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开始的呢,沈蔷薇想,或许是两位家长第一次见她,将她误以为是叶莺女朋友的时候。

  当然那时候她们还不是,现在……也还没有真正确定关系,没有正式将对方介绍给朋友、家人,还缺少一个重要的有足够代表性可供将来回忆的仪式。

  两位长辈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从一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喜欢,鼓足勇气表白,再默契将爱意隐藏在安全的世俗关系下,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坎坷啊。二十年,相守是多么的不易。

  她们当然也渴望光明正大在人群中牵手、拥抱,即使不能,也希望获得家人的认可,至少在这套不足四十平的小房子里,真正做一回自己。

  叶莺身上出现的变化,让她们看到了希望。这辈子,或许还有见到太阳的希望。

  老一辈都是极具奉献精神的自我感动派,为了孩子,她们可以忍耐,并将这份忍耐的重担传承给下一代,常把“还不都是为了你”挂在嘴边。

  不能说她们迂腐、无能,这是大环境下一个时代人类的标示,不能残酷以“我又没有让你这样做”来全盘否定她们的付出,十月怀胎,娃娃呱呱落地,再看她抽条长高,哪一处不是来自母亲的奉献呢。

  既然杨慧主动提了这事,沈蔷薇想,她或许可以帮帮忙,她便试探着:“其实我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想想,二十年,你姑和你妈为什么都没有再婚呢,这一点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叶莺反问:“高正佑死了,你会再婚吗?”

  沈蔷薇:“我跟你结。”

  “那不可能,我们不合法,不受法律保护。”叶莺说:“同性之间太考验人性了,法律尚且不能保护所有弱势群体,没有法律保护,一方随时可能抛弃另一方跑去跟别人结婚,如果被骗财骗色,更是没处说理。”

  沈蔷薇:“我真希望你的聪明劲儿能用对地方,但你放心,谁也骗不了我,我不会允许任何比我聪明的人待在我身边。再者,我不需要你的钱,如果你能骗到我,也是我心甘情愿,至于色,你不也享受了?”

  叶莺靠着门框“哼哼”笑起来,“那你先把我工资结了。”

  沈蔷薇:“还是先说回你姑姑跟你的妈的事。”

  叶莺:“你看你看,你不发我工资,还不是就怕我不回去找你,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沈蔷薇冷酷说:“多亏你提醒我,同性不受法律保护,太考验人性了,既然钱是绳索……”

  “钱不是绳索,是苹果。”叶莺说:“我是驴,你就骑我头上,提根棍吊个苹果引我,甚至连小喇叭都可以骑我头上拉屎。”

  沈蔷薇:“……”

  言归正传,“你妈妈和姑姑,也许是真的,至少我觉得是。”

  叶莺:“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们,你是橘眼看人姬,我爸死了,我妈没拿到一分抚恤金,姑姑看不下去,从那时候开始帮忙的,也因为我爷爷奶奶老给她介绍对象,她没处去,才躲到我们家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超越一切的友谊存在的。”

  “那或许,可以发展成爱情。”沈蔷薇手指抠着床单上一朵粉色小碎花。

  “那她们也没必要瞒着我啊。”叶莺说:“直说不就完了,我又不会不同意。”

  刚才不是已经跟你说了!是你自己不相信!沈蔷薇心里白眼翻上天。

  罢了,也许还缺少一个必要的契机,等缘分吧。

  晚饭后叶莺开始收拾明天去学校带的行李,沈蔷薇趴在床上翻她的相册,小时候的叶莺在人群里已经十分显眼,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故作老成的模样,沈蔷薇一眼看透她心事过多却智商不足的本质。

  但没关系,沈蔷薇就喜欢笨蛋。

  天黑以后,两位长辈出门去跳舞,她们躺在小床上接吻,别离前酣畅淋漓做一场。

  唯有这种时刻,叶莺才能感觉到沈蔷薇对她深深的迷恋,她们努力通过这事上的契合来说服自己,她们对彼此的喜欢是多么浓烈,她们之间是多么密不可分。

  沈蔷薇望着天花板上的异世界地图尽情呼喊,腰部不断地挺起,落下,像潮水有节奏拍打着海岸。

  空气温暖香甜、浓稠灼热,窗外来的风掀起窗帘,凉风吹拂过腿弯,稍消去暑意,她高高仰起脖颈,汗水在皮肤泛起晶亮,坨红的一张脸妖媚动人。

  指节感受到的温暖紧致长久停留,叶莺垂着眼慢条斯理擦拭,沈蔷薇格外迷恋她这时的清冷模样,有一种剑客拭血的残酷美丽。

  好像每一次,都在承受对她轻视和欺骗的报复,心中隐有被刀剑洞穿的痛楚。

  苦痛亦让人着迷。

  叶莺似乎隐藏得很好,也许是她的脸太过无害,仅是一瞬,她笑起来,肃杀的黄昏、枯枝和夜枭鸣啼在瞬间远去。

  “我也可以帮你。”沈蔷薇展臂把她捞到身边,她害羞脸红,小声拒绝,“我已经有了。”

  “你没有。”沈蔷薇断定。她伸出手,叶莺好像雪地里冻成棍子的白毛巾被扔到热水里,一下就软倒,两手无力推拒,“真的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沈蔷薇说。

  比想象中的简单,仅是落在她心口的吻,那两片蝶翼般的肩膀便簌簌抖个不停,沈蔷薇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相信你不是撒谎。”

  “什么?”叶莺困惑地看向她,嘴唇擦过她鼻尖。

  沈蔷薇轻吮一下她嘴角,“你说你从来没有夹过被子。”

  叶莺:“???”

  事毕,在小台灯黄黄的灯光里放松伸展四肢,沈蔷薇指尖轻柔梳理她鬓角碎发,道出心中困惑许久的问题,“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坏,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说。”叶莺手指点在她唇角。

  沈蔷薇冲她抱歉地笑一下:“我确实做了很多坏事。”

  “好和坏,其实没有标准。”叶莺握住她的手,语气平淡,“对冯姨,你是一个称职的晚辈,她把你养大,你陪她变老,给她提供了一个舒适的养老环境,你觉得她眼里的你是一个坏人吗?还有小喇叭,对她来说,你同样是一位称职的妈妈,她对你的依赖就是你爱的回馈。你的花园,浇水、施肥、修剪枝叶,也尽到义务把它们照料得很好。对这所有的一切来说,你坏吗?”

  她眼底有星光闪动,沈蔷薇失神望着,不可避免陷落在那片星河中。她奋力挣扎,努力让自己不被表象迷惑,追问:“真的吗?见过我那么糟糕的一面,你还会喜欢我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知道你很善良,也善解人意,我不希望你骗我。”

  先了解再喜欢,叶莺私以为,比先喜欢再了解来得更牢固,大约可以类比‘患难见真情’什么的,情感凌驾于道德之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介意,我反而因此更喜欢你了。

  时代快速变化,人们也越来越缺乏耐心,好像很容易就能喜欢上一个人,也很容易因爱生恨,爱与恨都极迅猛且毫无由来。

  一段恋爱关系,可以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展开,也很快在深入了解后走向覆灭。

  叶莺很认真思考过她们之间的关系,“我认为,我们之间,确实缺少一点情侣间对自身一些非必要的美化和包装。通俗来讲,就是两个人见面第一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一个烂人,如果你还愿意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

  沈蔷薇:“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一个烂人。”

  叶莺:“钻牛角尖就没意思了。”

  沈蔷薇:“至少我一开始表现得很像一个烂人。”

  叶莺双手握拳,深呼吸:“……刚才跟你说半天,你耳朵是扇蚊子去了。我的意思就是人都是双标狗,好和坏的定义其实取决自身,比如你朋友被渣男出轨,你肯定会跟着朋友一起痛批渣男,但朋友自己出轨,你可能就举双手双脚支持,夸她牛逼,给她竖大拇指,对吧?”

  沈蔷薇想了想,“是我可能会干出来的事。”

  “这不就完了,所以好人坏人的区分,大多数时候只是立场问题。”叶莺坐起来捞了床头的水杯喝水,“跟你讲点道理真费劲。”

  沈蔷薇:“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烂人,但是你不介意。”

  叶莺:“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扯了胡萝卜抱枕垫在后背靠在墙上,伸直背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而放得很远。

  “有人从你的优点开始接触你,当然也有人从缺点开始,但随时间推移,发现缺点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只是顺序问题。发现缺点很容易在前期对人失去兴趣,可关系一旦建立,前面发生的所有事都在搭建心理防线,试探底线,那么之后再发生什么,或许都不会让人觉得太奇怪。所以我个人认为,后者存续的概率很低,但却更牢固。”

  “坦白说,我一开始没觉得我会那么喜欢你,我觉得你漂亮,也很有魅力,但仅此而已,我没想过我们可以真的在一起。即使在发生关系后,我还是打定主意暑假一结束就彻底离开,再不相见。”

  其实大家一开始都不太拿这段关系当回事,一个心里说,我当然不可能沦落到喜欢一个无钱无势的女大学生;另一个也常常在警告自己,有夫之妇,没可能的。

  这段关系开始得太不庄重,不正式,彼此抱着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想法相处,却毫无防备走向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其中有多少挣扎、无奈,都已经是过去式。

  “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分开,我们还在一起。”叶莺再一次牵起她的手,“其实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很难,也走过来了。”

  沈蔷薇长久地注视着她,“我的预感果然是对的,你还是想走。”

  “可我还在,我就在你的面前,我们的手牵着一起。”叶莺举起她们十指相扣的手,“说是双向奔赴,不过分吧。”

  沈蔷薇笑笑,“只有一点让我很意外,你的心思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叶莺冲她挤眼。

  沈蔷薇:“最后一个问题。”

  叶莺:“你说。”

  沈蔷薇:“用你聪明的小脑瓜,分析,用力分析分析你妈和你姑。”

  叶莺:“最后一遍,叶依兰和杨慧,绝对是纯洁的姑嫂关系。”

  沈蔷薇:“好的。”

  作者有话说:

  理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恋爱专家666

  实践:经验为零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0-5