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就是谁清醒谁尴尬,杨慧不觉得尴尬,一点也不觉得。

  她高兴啊,这回可算名正言顺了,不是一直想要官宣吗,现在官宣啦,彻底官宣啦,管别人怎么说呢,他们算个屁。

  叶依兰说:“杨慧啊杨慧啊,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我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酒席上早撂下你跑了,我要说我跟你没关系都是你一厢情愿,以我的人品,大家都会觉得是你不要脸对我死缠烂打,要骂也是骂你,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还说我狼心狗肺,不知道谁狼心狗肺。”

  欸?高兴归高兴,叶依兰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味儿呢。

  “什么叫以你的人品?”杨慧好奇,“你啥人品啊,我又啥人品啊,我对你死缠烂打,好,我承认,可你要说你人品好,我第一个不同意。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年轻时候怎么骗人吃骗人喝还哄我来帮你唱黑脸的,你真以为你有多清高啊。”

  叶依兰探身给两个孩子夹菜,招呼她们吃饭,沈蔷薇忙不迭抬碗去接,说谢谢阿姨。

  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叶依兰才说:“我不清高就不清高吧,为了养孩子,我那也是没办法,要怪就怪你那短命哥。不过话说回来,你哥要还活着,有你什么事呢,我也记不清了,不知道那时候是谁天天往我这满地是非的寡妇门前凑。”

  杨慧“嘿哟”一声,正准备回呛,叶莺出声打断:“行了行了,再打是亲骂是爱也分个场合吧。”

  杨慧尖叫起来,“谁爱了谁爱了!爱什么了我爱,我那是喝醉了!”

  叶依兰说:“那你去小广场上拿大喇叭喊,去澄清,也学明星,谁造谣谁污蔑,给他发个律师函。”

  沈蔷薇听得直发笑,她终于知道叶莺的贫嘴是怎么来的了,是遗传,是家学。

  话这么多这么碎的摩羯属实少见,可也就是个窝里横,摆事实讲道理、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只敢对着身边人,跟楼下老太太干架,平时那耀武扬威劲儿全没有,还没开火就嗝屁着凉让人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叶莺自觉去洗碗,沈蔷薇把带来的礼物送出去,叶莺在厨房听她们说话。

  沈蔷薇说:“兰姨高挑,穿这大衣好精神好漂亮,网上那种模特根本就比不过,她们全都是靠修图。”

  杨慧说:“也就现在了,以前我们流行扯布做衣裳,叶依兰这样的傻大个最受裁缝欢迎,做一条裙子的布够铺张床了。”

  沈蔷薇又好奇说:“慧姨头发怎么保养的呀,又黑又密又蓬松,这盘发呀就是得头发多,瞧,多漂亮。”

  叶依兰说:“怎么保养,染的呗烫的呗,你真以为她多了不起,比我小两岁,白头发却比我多多了!”

  沈蔷薇:“……”夸两句人真够费劲的。

  叶莺端了盘切好的水果出来,弯腰放茶几上,扯了张纸擦擦手上的水,“好了,都不要吵了,我有事宣布。”

  杨慧和叶依兰齐齐抬脸看来。

  这事闹得,怎么说呢,几个小时前叶莺还紧张害怕得不得了,结果还没进楼道呢一个惊天霹雳大消息就砸脑袋上,折腾这半天,她彻底没脾气了,学人家“官宣”也学得有气无力,她再怎么大声能有姑妈在人婚宴上整那出震撼?

  “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沈蔷薇,我们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期间经历了很多,可能感情还不是特别稳固,所以需要更多人参与支持。以后吵架闹分手啊,多劝劝,多开导,绷着挺难受的,两个人都挺难受的,分开时人情绪容易陷入悲观,过度悲观又容易做出错误判断和错误决定,所以还得让妈妈和姑姑多费心。”

  “我猜你们应该早就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所以别的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很喜欢她很爱她,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所以,希望姑姑和妈妈,能永远支持我们,在危机时为我们提供帮助,谢谢,谢谢。”

  叶莺站在客厅中间鞠了个躬。

  沈蔷薇:“……”

  有点傻,但还算实诚。

  叶莺发表讲话完毕,腿并腿肩挨肩坐到沈蔷薇身边,杨慧和叶依兰对视一眼,杨慧一拍巴掌站起来,“好啊,那当然好了,你们俩觉得好就好了,我们当然支持,肯定支持……”

  “你说的什么废话。”叶依兰打断她,伸手把她招过来安顿在身边,“你别说话了,听我说。听着,我跟你姑确实早就看出来了,我们一直没问呢,就是怕你因为我们做出违背本心的错误决定,现在你俩既然这样表示,那我们肯定是全力支持。当然,凡事也不强求,小沈放心,真到实在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也不会强留,人嘛,各有各的缘分。话是丑了点,但都是真心话,所以你完全不用有顾虑,你们俩该怎么样怎么样就行了。”

  沈蔷薇说谢谢阿姨,叶依兰笑着摆手,想跟孩子再说几句贴心话,杨慧问:“你说完了吗。”

  叶依兰一愣:“咋了。”

  杨慧:“凭啥不让我说话啊,非要听你说,我说的不是人话吗?”

  叶依兰:“欸?你非要跟我杠是不是?”

  杨慧:“不是你先说我的?”

  沈蔷薇和叶莺坐带沙发角落里,沈蔷薇小声:“她们平时也这样吗?”

  “有,但是不多。”叶莺略一琢磨,“可能是今天你来,我妈说了太多我姑的糗事,姑在你面前丢面子了,给自己找场子呢。”

  沈蔷薇捂嘴偷笑一下,“还蛮可爱的。”

  叶莺:“她可能不这样觉得。”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拍响,叶莺一愣,抬头看眼挂钟,都快八点了,会是谁?

  她松开沈蔷薇手起身去开门,杨慧还在跟叶依兰拌嘴,电视里很小声放着歌舞节目,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多好的气氛,门刚开了一条缝,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门外一声吼:“杨慧!你还不回家!”

  叶莺被人推了一把,推得趔趄几步,门外老头杵着拐进屋,径直朝着杨慧走过去,叶莺拉住他,“你来我家干嘛!”

  是杨志强,叶莺那短命鬼爹的爹,从杨刚死后二十多年没踏进过叶依兰的家门,今天不知抽的哪门子疯,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冲进来。

  他甩开叶莺,杵着拐杖“蹬蹬”过去,杨慧满脸笑变哭,“爸,你怎么来了。”

  杨志强上前两步攥住她手腕就往外拖,“你还嫌不够丢人啊!你那破事都传遍了,你要不要脸啊还在她家,你跟我回去。”

  杨慧甩着手上上下下挣,“爸,我的事你别管了行不行,外面人说就让她们说去吧,我都四十好几了还不能给自己做回主吗?”

  叶依兰站在沙发边看着她们,她不好掺和,只能叶莺上,前面说过叶莺是个典型的窝里横,这时候她冲上去揪住老头衣领,“你放开我姑,这是我家,你敢在我家耍横?我告诉你,我从来没踏进过你们家门一步,你也别踏进我家,你出去,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老头十多年前直肠癌动了手术瘦得皮包骨,近年被杨慧好吃喝好喝伺候着,脸上甚至有了婴儿肥,一说话腮帮子上肉跟着抖,“你这个混账!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叶莺瞪圆眼睛跟他对峙,“我就这么跟你说话怎么了,你私闯民宅我报警了信不信。”

  杨慧趁机挣脱开,叶依兰上前把她护在身后,拉开叶莺:“有话好好说,你先说,你想干嘛。”

  老头伸手指着叶依兰,喘牛气,鼻孔撑得老大,上下唇气得直抖,像是被气得无话可说,唇抿紧,扬手就朝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叶依兰脸被扇得偏到一边,老头还要扬起拐杖来打,杨慧扑过去拦住,老头指着叶依兰骂,“你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想害死我女儿啊!”

  叶依兰脸上一个清晰的红巴掌印,他伸手摸了一下,平静问:“我怎么害你儿子,又怎么害你女儿了,你说清楚。”

  沈蔷薇掺和不进她们的家事,赶紧去洗手间找了块毛巾打湿递过来给叶依兰冰脸,杨慧都快急哭了,“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你别说了。”

  叶依兰接过沈蔷薇的毛巾攥在手里,站原地没动,看着杨慧说:“你跟他去吧,你去了,就永远别踏进我的家门。”

  “你吓唬谁啊,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个不要脸的臭表子,我儿子就是被你克死的,你祸害一个还不够,祸害第二个,你贱不贱?”

  老头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老太太躲门外不敢出声,叶莺抢了他的拐杖丢出门去。

  拐杖摔到二楼拐角,声控灯盏盏惊醒,老太太吓得缩到门后,老头还在骂,杨慧尖叫一声,“你别说了行不行!!”

  屋里静了几秒,叶莺垂手站在门边看向妈妈,叶依兰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湿毛巾搁在大腿上,声音很轻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老杨家是怎么对我的,我也从来没有跟你们计较过,但杨慧,你说这么多年,真的是我不愿意跟你挑明吗?还是你不敢?你跟我说,都四十了,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这话你该问你自己,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你借酒撒疯的时候,我是真替你高兴,也为我自己高兴,这几天,外面骂得很难听,但那些人根本就不重要,他们说什么我也根本不在乎,都四十了,憋屈半辈子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你还是怕了。

  他一来你就怕了,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又要撇下我一个人。

  这句叶依兰没说,也不重要了。

  也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杨慧安抚:“我处理好再过来找你。”

  叶依兰想问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好,等到他死,还是等到你死?可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讲。

  她看向身边满脸担忧的沈蔷薇,又看向门口双拳紧握的叶莺,心中顿觉满足,这些就够了,多的她也不强求了。随她去吧。

  “等风声过了我再来找你。”

  “等我爸消气了我再来找你。”

  “都是我爸,今天下午被他看见我俩在一起,我又挨骂了……”

  这些话叶莺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都怪这个老头,冥顽不灵,是非不分,她们母女俩凭什么受他的委屈?上辈子欠她的吗?姑姑又为什么总是这样。

  “所以你又把我妈丢下了,你有在酒席上撒疯的勇气,没有跟他坦白的勇气吗?”叶莺问杨慧。

  老头满身烂朽的腐臭扑来,杨慧扶着他走出大门,艰难冲叶莺笑笑,“替我照顾好你妈妈。”

  叶莺没说话,擦肩而过之际,冷着脸侧身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

  这一击本不足以对他构成伤害,不知他心里怎么想,也许想摔一跤扮可怜把女儿哄回去,左脚绊右脚的,如一口铜钟落地,发出沉重的一声“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