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定点三分,球落篮筐,人群欢呼。

  沈蔷薇颇为失望,继而看向对面单手骑共享单车啃包子的男大学生,实在不行出一场小小的没有生命危险的车祸吧。

  来,把她撞倒。

  她迎着车子走过去,男大学生“欸欸”两声,“你干嘛,你别过来!”

  车头往左,沈蔷薇往左,车头往右,沈蔷薇往右,两人间距不超过半米时,男大学生两腿落地,好险地急刹,瞪着她,“想干嘛,碰瓷啊你。”

  “没干嘛。”沈蔷薇摸着鼻子走开。

  长得漂亮也不好使,男大学生很清醒,问她,“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有。”沈蔷薇弱弱回答。

  她心里怎么想的,叶莺清楚得很,撒娇、扮可怜、倾诉或发泄式嚎哭,这不行那,那不行这,轮流使。

  没长进啊,还是老三样。大人,时代变了。

  叶莺不给她机会,趁其不备,拿出体测八百米的架势一溜烟就在拐角消失不见。

  老三样全泡汤,沈蔷薇目瞪口呆看着她逃跑的背影,无措呆立在原地。

  抠着手指茫然四顾,她委屈瘪嘴,想哭,可现在哭有什么用呢,叶莺看不见,看见也不会再哄了。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分手的季节,太冷了,且只会越来越冷。

  搓搓手背,呵一口气,她不回头,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努力追赶她。

  模糊的记忆中翻捡,这颗树,这栋楼,好像是见过的……好像又不是,房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沈蔷薇确实记不清了,有叶莺在身边哪还需要记事,她知道路,跟着她走就好了。

  沿着她逃跑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终于找回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沈蔷薇记得她宿舍楼下有颗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有条长椅,那天她们在椅子上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那时候还没这么冷,或许是因借她的脊背挡风,借她的怀抱躲雨,总之在她身边时,一切都舒服得不像话。

  黑色的树枝伸向天空,其间挂有球形的梧桐子,树根处枯黄落叶堆叠,地上的小水洼里还有留有昨夜的雨。

  沈蔷薇缩在长椅一角,衣裳好看却没兜,真操蛋,本意是想把手指冻得红红让叶莺心疼,在可怜巴巴牵她衣角时被发现,给她捧在手心里呼呼的。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叶莺不理人,两只手只能掖在大腿缝里取暖,沈蔷薇吸吸鼻子,像个路边讨饭的小叫花子。

  她是很怕冷的,住别墅的头几年,整个冬季闭门不出,裹着毛毛睡衣缩在地暖烤得热烘烘的房子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床上躺着,在沙发上躺着,或是抱膝坐在地毯上隔着窗户看外面黑色的雨天和白色的雪天。

  寒冷的天气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贫穷,沈蔷薇怕极了冬天,羞耻心和攀比欲强盛的高中时期,平时教室人多虽然臭烘烘却还算暖和,期末考那两三天最是折磨,考场教室人少了一半,温度奇低,漏水的雪地靴里脚指头都冻木了,脑子僵住不转,手上冻疮奇痒无比,写字都困难。

  羡慕他们套在校服外花花绿绿的羽绒服,羡慕她们的毛毛靴子和充电暖水袋,饥肠辘辘从考场出来,不敢在学校门口小食店多留,热腾腾的粉面香气勾着她魂,也不是时时都能骗到东西吃,骗不着就快些回家吃昨晚的剩面条,躲在被子里看借来的漫画书好了。

  过了许多许多年,沈蔷薇才意识到,冬天原来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贫穷。但她还是很怕冷,这是很让她缺乏安全感的季节。

  忆起那些难堪的,悲惨的过去,沈蔷薇就忍不住的鼻酸眼热。明明已经到她冬眠的季节了,为了叶莺还得四处奔波。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我这么大一个大富婆,大冷天我凭什么受这样的罪。

  眼泪掉了四五滴,被拎着小笼包边吃边走的春信发现,她“啊呀”一声,跑到沈蔷薇面前,“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哭了。”

  春信手忙脚乱翻纸巾,沈蔷薇用十根冻得红红的手指头接过去,掖掖泪,“是你呀。”

  “你是来找叶莺的吗。”春信小手给她顺了顺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沈蔷薇也不瞒她,擤一把鼻涕,瓮瓮说:“我们分手了,我是来求和的,她把我电话微信都拉黑了,我只能在这里等。”

  春信呆了片刻,继续递纸,“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

  沈蔷薇猛一吸气,仰头望天眨眼,“谁说不是呢。”

  “那是你做错事情了吗?”春信在她身边坐下,“你说说是什么事,我看我能不能参谋参谋。”

  沈蔷薇哪有脸说啊,“其实我也没指望真的能复合,就是想看看她,我就在这等着,等她出来,看看她好了,别的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好吧。”春信噘噘嘴巴,“可是我们下午没课了,如果你们分手,她没有地方去的话,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出来了,你要在这里等她一天吗,你会冻坏的。”

  沈蔷薇凄凉一笑,“没关系的。”她嘴唇发抖,再次哽咽,“我一个人,呜呜,静静好了。”

  春信不忍:“……我要不去帮你探探口风吧。”

  沈蔷薇不可置信:“真的……你是说真的吗,谢谢你。”

  春信:“没关系啊。”毕竟收过人家手表呢。

  十分钟后,春信下楼回到沈蔷薇身边,带来叶莺的原话,“随便你。”

  春信断定,“你肯定做了很过分的事,叶莺在我们宿舍是公认的好脾气,还很有耐性,她真生气的话,消气恐怕很难……她好绝情啊,我劝她,她让我别管,还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不要被你的外表迷惑了。”

  沈蔷薇:“……”

  失策。

  她摆摆手,“你走吧,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惩罚。”

  春信哪是听得了这个的,她左右为难,相信叶莺的人品,又见不得沈蔷薇这可怜样儿,也是在说服自己,她说:“但是叶莺也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啦,我猜,她虽然生你气,并不是真的讨厌你,如果讨厌,肯定早就迫不及待把你臭骂一顿了,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沈蔷薇:“可是你也看到了,她不想见我……她真的好冷酷,好绝情,我好心痛,好难过……”

  春信哪里是沈蔷薇的对手呢,她赶忙给沈蔷薇出主意,“要不这样,你晚上不要回去了,你去我的小床睡,找机会跟她谈谈吧,我晚上本来也要去找我姐姐。”

  沈蔷薇:“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春信:“当然啦,这有什么呀。”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啦,“你睡我的床,总没碍着她什么事吧,我把你带过去,以我朋友的名义,她也不能把你赶走,明天上午有课,她回家也来不及,你有很多机会……嗯,你有带洗漱用品吗,要不要我带去你超市买一些呢。”

  “带了带了!”沈蔷薇迫不及待拉开她的彩虹挎包,里面电动牙刷啦,洗面奶啦,精华水乳啦,沉甸甸一大兜子,她是准备好打持久战的。

  春信开心一合掌,“那太好啦,我直接带你上去吧,你想待多久都没事,我可以去跟我姐姐住。”

  沈蔷薇感激不尽,春信说:“没关系啦,我们都是好朋友嘛,但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春信把寝室钥匙都给了她,把她带到宿舍,门一打开,先转过脸来看的是坐在桌边学习的叶莺。

  她快速皱了一下眉,随即困惑地看着春信,思索几秒,大概懂了,然后若无其事转过脸去,埋头继续啃书。

  沈蔷薇将她反应尽收眼底,这一瞥很值得品味。

  小春信是帮忙传话的,门刚一开,她就把脸转过来,这什么意思,说明她在乎,她期待收到春信的回复。

  在乎就在乎呗,还装高冷。

  沈蔷薇一声哼笑,怎么样,还不是让她打入内部创造独处机会了,小样儿。

  春信把沈蔷薇介绍给另外两位室友,大家互相打过招呼,春信把沈蔷薇拉到阳台上,偷偷跟她说:“下午,另外两个室友可能要出去约会,到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人,你要抓紧机会。”

  沈蔷薇比了个“OK”,春信握拳,给她加油打气。

  春信离开后不到十五分钟,对面那两个家伙果然开始下床换衣服化妆,沈蔷薇坐在春信书桌前的小吊床上开心地晃了晃脚,趁机偷瞟一眼叶莺,她戴着耳机正学习呢,估计是演的,演挺像,装淡定呢。

  沈蔷薇不着急,慢慢等。

  半小时后,对面床两个女生出门了,沈蔷薇又等了两分钟才站起来,无声窃笑一下,揉揉脸蛋,搓搓手掌,试探性拍了拍叶莺肩膀,“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用一下卫生间吗?”

  叶莺摘下耳机,转过头,两条眉毛拧成疙瘩,“什么?”

  沈蔷薇笑得很腼腆,“我想用一下卫生间。”

  “你用呗。”叶莺莫名其妙看着她。

  “好的,谢谢。”沈蔷薇浅浅鞠了个躬,转身走开。

  这是在干什么,叶莺满头雾水。

  沈蔷薇很快就会让女学生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满脑袋都是主意,不说好,也不说坏,总之沉甸甸满登登全是主意。

  几分钟后,沈蔷薇从卫生间出来,甩甩手上的水,再次站到叶莺身后,拍她肩膀,“同学你好,请问你有多余的拖鞋吗?”

  沈蔷薇知道她有,上次来学校前叶莺专门给她买的,冬天夏天的都买了,就收在她柜子最底层。

  沈蔷薇说:“我的脚冻僵了,好痛啊,我需要一双拖鞋,我可以出钱买。”

  颇厌烦盯她几秒,也没冷血到这地步,叶莺还是放下笔把棉拖鞋翻出来,扔她脚边。

  “谢谢你!”沈蔷薇再次鞠躬,“我给你转账。”

  “不用了。”叶莺扯了凳子重新坐下,“本来也是要当垃圾丢掉的。”

  没完,沈蔷薇有了拖鞋还不够,“那么,我可以再问你借一个洗脚盆吗。”

  叶莺口气十分不耐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蔷薇好像第一天跟她见面,好奇怪这人为什么这么凶,“我只是想借一个洗脚盆,我朋友春信带我来玩嘛,但是她有事先走了。她说你人很好,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你,你都会尽力帮我解决的……我初来乍到,我最近遇见了很不好的事情,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难过,呜呜,我在外面等了好久,我好冷,你们宿舍还没有空调,我的脚好痛……我想泡个脚,对不起,打扰到你,非常对不起,希望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没有读过书……”

  叶莺目瞪口呆。

  “沈蔷薇,你真是一个奇葩。”

  她懵懂眨眼,“是夸我的意思吗?其实你不帮忙也没关系的,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勇敢的。”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莺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人脑子给冻傻了吧。

  沈蔷薇咬手指,东张西望,“要不我去隔壁宿舍问一下。”

  椅子向后一滑,叶莺大步走向阳台,脚盆翻出来,扔过去。

  盆子在地上哐哐直转圈,沈蔷薇弯腰捡起来拎在手里,“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说!”叶莺忍无可忍的模样。

  沈蔷薇:“我不知道去哪里打开水,我刚刚拧水龙头,等了好久里面都是冰水。”

  叶莺没好气,“你以为这是在你的宝牙半山?”话虽如此,她还是把盆抢过去出门接开水了。

  沈蔷薇颠颠跟上去,叶莺回头吼她一嗓子,“在这等着!”

  她偏不,脚下棉拖鞋四只兔耳朵嘚瑟晃,“我还是去学一下吧。”

  叶莺回头,“你学有什么用,你有水卡吗?”

  沈蔷薇:“什么是水卡?”

  叶莺脚尖勾上门,“老实在这待着。”

  沈蔷薇飞快捂嘴偷笑一下。

  过会儿叶莺端了半盆开水回来,免得再听她说些狗屁不通的玩意,盆端进卫生间兑得差不多热才给她抬到脚边。

  抬头看向心安理得坐凳子上等人伺候的沈蔷薇,叶莺以前没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爱犯贱。

  如愿以偿泡到脚,沈蔷薇甜甜笑,“谢谢你,叶同学,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叶莺不搭理,戴上耳机继续学习,手指悬在屏幕,却一直没按下音乐播放键。

  果然没等多久,沈大公主又要人伺候,“请问你有擦脚布,可以借用我一下吗?”

  叶莺转过身,“要不我给你舔干净?”

  沈蔷薇惊讶捂嘴,“这,不太好吧——”

  作者有话说:

  蔷薇公主内心奸笑,“这,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