了山上。
大自然有一种神奇的让人宁静的作用,但很可惜,这对白子潇并没有什么用,他每天早上依旧会感觉很焦躁很狂暴。
于是他不得不早上起来,找一块石头将心中不对劲的情绪发泄出去。
一个月后,山上全都是碎石,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石头。
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白子潇距离剧本中那个疯子,也差不了多长时间。
“潇潇,你还好吗?”祝宸小心翼翼问道。
“我还好,我们先回去吧。”
白子潇从石头上跳下来,身后那块千疮百孔的石头瞬间就变成了碎石,哗啦啦散了一地。
“我刚刚在来的时候,看到了路边开着一种很奇怪的黄色小花,它的花瓣居然是双层的,花瓣边缘是不规则的起伏。”
祝宸转身往回走,结果直接被身后的白子潇拽住了衣服。
祝宸有些茫然地看着白子潇还是:“欸?你要干什么?”
等看见白子潇面无表情就扯开他的衣领时,祝宸慌了一瞬,手忙脚乱去拽住自己的衣服。
“怎么弄的。”
白子潇眼眸垂下,他看见祝宸皮肤上一道一道的痕迹,声音莫名有些干涩。
这些红痕看上去颇为恐怖,能明显看出,有的像是被磕碰的,有的像是被掐出来的,甚至还有一些鞭子的痕迹,而部分严重的,甚是红到有些发紫。
祝宸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绿色的眼眸望着白子潇,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抱歉。”
白子潇在刚刚那句问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
这一个多月,祝宸一直都和自己住在一起,在这期间都没有碰见过别人,是谁弄的这种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出来吗?
白子潇一直都知道,最近自己有时候会做出自己都不记得的暴虐事情,但他还以为这个仅仅局限于买回来的东西上,倒是没有想到现在已经严重到波及了祝宸。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祝宸理了理被扯开的衣领,转身继续往前走,而白子潇上前两步走到他旁边,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沉默着回了小别墅。
在距离家门口还有几十米距离的时候,白子潇突然停了下来。
“祝宸,你先回去吧。”
白子潇的目光掠过祝宸的脸,最后望向了遥远澄澈的天空,
“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分开住一段时间。”
要不然,他真的担心他会在某个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祝宸掐死。
“不行!”
祝宸猛地转过头来,反应居然比刚才还要激烈,他本来想死死抓住白子潇的手,但可能觉得不是很靠谱,干脆就趁着人不注意,直接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不行,你不能走。”
“你就不担心吗?”白子潇看着突然炸毛的祝宸,失笑道。
“我不担心潇潇会伤害我,没事的,只是看上去很严重而已,过几天就好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
你会离开我。
白子潇和祝宸搭档这么多年,即使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彼此还是能明白所有的话语。
“我终将会离开.....”
而你也终将会找到一个能代替我的人。
白子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祝宸捂住了嘴。
“不许说。”祝宸往日都是一副不问世事的冷淡样子,这次难得像个炸毛的刺猬,看得白子潇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唔....戈多....那个.....”
白子潇还想再尝试一下,但他越说,祝宸手上的力气就越大,干脆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
“快回家吧,外面这么冷。”
过了好半天,祝宸才松开手,推着白子潇就进了门。
而在白子潇看不到的地方,银发的少年垂下眼眸,绿色的眼瞳里是前所未有的阴翳。
“戈多....是时候采取一些行动了....呵...”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世界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