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停止抗争,不要变得麻木。

  这是沈蔷薇常常在告诫自己的话,不要成为一只逆来顺受的草履虫。

  不甘和愤怒作为燃料,保持头脑的清醒,双拳紧握,随时准备出击。

  疯狂、荒谬、歇斯底里,总好过无聊至极。

  脆弱又坚韧,像被活宰的鸡胸腹里掏出的小小心脏,在命运的审视下,依旧不甘地跳动,遵从本能地跳动。

  无知的蠢货们,尽管可以将之称为矫情,随便它们怎么去想。

  不管前路如何艰难,要洗澡,彻底清洁自己,要睡眠,回复精神,昼升夜落,在花园里用力吸上两口气,洗涤肺腑尘埃浊气。

  活着就是为了看见每天清晨草叶和花瓣上的露珠,为了清润的空气,为了新鲜的食物,为了爱人和感受拥抱的力度。

  餐桌上,沈蔷薇保持痛苦沉思状,小喇叭用勺子往嘴里送蛋炒饭,好奇歪头,“妈妈,你身体不舒服吗?”

  沈蔷薇幽幽睁开眼,看着这冤家,鼻孔里用力出气,“都怪你!”

  小喇叭倏地挺直背,“我咋啦?”

  沈蔷薇说:“都怪你!你还不给我好好学习,你这个小屁孩。”

  小喇叭努力回想,大前天和前天还有昨天,好像也没干什么坏事啊?凭啥骂她。

  “大清早,你莫名其妙!”小喇叭鼓脸瞪眼,气死了。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叶莺终于明白为啥小时候她妈老瞪她,戳她脑门,“自己没本事,就把气出小孩身上。”

  小喇叭握拳,“就是,凭啥拿我出气,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

  沈蔷薇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上午还落了点雨,午饭后天气放晴,太阳在薄云里时隐时现,沈蔷薇唉声叹气,“连老天爷都在帮着这个狗杂碎。”

  带着上坟一样沉重的心情换上运动装,二人乘车前往周渊发来的定位地点,车上沈蔷薇抱着叶莺胳膊靠在她肩膀,“真希望周渊在路上出车祸死。你说,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为意外死去,为什么就不能是阻碍我奔向美好生活的仇人们呢?”

  叶莺:“……你想点有用的吧。”

  沈蔷薇说:“我要保持愤怒。”

  叶莺:“你保持愤怒的方式就是诅咒对方去死?”

  沈蔷薇:“嗯呢。”

  这个嗯呢很有灵性,叶莺说:“这是无能的表现。”

  “不。”她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所谓心诚则灵,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内驱力,不断去想,无形中人就会受到影响,不知不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能获得成功。”

  叶莺:“懂了,所以高正佑是被你咒死的。”

  沈蔷薇:“没错。”

  但她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精心准备的俏皮话也没让叶莺感觉到多高兴。

  勉力笑笑,叶莺将视线投向窗外,太阳出来了,暖融融落在身上,她却满心悲凉。

  周末的球场,下午人还不算多,周渊来得早,领人占了块地方正在做热身,他一呼百应,徒步群里嚎一嗓子,不缺人陪他玩。

  沈蔷薇目光扫过,粗略一数,男女比例五五开,什么鸡毛体育运动,小型联谊会差不多。当然联谊是好听点的说法,散场后这些男男女女再去干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沈蔷薇不予置评,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周渊给叶莺安排的男伴叫江瑜,说是他朋友的弟弟,跟叶莺同岁,却已经开始读研,小时候学过体操,跟她要求的阳光运动型勉强沾边,但因为都是学生,年龄相差也不大,看起来应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可以聊。

  周渊为双方介绍,是因为站在太阳下吗,叶莺感觉他似乎没有昨晚那么讨厌,还是她判断失误呢?他真的有沈蔷薇说的那么复杂?

  是不是又被骗了?太多问题充满她的脑袋,叶莺来不及去想,伸出手礼貌交握,江瑜冲她笑笑,她也笑,笑完松开手,偏脸看向沈蔷薇,她却已经走开,地上捡了个飞盘举到周渊面前,“我们来玩飞盘吧!”

  好,很好。

  拳头在兜里握紧又松开,叶莺扯了江瑜袖子,“走,我们也去玩。”

  江瑜长相颇女气,四肢纤细,与叶莺个头差不多,二人并肩行来,更像姐妹。

  “你的莺是黄莺的那个莺吗?”江瑜听他周哥说,今天带他找对象来的,其实这女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交个朋友也不错,主动找话题跟她聊。

  叶莺回头,看沈蔷薇跟周渊在那眉来眼去,嘴里应付,“我是夜莺的莺。”

  江瑜两只手抱着飞盘,“是王尔德童话里的那个夜莺是吗?”

  叶莺说是,江瑜问她看过那个故事吗,叶莺说看过,于是两个人莫名其妙聊起文学,当然也有可能是江瑜没话找话,就着她名字薅毛线似一劲往外扯。

  江瑜说:“我一开始读这个故事,是没什么感觉的,可能那时候我还小,不怎么看得懂。后来看懂了,觉得很悲哀,你看周渊,还有他叫来的这帮朋友,其实都是故事里的青年和女人,特俗。”

  “你也是他叫来的朋友之一。”叶莺提醒他。

  “我又没说我不是。”江瑜讪讪,“你不也是。”

  “我倒是想。”叶莺自嘲地笑一下。

  故事里,青年因无法获得女郎的青睐而垂泪,橡树上的夜莺目睹了他的悲伤,决定献祭自己,以鲜血和歌声浇灌出盛开的蔷薇,将花朵献给青年,然而女郎却更爱珠宝,将鲜花丢弃。

  最终,夜莺在乱草中死去,蔷薇被车轮碾碎。

  “故事里的夜莺就是纯傻逼。”叶莺无端愤懑起来,“换我,我就跟蔷薇花好,以心血和生命浇灌的蔷薇花,凭什么要摘去献给别人,吃饱了撑的,那男的他配吗?就他也配?”

  江瑜:“额——”

  叶莺:“凭什么呢,故事的结局,蔷薇被丢弃,夜莺死去,凭什么呢?两个大冤种,纯炮灰,就为了一个傻逼男人和傻逼女人的狗屎爱情,其实蔷薇花和夜莺才是真爱。”

  江瑜手往下压压,:“……你别太代入,这只是一个故事。”

  叶莺心说我凭什么不激动,你知道我最近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我日子有多难过吗?我还打肿脸充胖子来着跟你谈什么王尔德,我闲出屁来了,我认识你吗在这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但为了配合沈蔷薇,也是为了让她难受,叶莺不介意跟这傻帽多说几句。

  有用没用的一通乱说,嘴不闲,叶莺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往沈蔷薇的方向瞄,两人目光偶尔相撞,又快速分离。

  江瑜教她玩飞盘,叶莺很快就掌握了接盘动作和游戏规则,但兴致一般,江瑜也不太想玩,“其实我不喜欢运动。”

  叶莺看着他,他继续说:“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萌一点的,小个子的女孩。”

  叶莺看着他头顶,一声冷笑,“好巧,我也是。”

  江瑜屈辱地扭过头,他个子是不太高,不想玩飞盘,也是担心跑快了增高鞋垫飞出来。

  “那我们到一边聊天去吧。”叶莺非常善解人意。

  江瑜说行,“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到草地上坐着玩吧。”

  从进球场,到咖啡送到手边,一个多小时,沈蔷薇在球场上疯跑,玩得满头汗,没有再多给她的小鸟一个眼神。

  沈蔷薇为什么都不吃醋,叶莺坐在草地上抓着头发想。

  她昨晚没怎么睡,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凌晨三点在花园里一根接一根抽烟,两根手指按在额头神经质踱步,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灵光一闪。

  叶莺站窗边看着,猜想也许是晚上那通谈话起了作用,她想通了,或是精神濒临崩溃,再也无法继续伪装,又犹豫不定。

  过去几年,她或许常有这样的时刻,许多突然冒出来的‘灵光一闪’,未经实验,不知是否能解决眼前遇到的难题,因为没有人给她更多的意见参考。

  孩子和老人在房间熟睡,月色里她只有自己,她想到办法,决定实施,却要全家一起来承担后果,所以她的保守不是毫无由来的。

  这很好理解,有人总是恐惧尝试新事物,害怕饥饿的肠胃因为不足够美味的新外卖而败了胃口,只好翻来覆去点着老三样,确实没什么惊喜可言,但至少不会踩坑。

  太过推己及人确实不是一件好事情,越了解她,叶莺对她越多一分怜爱,纵使满心疲惫,依旧无法割舍。沈蔷薇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也会犯错,也会胆小,爱哭,更想疯,歇斯底里大叫。

  她抽完半包烟,坐在紫藤萝花架下哭一会儿,叶莺还是没打扰,待她回到房间,翻身拥住她,驱散她周身寒气。

  黑暗中相拥,沈蔷薇结结实实打了个颤,抱紧她,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其实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她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码头上一根可靠的系船柱,而我就是一只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小乌篷船,我来了,把绳往你身上一套,我就安定下来,我就不会被水冲走。”

  所以她下定决心,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就是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