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家长了,叶莺比沈蔷薇还紧张,失眠半宿,早上六点就醒了,躺床上烙煎饼,又不敢猛翻身怕吵醒枕边人。

  沈蔷薇睡得很好,她的小鸟回来了,云开雾散,心中没了记挂,感觉到她在身边,确定她不会再走,昨晚十点就睡着,到现在还没醒。

  叶莺揉揉眼睛坐起来,靠床头上拿手机搜索“第一次见家长要注意什么”。

  出来一大堆,还挺详细,什么礼物不一定要最贵,但要能讨得大人欢心,整点实用的;还有衣着要干净整洁,大方得体,无论男女切不可太过暴露;发色别太夸张,发式别太散漫,弄精神点;如果有纹身,家长观念比较传统的,还是尽量遮一下……

  叶莺认真审视自己,羽绒服长裤运动鞋,还算得体吧?头发昨晚洗澡时候就洗了,没有纹身,至于礼物,超市买点水果得了,妈和姑就爱吃水果,够实用了吧?

  搁那琢磨半天,注意事项一二三四五条列出来,沈蔷薇翻个身抱住她,叶莺才反应过来,欸?到底谁见谁家长啊!

  早饭时候叶莺仍在发愁,沈蔷薇该吃吃该喝喝,叶莺看她就来气,“你不紧张?”

  沈蔷薇莫名其妙,“我紧张啥?”

  叶莺急得拍大腿,“去见我妈跟我姑啊!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你答应好好的。”

  沈蔷薇:“我没说不去啊。”

  叶莺:“你不紧张?”

  沈蔷薇:“……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我紧张啥,你怕是忘了我跟你姑坐你家沙发上讨论胸围那事。”

  叶莺恨铁不成钢瞪她一眼,“这次身份不同了嘛!我看你一点不重视我!你不紧张!”

  沈蔷薇:“好,我叫不紧张。”

  给两位老小姐的礼物沈蔷薇早就准备好了,两件水貂绒呢子外套,两条披肩,两支玉簪子,一样的款式和尺码。

  所以沈蔷薇是真搞不懂,叶依兰和杨慧这么多年执着于把自己打造成双胞胎,坚持穿一样的裙子、鞋、外套,叶莺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看沈蔷薇大包小包拎上车,叶莺提着冯姨给的盛满芸豆猪蹄的大饭盒,略感惭愧,“我好像都没有给小喇叭和冯姨送过什么礼物。”

  沈蔷薇说:“还赚小孩钱,忍痛赚了一千块。”

  叶莺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下次我一定会精心准备礼物的。”

  沈蔷薇拉开车门上去,“也不用怎么精心,你再怎么精心也没我富,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叶莺坐到她身边,关上车门,沈蔷薇靠过来,“你心里要实在过意不去,周末有空就回来继续给小喇叭上课吧。”沈蔷薇手指在她大腿上画圈圈,“怎么样?”

  叶莺说:“上完课呢。”

  沈蔷薇“哼哼”笑起来,“陪我呗。”

  叶莺眯眼斜瞟,沈蔷薇又莫名其妙发脾气,“干嘛!陪我委屈你了!你是我女朋友,你周末不该陪我?那你想陪谁?”

  叶莺:“我一句话没说。”

  沈蔷薇:“你是一句话没说,但你的眼神,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这根本不是爱我的眼神,你嫌弃我!你居然敢嫌弃我!”

  叶莺:“……”救命!

  东拉西扯半天,沈蔷薇正色,“刚才我说那事,你觉得怎么样。”

  叶莺把脸偏向车窗外,嘴角压不住的笑,“教呗,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了。”

  到电器厂家属楼外的小广场是上午十一点半,时间卡得刚刚好。

  叶莺都计划好了,到家先吃午饭,吃完帮着洗碗干活,讨好家长,洗碗期间,等待人体调动更多能量去消化胃部食物。血糖升高,大脑变得困顿时,就是向长辈坦白她们关系的时刻。

  计划堪称完美。

  沈蔷薇对此嗤之以鼻,听叶莺饭桌上讲述计划时心里翻了一串的白眼,嘴上还是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咋滴都行。

  叶莺上周末在学校赶画,也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心里牵挂着跟沈蔷薇这事,从上车心里就要乱糟糟的,下车后一路朝家走,感觉更加不妙,老觉得周围邻居们看她眼神很奇怪。

  两人分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叶莺肩膀撞撞沈蔷薇,“你有没有那种……被人从背后戳脊梁骨的感觉?”

  沈蔷薇一愣,随即转头,两个老太太站路口树下说话,背着手,脖子前倾,脑袋凑得极近,声音却压得很低,被眼神捕捉到,立即闭上嘴挺直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是瞎了都看得出她们是在说着谁家小话。

  沈蔷薇心中顿觉不妙,“你最近有跟你妈妈联系吗?你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莺茫然摇头,“昨天晚上给我妈打电话,说今天带你回去吃饭,她只是问我们想吃什么菜,我听她口气不像有事的样子啊。”

  几步路就到家了,沈蔷薇说:“先不管,回家吧。”

  进小区,楼道口也坐着几个老太太,冬月间的天也不嫌冷,手拢在袖子里坐小板凳上聊得火热,叶莺和沈蔷薇走到跟前时她们一致闭上嘴巴,互相使眼色,嘴紧抿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

  这么明显,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但叶莺没理,楼道窄,容不下两人并肩,她站一边让沈蔷薇先上去,自己走在后面。

  沈蔷薇提着礼物快走出几步,叶莺抬脚刚要跟上,身后幽幽一声:“这就是同性恋的女儿。”

  脚步顿住,叶莺慢慢地转头,几个老太太还以为她上楼去了,声音大起来,“二十几年了,真没看出来。”

  “杨刚摊上这样的妹妹也是倒霉。”

  “就是,说不定杨刚就是被她俩合谋害死的。”

  “怪不得老杨家一直不待见叶依兰,连带小孩也不待见,肯定早就知道了。”

  “我就说嘛,一般的姑嫂哪有这样关系好的,哎妈呀这楼上楼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现在想想都恶心。”

  “平时手挽手肩挨肩的,还以为她俩关系多好,背地不知道干多少脏事。”

  “不要脸的……”

  叶莺走下台阶,站到几个老太太面前,“你们在说什么,当我面再说一遍。”

  几个爱嚼人舌根的老太太里,必然有个小头目,消息灵通,嘴皮子还碎,六栋到十二栋这拨老太太里,唯张老太马首是瞻,张老太就住在叶莺家楼上,叶莺记得从她小时候这个张奶奶就常坐在门口剥豆子或是打毛线。

  妈妈教她看见大人要喊,她每次放学进楼道前就得把这帮老太太挨个喊一遍。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听大人八卦很好玩,没事就竖个耳朵在旁边听,从上初中开始,叶莺不再听她们嚼舌根子,也不想喊人,对她们视而不见,这帮人便开始把矛头对准叶莺和叶依兰,说叶依兰不会教育小孩,说叶莺没礼貌,死人脸。

  叶莺跟叶依兰和杨慧抱怨过几次,叶依兰说别搭理,不值当,就当耳朵聋了。杨慧也说别搭理,这些老太太没几年活头了,跟她吵吵什么,别把她气死讹上你。

  好嘛,你往后退,她们越是变本加厉,现在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

  叶莺提着礼物盒站一堆老太太中间,“说我妈跟我姑什么,当我面说,我就在这,大声点。”

  沈蔷薇“蹬蹬”下楼,站到叶莺身边,张老太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小喽啰先不高兴了,“你这孩子怎么跟大人说话,你说的什么话,你有没有礼貌,你妈忙着搞同性恋没教你讲礼貌啊!”

  叶莺转头盯着她,咬着牙根没说话,只恶狠狠盯着,那女人叉腰站起来,“你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你口气狂得很呐你,你在这吓唬谁?”

  叶莺拳头攥死紧,骨节绷得发白,平时讲起道理一箩筐一箩筐,这时候连个屁都崩不出来,沈蔷薇把礼品盒靠墙放在楼道口,叶莺拉到身后,指着那娘们脑门骂:“你妈教你了,你妈教你在外面嚼人舌根子啊,一把年纪不害臊,别人家事和你有关系吗在这嘚吧,你吃饱撑的你,你爹瘫床上长褥疮了你不伺候,管别人家闲事。”

  几个怕事的瞧遇见狠茬默默遁了,张老太黄土埋脖子的人谁也不怕,“你知道我们说谁吗你就在这嚷嚷,说你了吗,又有你什么事啊,哪来的野鸡跑别人家地里打鸣。”

  年轻些那女的指着沈蔷薇跟路人说:“欸,都来看看,又是一个同性恋,这家一窝都是同性恋,大的小的都是嘿,哎呦,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这种人做邻居,懒得讲,多讲半句我都嫌脏。”

  沈蔷薇一脚踹翻她旁边那塑料凳,“是是,你倒了八辈子血霉,前几辈子缺德事干多遭报应了吧,这辈子还不给自己积德,小心死了下拔舌地狱,下辈子不定是变猪变狗。”

  “还有你。”沈蔷薇又指着那张老太,“实在没事小区里捡塑料瓶易拉罐卖呗,又赚钱又环保,不比你在这嚼舌头强?骨灰盒买了吗,没有我送你一个,姐有的是钱,送你一个汉白玉的,雕龙画凤,埋几年挖出来还能给子孙后代当传家宝……”

  老太太跳脚骂,什么脏话都喷出来了,沈蔷薇一对二,嗓子都快吼劈,叶莺拉着她上楼,“走了,回家了。”

  沈蔷薇提上礼品袋,边上楼,边还在跟那两个老妇人对骂,一直骂到三楼声音听不清。

  沈蔷薇脸红得要命,不知是被气的还是骂的,往后撩一把头发,“真是些老不死的。”

  叶莺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得知妈妈和姑姑的关系,凭着本能把沈蔷薇拉回来,脑子完全锈住,一转不转,整个人都是懵的。

  叶依兰听见她们在楼下跟人吵架了,敞着门在屋里等,见两个孩子进门来大包小包放地上,朝着她们走过去,心虚瞅一眼,“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